第671章 伊莉雅的日记（一）
『今天是卡尔离开的第一天，或者说，他离开12小时以后。
在我过去120余载停滞的时光里，我从未有哪一刻如此鲜明的领会过时间因事而异的流速——在卡尔离去的这一天，我竟然重新感受到了“一天”这个刻度可以有多漫长。
这是多么的讽刺……
在遇到他、与他相熟之前的上百年间，我早已习惯停滞与一成不变。一如死眠厅堂的白昼，永远没有昼夜的分别。
过去，只有渡鸦们不时穿梭于灵境和厅堂为我带回某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时，我才会有一瞬间清醒——世界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我立于时间之上。
或者说，世界和时间遗忘了我。
而在我不老的血脉重新感知到时间的流速后，我从未想到我会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本能地坐到书房，提笔写日记。
日记，一个镌刻过去的载体。私密的、包容你的一切。
而一页页纸张连篇累牍的堆砌，清晰地告诉你究竟走过了多漫长的时间。
但对于几乎所有人而言，日记一定有其终篇。
所以即使我写过成百上千本炼药心得与炼器笔记，八岁之后，我再也没有写过哪怕一页日记。
我不愿记录“诅咒”于我身的绵延。而日记的存在只会提醒我——伊莉雅·艾斯特，铭记你曾经的过错，铭记你的代价。
但今天，我开始想要写日记了。
因为只要我愿意不停歇，我的日记便没有终篇。
所以我想知道，卡尔会在我的哪一页回来。
我一定能等到他。
回归日记的应用，与我今天的感受——这无疑是漫长的一天。
而死眠厅堂的人们，每个人的状态，又无疑加剧了这样的漫长。
也包括我。
接受卡尔的离去与他正在面对的境遇，对我们而言并不容易……
坦诚的说，异常艰难。
而相比其他人，我只是胜在有提前的心理准备而已，或许我不老的生命也帮了忙——至少它磋磨过我的心智，让我总是更容易接受现实。
但对于其他人……
相较之下，最年长的沃尔登伯爵和他的管家阿莱耶先生，反而是最难以接受的几人之一。
而一向清冷、漫不经心，习惯以这般态度应对一切的艾莲娜小姐，却终于在这一天弄丢了她一贯刻意维持的这般“体面”。
是的，大多数时候，她从来习惯以漫不经心的冷淡应对，比如过去卡尔很多次温柔甚至无礼地揉乱她的发型，她总是将他那双罪恶的手不耐地拍开。
可今天，艾莲娜哭了，在她知晓卡尔要面对格温纳德猎犬之后。
那是让我都为之怜哀的……失声痛哭。简直像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婴孩……
认识以来，我甚至从未见过她流露出哪怕一点失态的预兆。
这样的艾莲娜让约翰都感到无措，甚至让他忘记了属于自己的悲伤。
但最出乎我预料的，是米娅。
那孩子……我太清楚她有多么爱她的哥哥，面对这样的事，她或许是最有资格痛哭一场甚至一蹶不振的，尤其她还是个孩子，至少从生理年龄上比艾莲娜更吻合这个阶段。
可最后，她却没有。
她所表现出的镇静…即使是强撑的镇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而现在，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米娅就在隔壁——死眠厅堂为它主君的亲眷，开启了书库的权限。
米娅在那里查找资料，一切有关于格温纳德猎犬以及灵魂相关的资料，或许还有帕迪斯·苏尔曾经的手记。
好在我提醒过厅堂，把苏尔那些仅仅是阅读就有危险的手记严加收容，米娅看不到那些。
另外，她甚至不希望我在身边。
我理解，米娅想要独处，而且她完全有她沉浸在书库的合适理由——她的超凡血脉赋予她过于杰出的学习和记忆能力。
她无疑是想忙起来，查找与卡尔处境相关的资料，不让悲伤有机可乘。
但是，至少在我看来，这并不足以构成让她废寝忘食的理由。
残酷的说，即使知道了一切，对卡尔依旧没有什么帮助——她总不能带着知识下到超维度空间去找她的哥哥。
她只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罢了。
但是她还不到九岁，不能不吃饭，卡尔之前也托我照顾好她，而现在按人间计时，已经超过晚餐时间两小时了。
