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加里恩的脆弱
卡尔收敛了笑意，以沉默回答。
“海勒先生，既然你的幻境同样那么幸福……”加里恩直视卡尔的双眸问道，“你又为何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现实？刚才你不是说过，你已经领略过现实的残酷了吗？”
“不瞒你说，海勒先生，在我的幻境破灭的那一刻，发现自己重新回到这片森林之后，我立马就猜到是因为你解决了亡灵——而我甚至一度迁怒于你，是你剥夺了我的幸福。”
短暂的沉默后，卡尔直视着加里恩的双眼，对他沧桑眼神中暗藏的怨恨毫不回避：
“队长，我想这个问题并非只有接受和逃避这么单纯两个选项，还有‘改变’。纵使现实残酷，不如意十有八九，但总有值得我期待的事，更重要的是——现实中还有等待我的人，是我的容身之处。”
“……”
“队长，坏了你的美梦很抱歉，但我不会陪你做梦。即使你因此憎恨我，那也无所谓。我必须回到菲莉丝身边，谁都别想阻止我。”
因为道别那夜菲莉丝曾说——卡尔，现在谁都限制不了我对你的爱；
那么同样的，卡尔不会允许任何人或事阻碍他回去拥抱菲莉丝。
假如加里恩·威廉姆斯现在要因此怨恨他，甚至要出手报复他，那么卡尔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一切底牌杀死这名炼金猎人队长。
如今手下已有凶灵骑士，再把薇菈叫来，三方形成合力，这并非不可能。
纵然这是最差的选择和预案，可以说是毫无益处的鱼死网破，但如果事情真要这般收场，那么也只能对克莉斯缇娜女士说一句抱歉了，该动手时卡尔绝不会犹豫。
但加里恩却沉默了几秒，似是回味卡尔的话，随后他主动起身行礼致歉：“失礼了，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请海勒先生原谅。”
“不，没什么的，”卡尔缓缓起身，回礼后拉着他坐下，“我能理解队长你的心情。”
“很丢人吧？永远面无表情的冷漠猎人，下杀手时都毫不犹豫，连下属都恐惧的队长，竟然会因为一场幻境而痛苦到想哭，还会因为解决了亡灵而迁怒你，愚蠢的以为是你坏了我的幸福。”
“没什么可丢人的。”卡尔摇摇头，“那不过是队长你的一面而已，是别人强加给你的面具或人设罢了。”
“……海勒先生说得对，而且你的确有这样说的资格。”
“再说，难过时流泪也不是可耻之事，谁说男人就不允许哭了，谁都有逃不开的脆弱的夜晚。”
加里恩苦笑道：“呵呵，海勒先生真的很会安慰人，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实在失礼了。”
“无须介意，我没放在心上，不如说队长你的迁怒其实在情理之中。”卡尔话锋一转，自我揶揄道，“至于安慰，其实恰恰相反——家里人都说我是优秀的听众，却是最差劲的安慰者。”
“是吗，但你的话确实让我感到宽慰。”
卡尔耸耸肩愉快笑着：“那我很荣幸，所以就像这样，每个人都会对他人抱有个体认知。就好比现在明斯特市早把我传得神乎其神，但我也有不为人知的许多面，我在幻境中还抱着未婚妻痛哭过呢。”
“我也是，我在幻境中重新和她走到了一起……我甚至每天都会给她准备礼物，我都没料到自己会那般浪漫。”
说完后，加里恩喝了几口咖啡，才又说道：“我不是第一次陷入那亡灵的幻境，可上一次的幻境只有一片虚无，除了我之外谁都没有。”
卡尔点点头，等待他的后话。
“但这一回，幻境中我重新拥有了她……那么幸福。”
其实加里恩自己已多少猜到为何两次幻境有所不同，又为何这一次他的幻境是和克莉斯缇娜的幸福生活：
因为上次出任务时，他不在城里，和克莉斯缇娜错过了；而这一次，克莉斯已回到明斯特。
这一次幻境前，他们见过面了。
这就是两次幻境不同的原因，加里恩不得不承认，再见克莉斯缇娜并听她那一席话后，他心中抱起了不该有的期待——纵使是染满血的双手，她也不介意。
所以上一次才是一片虚无，因为根本没有期待，他的幻境和内心都是一片死寂的海；
而克莉斯缇娜的到来，却是朝海面投下碎石，泛起十五年的奢望涟漪。
看到加里恩已是一反常态，今夜他已数次展露出往日从未有的情绪，卡尔明白了为何从斯卡曼德的结界中走脱的人，总是会选择自我了结。
幻境真实到几乎完美，它给你一切，清醒之后再让你认识到——你其实从未拥有，连它的衣角都没握到过。
这样的落差，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灯火摇曳的帐内，卡尔和加里恩隔着茶几，一时无话。他当然清楚猎人队长梦境中的“她”自然是指克莉斯缇娜。
