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血雨之夜——仪式
明天的团圆日,会有人死去,注定很多人死去,哪怕他们和亚瑟·唐纳德互不相识,哪怕他们也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愿望。
而这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开端,仿佛通往地狱的门扉只是敞开一道缝而已。但是门已打开,就不会再关闭了。
唐纳德并非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对那些将死之人而言,无疑是天降横祸,是难以想象的悲剧;
但人活着就理当明白——灾祸和死亡的降临本身就是如此突兀、蛮不讲理,这是无可撼动的自然法则,是一个生命从诞生之日起、是他开始想要存活于世起就必须具有的思想准备。
所以怨不得谁。
正如教长曾经所言,地震、海啸、飓风、火山喷发等天灾收割生命之时,更是无情,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密林会的教长说得一点没错。
唐纳德露出轻松的笑容——他们是同一类人,是站立在时代顶端与前沿的同志,命运注定要他和他们相遇并携手共进,将这腐朽不堪的明斯特乃至维德王国湮灭为历史的尘埃,再由他们亲手书写崭新的一页。
一如历史上的每一次战争都会彻底解构旧有格局,重塑世界,而他与密林会将会率先画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将至的战争提名。
维德人曾是上一场战争的胜利者,但他们已沉浸在和平的黄粱美梦中久矣,甚至妄想将美梦延续至一切的终结。
做梦之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人生和世界从来不公平——它弱肉强食,它蛮不讲理。
呵,多么愚昧,连真理都会遗忘,这种人活该一声不响的死去,最多化作时代前进的燃料。
唐纳德冷笑着如此想到。
即使世界已演进至如此文明时代,但是,贯彻丛林法依旧是求活的唯一真理,亘古不变,一如千百年前第一个猿类手持木棍画出领地范围,随后是成王败寇,鲜血淋漓。
力量才是存续的唯一性。
为了理想国这样的终极,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时代的车轮从不会为了前方的某些个体而偏离既定轨道——要么上车,要么跑远,要么被碾为齑粉。
至于是否会有人妄图以血肉之躯挡在洪流之前,那便不妨一试。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早已成为书本中的历史。
唐纳德抿一口茶。
他想到,如果非要给卡尔·海勒等人明日的必死终局寻一个理由,那或许是因为他们和自己的立场从根本上就不同。
当然还有一点——密林会要海勒阁下死,因为他是宏伟计划的变数。
既然如此,卡尔·海勒就是挡在唐纳德通往夙愿之路的前方的路障,碍了他的大事——若计划不成,那佐伊就将永远饱受病痛,而他们的孩子也将只存在于幻想中。
于是唐纳德不会犹豫,要将所有拦路者都狠狠推下悬崖,哪怕全部粉身碎骨,又与他何干。
因为他从始至终眼里就只有佐伊,和能带给她幸福的一切。
他给她的还不够多。
他要给她全世界。
总督望向窗外,一滴从叶片滚落的雨恰巧被飞鸟截获,只能以粉碎的残骸坠入大地。
晚来风急。
……
复苏节当晚,明斯特之外的一处偏僻荒凉之地。
尽管才刚过下午六点,但天色却已是昏暗,雨季浓重的乌云层叠在一起,好似怎么都无法驱散。
在没有高耸建筑群的城外,云层从视觉上似乎离大地更近了些,抬抬手,仿佛就唾手可得。
城外这片空旷之地杳无人烟,但顺着羊肠小道望去,便可见一幢废弃的混凝土二层建筑,影影绰绰坐落于城外的稀疏小林地中,宛如被文明割舍的遗迹。
但这时,却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细雨中,一人骑马而来,踏上这条羊肠小道朝那废弃的房屋踱去。行至屋前,那人一拉缰绳,纵身下马后,推开已然腐朽的木门,刺耳的吱呀声回荡,他径直进入屋内。
进屋后,他先脱去被雨打湿的黑布长袍,随手丢在宽敞大厅内发霉的沙发上,随即摸着黑从包中取出火柴,借着门外昏暗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日光,娴熟地将大厅四周的一盏盏油灯点燃。
火光驱散了少许昏暗,终于得以看清来者的脸——这是一名毫无特色、再寻常不过的男人面孔,但他却无比干瘦,好似皮肤之下仅剩骨架,不剩半分肌肉。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不似活人,即使是火光也无法为他增添半分红润,如披着人皮的骷髅。
但火光却映出大厅中央的一件诡异事物,那是一个由未知石料堆砌而成的台座,约半米高,不知是石料本身的颜色还是光线的原因,这台座竟呈猩红之色。
而猩红台座上,却布置了一个由人骨铸造的怪诞祭坛,大片惨白中夹杂鲜红的不规则痕迹——那是干涸的血迹;
祭坛中央则勾勒着看一眼就会令人目眩的晦涩符文,虽然黯淡,却散逸着不祥的气息。
但若是从上往下俯视,就会发现这繁杂的符文流线最终勾勒出的,好似是一个山羊头骨的图案,而这“山羊脸上”的两个眼眶位置,正是这不祥阵法的核心。
只见那干瘦的男人朝祭坛跪拜下来,干瘪的双唇开合,似在沙哑诵念着晦涩词句,但语气却格外虔诚,无神的双眼始终不敢直视祭坛的符文。
就在男人念诵的短暂时间里,一道道同样穿黑披风戴兜帽的身影陆续进入房屋,他们似是遵循某种既定程序般,脱下外衣后便立刻在祭坛旁依次跪倒在地,低声诵念着相同的晦涩言语……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参会者越来越多,直到今夜的第十四人步入这气氛诡异的昏暗房屋中后,才终于关上了门。
十四人,全员到齐。
油灯的火苗不再摇曳,十四位参会者各自无话,他们只是围绕着祭坛依次跪倒,围成圆形;
十四道沙哑的诵念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回应深渊的饥渴嘶鸣。
“在启程的时刻……在召唤的时刻……深渊啊——!”