所以今天暂且写到这里，出于孩子的健康和成长考虑，我必须把那孩子从书库揪出来，让菲尼送她回人间用餐。
但作为她的老师与临时监护人之一，我想我是宽容的。如果她不愿意回去，我可以给米娅和菲莉丝准备晚餐，当然，应该不比沃尔登本宅的精致。
在用餐之后，如果她们仍要留在厅堂……我想这是一定的。
我可以和她们聊聊天，让她们尽量好受一点。
我自认为目前为止，我也算活过波澜壮阔的人生，我对此还是有些信心的。』
……
『卡尔离开的第三天。
到目前为止，我仍能凭借命运的联系，隐约感受到“命运之绳”的另一端。
这至少能说明卡尔的灵魂还存在，他与帕迪斯·苏尔和格温纳德猎犬相斗三天，仍然不败。
也多亏我们二人被命运系于两端，我能感受到另一端的重量，这才让其他人稍微好过一点。当然，我并不介意他们每隔一小时就问我一次“还能感觉到卡尔吗”。
但我没有说，另一端的重量，其实不如之前了。
每当我和卡尔同处厅堂时，另一端的存在与重量是相当鲜明的，鲜明到好像真的有一根绳子系在我与他的腰间，提醒着我们彼此命运的紧密联系。
但现在，系在卡尔腰间的结，似乎隐隐松了些。
我没有告诉别人，也没有为此惊慌，因为我清楚原因有许多方面，比如卡尔在人间时也会如此，而现在他的确处于另一片空间里。
还有，他的战斗消耗的是精神力和灵魂本源，而三天后我才有如此感受，说明卡尔也开始疲倦了，即使是他那恐怖的精神力总量也有了消耗。
这不是分胜负，而是决生死——我们从一开始就没乐观的想过大获全胜。
正如卡尔的信条，他总是做好一切最坏可能性的准备。
所以，这种情况是必然会出现的。
也就没必要告诉他们，让更多人惊慌了。
暂时。』
……
『卡尔离开的第五天。
人间很忙，即使卡尔离开前部署好了大方向，但具体执行和细节、突发情况等等，仍然需要决策和处理。所以菲莉丝他们白天时并不常在厅堂。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他们至少忙起来的时候能稍稍分心。
但是菲莉丝最近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很明显，她的睡眠时间远不达标——因为她总是整夜整夜留在死眠大厅，失神地凝望着卡尔跃下的那块地面，似乎是怕错过了任何卡尔可能回来的细枝末节。
而她白天也没有太多休息的奢侈与意愿。
据薇菈所说，菲莉丝白天工作时堪称“鞠躬尽瘁”，生怕卡尔的政策得不到有效落实，即使伯爵等人也在全力辅助她，她总还是事事亲力亲为。
若说得更直白一点，菲莉丝简直像是要把所有能让她担忧悲伤的力气，都用无可指摘的渠道发泄出去。
我很担忧她的状态——她的消耗太过明显，即使她已经是命格6的亡者领域……但她终究不像我一样，不需饮食与睡眠。
于是刚才我去大厅时，给她送了一杯添加了安神剂的花茶，并亲眼看着她喝下。
还有米娅，我不得不要求死眠厅堂暂时关闭了书库，然后把她们送到了卡尔在厅堂的卧室里。
而当我回到大厅，却感到好笑与无奈——不知怎么，最近在大厅值夜班似乎成了厅堂的新规则，总会有至少一个人留在这里整夜不肯回人间，仿佛大厅的地板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好在我喜欢清洁，厅堂总是干净的。
送走菲莉丝，接班的是艾莲娜和约翰——他们刚从监察事务司回来，这个新成立的机关由他们二人领导，目前还算清闲。
毕竟明斯特尚且没有胆子大到这么早就开始有小动作的。
而据爱娜小姐和阿比盖尔所说，维多利亚小姐的工作也做得很好，当她终于得到了这个契机以施展手脚，她已经展露出一名君主的气质与所需能力。而且还是仁君。
大家不约而同选择对维多利亚隐瞒了卡尔的真实去向，毕竟她不能来到厅堂，这一切的真相对她而言恐怕也太难以接受——尤其是当卡尔不在时，维多利亚就必须走上台前，她的状态很重要。
菲莉丝固然把她的工作做得很好，因为她的丈夫将执政官的权力移交给她。但倘若两位明斯特的最高权力者都处于一种低落的状态……恐怕对明斯特多少会有影响。
菲莉丝需要今晚如婴儿般的睡眠，而我相信她之后能调整过来。
我希望这样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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