加里恩也是在乎她的，心底在渴求她。
只是卡尔不知道为什么，队长选择推开并深藏起自己的感情，留下不明所以的克莉斯缇娜女士苦苦伤悲。
临别时那位女士和卡尔达成交易，他会在必要时刻拉加里恩一把，不让他送命，而报酬则是从女士那里得知了她与加里恩的过往；
根据克莉斯缇娜的话不难看出，加里恩在把她送到纽伦后是想平息杀死豪族的风波，在教会赎罪结束后就去找她的，但却不知为何而没做到，让她苦等了十五年；
十五年后她再也不愿意等待，没想到她主动回到明斯特后却遭到加里恩无情的推开。
所以这分别的十五年，是什么改变了加里恩的性格和决定，让他成了如此麻木冷漠的人？他分明一如既往的爱她，又为何却选择拒绝？
卡尔多少有猜测，加里恩的理由或许和自己曾经的犹豫很像：
在沃尔登林场与菲莉丝相处后，其实卡尔就已经爱上了她，但由于二人的身份与他要面对的残酷现实，他选择藏起这份爱意，甚至不去注视——他不想把菲莉丝卷入自己的危险中，她值得更安定幸福的生活；
但菲莉丝勇敢地挣脱鸟笼，反抗她的既定命运，卡尔就改变了想法，他想要回应她同样热烈的感情。
同样的理由，还有卡尔曾不愿转化艾莲娜和约翰，因为他想保护来之不易的珍贵家人，希望他们能安稳生活；
但现在呢，他们知晓了一切后都选择和自己并肩，共同面对世界的狂风骤雨和恶意，还很开心能转化成亡者领域，从此与卡尔彻底站在一起。
所以他猜测，加里恩或许也背负着什么，他的拒绝是对克莉斯缇娜的保护。
良久后，猎人队长放下马克杯，叹了口气：
“海勒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队长请讲，若我能做到，自会全力以赴。”
“谢谢你。”
加里恩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海勒先生能多照拂一下你的新邻居，香榭丽街19号的克里斯汀女士。”
“真是巧，那位女士也对我提过类似的请求，她要我把你活着带回明斯特。”卡尔真诚地笑道，“所以不只是为了我的生活，也为了和女士的交易，我必须要打破幻境把你带回去。不然‘海勒驱魔事务所’可要遭遇信誉危机了。”
“你……她都告诉你了？”
“是的，克莉斯缇娜女士来明斯特演出前曾饱受亡灵困扰，我正好那晚欣赏了她的歌剧表演，顺便帮她解决了事件。”卡尔喝一口咖啡笑道，“我的未婚妻与她也相处愉快，如今两家之间多少算有些交情，沃尔登家和我自然会照顾菲莉丝的密友，队长大可以放心。”
加里恩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带上苦笑：“感谢海勒先生出手为她解决事件，也感谢你们肯照顾她，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海勒先生是真性情的人，老实说，从带你去教会做纯洁性审核时我就很欣赏你。”
加里恩喝完咖啡，既然卡尔已得知他们的过往，他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了，而是出声问道：“海勒先生，不知能否再听我多啰嗦几句往事？感情上的事，我确实迟钝了一些……”
“队长不必这么客气，既然今晚我们已聊了这么多私事，我自然奉陪到底。”卡尔轻笑道，“不过我并非什么感情专家就是了，也不方便插手你们的事情，还请理解我无法给出具体的建议。”
“多谢，海勒先生已经知道了吧，十五年前我杀死过一名明斯特的豪族子弟，所以我才把克莉斯缇娜送去纽伦避难。接着我又成为猎人，以及后面的事情。”
卡尔毫不避讳地说道：“大体知道，克莉斯缇娜女士与我提过一些，包括后来你亲手扒出那豪族的罪行，你也不再背负罪人之名，后来成为猎人队长。”
“在她眼里的确如此，但这十五年，我以猎人的视角和身份旁观过太多事，也亲身经历过太多事……而这些都让我意识到——我是无法善终的。”
加里恩继续凝声说道：“与她分别的时间越久，我当猎人的时间越长，手上的鲜血和污秽也就越多。就像上次，我的幻境只有虚无，而这次幻境里我却和她幸福生活在一起。其实……我不该抱有期待的。”
“克莉斯缇娜已是我残破心中最后的净土，这一小片存在是我唯一的清醒和救赎——我是人，而非教会的好用工具、屠刀和杀戮怪物。”
猎人队长的叹息中满是悲哀：“假如海勒先生像我一样，即使不再身负罪人之名，却背负了更多罪孽，你还会去拥抱沃尔登大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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