“……永生的祂……在沉睡中凝望世人……”
“凝望虔诚的子嗣……凝望永堕的人间……”
“鲜血为肉,白骨为衣……”
而伴随着诡异的祭祀语,白骨祭坛好似也在回应他们——这些面目虔诚的信徒。
只见祭坛上本来黯淡的符文竟随着诵念的合声泛起红光,半分钟之间,这红光的亮度便超越了油灯,将诡异的客厅笼罩在绯红光晕中,也映照起十四张朝向祭坛的苍白面孔。
宛如浴血。
重新被激活的符文如流动的黏稠血液,它们勾勒出的那山羊头骨图案愈发详细生动,宛如活物,却正散逸着愈发令常人不安的冰冷气息。
但十四位信徒却更加兴奋,他们诵念的声音变得高亢,词句也逐步疯狂!
“至高无上的深渊之主……深红地狱的共主!混乱是您的王座……”
“密林会,您古老而忠诚的仆人……”
“向您祈祷……向您祈祷!!”
“天父,永夜的君王……恳请您回应仆人的祈祷!”
祭坛之上,山羊那本来空洞的浑浊眼眶,重新泛起极具侵略性的红黑光泽——它睁开眼,两道狭长危险的血红瞳孔,流露着极端饥渴的情绪。
“您在回应,您在回应!!!”
“祂在深渊之门处守望,等待并指引我们参拜……!”
“您在饥饿中忍耐久矣,贫瘠的深渊啊……人间才是您的盛宴!”
“饥饿,饥饿!!以血满足左瞳,以肉喂食右瞳——!!”
“您的仆人……忠诚的仆人甘以血肉为养料!”
最先到来的那个男人朝祭坛重重叩头三次,他颤抖着站起身,第一次直视白骨祭坛上的山羊符文——符文阵眼已是饥渴的红瞳,仅对视一眼仿佛就能将人扯入无尽苦难的深渊!
但男人满面都是扭曲疯狂的喜色,激动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垂,他颤巍巍地上前,手中已握紧一把锋利的银刀。
接着他在疯狂的诵念声和瞩目中,银刀出鞘,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霎时间他的小臂已多了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令人触目惊心。
但他似乎毫无痛意,只是谦卑地将小臂伸至山羊符文的左瞳上方,殷红的血汩汩滴落——
“伟大的深渊之主啊,这是仆人的荣幸,敬请享用!”
这一刻,山羊符文的红瞳浮出无限渴求,那黑红的光已突破平面的桎梏,竟如烟雾般袅袅而起,包裹起男人淌血的左臂!
黑红之光宛如水蛭般爬上他的伤口不断吸吮,男人面带扭曲疯狂的喜色,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荣光,无数极端的情绪中,唯独不见痛苦。
与此同时,另一个信徒也已割下一块沾满滚烫血液的肉,恭敬地放在了山羊的右瞳之上。几乎是一瞬间,那块新鲜的肉便涌起灼烧的白烟,几个呼吸后,尽是消散不见……
空气中似乎隐隐能听到混沌深渊中传出的低语——如磨牙,如咀嚼,如梦呓。
嘎吱…
嘎吱……
咕咚。
这不可名状的呓语仅仅是听到一个音节,就会令人仿佛深陷腥臭的鲜血洪流中,无可抗拒地被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入,而漩涡尽头是一张惊悚的、长满无数排尖牙的巨口……
但呓语和幻觉转瞬即逝,少顷,那如水蛭般的黑红之光离开了男人受伤的手臂,重新回到山羊的左瞳中,显得比方才要安宁些许。
这一刻,空气安静了下来,山羊符文双瞳的红黑光芒渐渐黯淡,白骨祭坛重新恢复了无人时的死寂,不再散发一丝一毫光晕,诡异的客厅内,油灯的光芒重新占据上风。
仪式结束,十四名密林会的虔诚信徒,每个人的身体都仍在微微颤抖,却并非因为刚才目睹幻觉的恐惧——
因为每一张惨白的脸上,都是极度的兴奋……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之中,他们再一次齐齐朝已然黯淡的祭坛俯下身去,额头紧贴冰冷潮湿的地板,激动地将混杂血腥味和霉味的浑浊空气大口吸入,又长长呼出。
“主啊……主回应了我们,又一次回应了我们的仪式!!”
“除了四席和圣子圣女,主也在回应我们的祈祷!主的力量在复苏了,主终于有力量凝望祂卑微的仆人!”
“主的食欲比上次更好了……伟大的深渊之主!跨越千百年时光,您终于在拿回您曾失去的力量!!”
“这腐朽的人间,不日就将重新在您的脚下匍匐颤栗!伟大的主,赞美您…歌颂您!”
“您肯品尝仆人卑微的血肉,这是多么荣幸——您的仆人甘愿献出一切,化作您重回王座的养分,只愿您将人间也纳入深渊的领界!!”
昏暗的大厅中,十四道疯狂鬼魅的身影连连跪拜叩首,歌颂声、赞美声、哭泣声、祈祷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噩梦的狂奏……
这是人能做到的,最虔诚最疯狂的扭曲信仰;
这是密林会在明斯特地区潜伏着的些许信徒,他们正是密林会的缩影;
而这白骨祭坛之上令常人恐惧到无以复加的山羊图纹,是他们所信奉的邪神——深渊之主的象征。
但是此刻,在密林会信徒此起彼伏的狂躁声之中,却响起极其突兀的、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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