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最后的乞求
明斯特治安厅，还是暂且关押唐纳德的房间内。
卡尔离去不久之后，伍德就招呼莎莉去早点休息，但却被指挥官严词拒绝了，理由是同事们都还在加班加点，她身为指挥官在这个要紧关头，必须以身作则。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甚至有些一根筋，但伍德知道今晚治安厅恐怕没几个睡得着的，也就不再多唠叨，任由她去了。
于是，就只剩下了年少的朋友、后来的冤家，隔着桌案互相沉默对望。
而现在，甚至已是执法者和罪人的关系了。
多么始料未及，人生就是如此充满荒诞的戏剧性。
二十年前，曾在廉价酒吧把酒言欢，彼此约定誓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朋友，要如何才能料到二十年后的今天？
回望过去，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伍德叹了口气，起身拿起唐纳德面前的水杯，洗干净后帮他倒了杯咖啡。
“还是加两块方糖吗？”
“……不加糖了，黑咖啡就好。”唐纳德望着伍德的背影说道，“多谢。”
原来，一切都变了。
伍德默不作声，将漆黑如墨的咖啡递给他。
唐纳德平静地接过，喝了一口，又看向伍德，哑着嗓子苦笑道：“上次我们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咖啡，是多久前的事了？”
心平气和…吗？
“早就忘了。”伍德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见了面不是争权就是谋利，我记不清了。”
“是啊……你说的是。好好的情分掺了利益，不知不觉就什么都变了……”
“我不认为咱们以前有那么熟，能让你现在依旧堂而皇之地和我叙旧。”
“呵，你还是这样，口是心非，那你还跟我这个重犯耗在这喝咖啡干嘛。”唐纳德忽然笑道，“你这人啊，哪怕板正地挨一炮弹，事后都能剩下一张嘴来。”
伍德毫不留情地回敬道：“彼此彼此，别忘了我是审问官出身，我这张嘴必须比犯人更硬。”
“可我还是知道的，你其实心软的很，你的性子其实不适合当这总监。”唐纳德叹息道，“争啊吵啊这么些年，你我是最清楚对方的脾性的。”
伍德沉下了脸，摇摇头：“我不敢苟同，如果我真的有那么了解你……”
又怎么会被你瞒过去，直到今天……
唐纳德似是读懂了伍德没说完的话，也低下了头，不再反驳了。
“我还有…多久？”
“不确定。”伍德摇头，“案子太大，你们牵扯太多，明斯特审判庭已经做不了主了。”
“所以，大概还有多久哇……？”
“等伯爵给王室致信，之后应该有王室的使者亲自来明斯特监督。”伍德点起他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快的话三四天吧，使者应该就到了。呵呵，倒不如说当然会快……这事甚至都超过了我们每个人的权限，沃尔登家也做不了主的。”
唐纳德沉默了几秒，又喝了一口咖啡：“你们这个海勒总司，真的不一般，我看得出你很……怎么说呢，敬重他？”
伍德笑了笑，没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还是说你吧，你刚才交代的那么坦然，要不是有卡尔和加里恩能保证，我差点以为你是在糊弄我们。”
“呵呵……糊弄，还有这个必要吗？”唐纳德苦笑的比哭还难看，“伍德，我被你们抓了，没人能救我，我已经是个没用的弃子了。”
这下，换伍德沉默了，可他连苦笑都没露出来。
唐纳德投身了密林会的事业，但他终究不是密林会的信徒，没有那扭曲畸形的狂热信仰。他作恶的动机从未改变，正是他最纯粹的执念——治好爱妻，不顾一切。
所以当他被抓了，密林会就不再需要他了，他们会立刻断掉这条尾巴。他成了无价值的弃子，也就没人会再给佐伊提供药物……
所以唐纳德迅速地交代了他做过的一切，毫无保留。
“你后悔吗？”
伍德忽然抬头，灼灼地盯着唐纳德，似乎是想从这憔悴的脸上看出些许曾经的残留。
他恍然发现，这么多年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唐纳德因为一个简单的问题，而露出了茫然与挣扎的样子。
良久，唐纳德轻声说道：
“……我不确定，伍德。”
“什么意思？”
“因为在今晚之前，我不认为我会输。”唐纳德缓缓说道，“我不后悔，为了治好佐伊，我还是什么都会去做，因为如果没有密林会的药，她现在或许早已经…撒手离我而去了……”
“我不能没有她，我无法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所以…哪怕是要我亲手毁了明斯特，用别人的命换她的，我都不后悔……”
“我后悔的，就只有现在输给了你们。”唐纳德茫然地呢喃道，“到头来，竟然是我先丢下了她，离她而去了……”
伍德张了张嘴，错愕到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一刻伍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面前的这个人，他的一切都陌生到可怕。
佐伊身患顽疾，而亚瑟·唐纳德，又何尝不是早已病入膏肓……？
为了妻子和他的执念，他连对生命和他人最起码的尊重，都弃如敝履，什么都不顾了。
他已经没救了。
“你……何至于此？”伍德忽然抬头，“你本是明斯特的总督，是这偌大的明斯特市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如果明斯特的医院治不好佐伊，还有纽伦，还有炼金和治愈教会……可那个密林会是邪教啊！”
“别说了，伍德，我有点累了……而且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我能找到的所有，都试过了，只有密林会……”
唐纳德悲哀地望着他：“如果我有别的办法……”
听到他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沙哑嗓音，伍德居然想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可最终，他还是硬撑着直视他，没有低头。
四目相对，唐纳德又缓缓开口：
“炼金教会没有那种魔药，他们的研发重心早就不在医学上了……”
“北莱茵的国力每况愈下，连带着治愈神教教廷一同衰弱，现在明斯特的治愈教堂甚至连一个命格4都找不出来……”
“他们那曾治愈过明斯特大瘟疫的、堪称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圣水和咒文，却连佐伊的疼痛都缓解不了……呵呵，那些神官甚至无法告诉我，她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佐伊她…在她最病弱的时候啊，连一阵冷风都能轻易吹垮她。她的力气能支撑她走的最远的路，就是慢慢走到我们家的门前，帮我把塞进门缝的报纸拿回来……”
伍德悲伤地说道：“可一定还有——”
“一定还有，呵…哈哈……还有……”
唐纳德打断了他，咧着嘴，瞪大了充斥血红的双眼吼道：“你有办法…是啊，反正你伍德总监什么话都能说，反正疼得又不是你！疼得是我的佐伊！”
“你不是说还有办法吗！那我求求总监大人您告诉我——我亚瑟·唐纳德那时候该怎么带她去北莱茵求医，是要我亲眼看着她死在路上吗？！”
唐纳德怒吼着，重重喘了几下粗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悲哀地继续说道：“但那时候密林会出现了……所以那就是我唯一的办法，我别无选择。”
良久沉默，只剩微弱的呼吸声，连咖啡都凉了，无人再碰。
“肖恩……”
唐纳德复杂地看着认识了几十年的人——他好久没有直呼伍德的名字了。
“……还是叫我的姓氏吧。”伍德苦涩地摇摇头，“我已经…无法接受你再这样叫我了。”
“佐伊什么都不知道，她和我不一样，她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而我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染泥泞。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犯得是滔天的罪，下地狱都会不得好死。”
唐纳德轻声呢喃道：“只有在她身边时，我才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好像也能干净一些。可回过头来才发现，我没能治好佐伊，反倒是她早已成了我的药……”
“你想……说什么？”伍德蹙着眉头，不忍地问道。
唐纳德闭了闭眼，睁眼后，唯剩乞求：“我想求你，以后帮我照看一下佐伊……不要让她为了我……我不配。”
“我有一笔钱，都是干净的钱，是以前给佐伊存下的，还有一处小别墅。呵呵…或许就是怕我哪天突然遭了报应，才留的后手。那别墅本来是打算等退休了以后，再和她一起去安享清净的。”
“你知道的……佐伊的身体是没办法自己养活自己的，那笔钱省着点用，足够她好好活着了……我死了以后，她也还有住的地方，不至于被赶出总督府没地儿去。”
“伍德，求你帮我交给她吧，照顾照顾她……存折就在我书桌的抽屉里，密码是她的生日。”
“如果可以的话，等过了这一阵，帮她再找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吧……”
“要是她怎么都不愿意，请你看在以前的情份上，偶尔去看看她就好。她以前对你不差的，她也把你当朋友。我们闹不愉快了以后，她总是劝我和你好好相处，让我不要太执拗，把朋友都弄丢了……”
“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只要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就好……你知道的，佐伊她性子软，以前就吵不过人，在外面受了委屈都不肯说……”
“肖恩……伍德。算我求你了。”
唐纳德语气平稳，但他的双眼，早已淌满热泪。
他低下了头。
“这是我这辈子，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良久后，伍德沙哑地应道：
“……好，我答应。”
“谢谢你…肖恩。”唐纳德哽咽地道谢，吸了吸鼻子，“我想写一封…信，能麻烦你明天再去的时候，交给佐伊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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