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
天地间白雪皑皑一片，似乎欲要将大雪永久的下下去。
一脚深一脚浅踏在雪地上，发出一声声咯吱咯吱的声响。
时至今日，就是俞幼泉也难以撕开空间进行横渡虚空。
一切只因为，大道法则悉数归墟，自然就连空间法则也悉数沉寂，天地间不再存在着支持修行者们横渡虚空的条件。
这就像是干旱来临，河水干涸，人类自然不再可能凫水泅渡。
而现在天下间一切生灵，所能借助的就只有最原始的力量。
也就是肉身的力量！
搏杀，靠的是力量、速度、技巧、身体强度。
而连天地元气都不再拥有之后，世上也不再存在依靠天门就能源源不断从外界攫取到补充的修行者。
换言之，世上再难以复刻一人独战千人万人的神话。
一切回归原始！
面对铁骑洪流，任何昔日修行者的荣光都会被践踏进烂泥地里。
而这也让俞幼泉感触颇深，很多东西在拥有的时候，一切都会显得很不起眼，甚至都无心关注。
但当真正失去了之后，才会真正明白其重要性和其所带来的便利。
就拿修行路上第一道关卡，“势”，看似很寻常，但却是调动天地之力的基础。
而现在就算是像俞幼泉这个级别的圣人，也几乎不可能再调动涯海界“势”的力量。
核心原因还是涯海界维持天地之力的种种大道都没有了。
走过的路途越远，俞幼泉也越是意识到，若是没有外来干预，或者什么极其特殊的机缘，涯海界大道之力或许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
换句话说，这一场旨在修养生息，重新恢复天地元气的“小憩”，或许要远比世人所想象中的漫长。
简而言之，大雪或许会一直下下去。
整个涯海界都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冰河世纪！
时间之漫长，或许会久远到让大地之上的一切生命都归于沉寂。
这一路上，俞幼泉看到了很多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超凡退潮之后的镇痛和秩序重建。
在绝对冰寒的袭击之下，越来越多的凡人都开始陷入到了生存困境。
缺粮食、缺衣物、缺取暖的燃料.
然后各地都爆发了民乱，民乱转化为了流民，他们开始四处展转就食。
一路上冻死无数，皑皑白雪中到处都能看到倒下的尸骸。
而首先被开刀的，自然还是各大世家、寺庙。
超凡退潮过后，很多世家的力量急剧衰退。
以前一两个修士就能镇住的民乱，但现在却不得不大量募兵。
而这种转变那也不是每个世家都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过去固有思维作祟之下，让很多大世家都吃了爆亏。
直接堕落凡尘！
若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
在乱与血火之中，昔日的一切秩序一切道德都在崩溃、重建。
昔日贵族世家修行者的一切高贵，悉数都被昔日他们眼中的贱民埋葬。
前世就来自没有超凡的世界，俞幼泉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和战争。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任何载体都比不过亲眼所见。
迁徙中的流民异常可怜，但也异常残暴，甚至都已经不再是人。
血液中最原始的兽性彻底被唤醒，互相杀戮以争抢资源，成为了绝对的主旋律。
这让俞幼泉多少有些担心尚且还在建邺的郑氏，当即加快了赶赴前南晋都城建邺的步伐。
在这一路上，俞幼泉还是不可避免经历了数次劫掠。
而且越是靠近昔日都城，所遭遇的流民和劫掠自然也就越多。
很显然，这庞大的就食、乞活队伍，大概率是认为建邺那边可能有粮。
毕竟那里是昔日的天下雄城，世家大族扎堆，政治经济中心之所在。
可惜，他们或许注定要失望了！
在天下太平的年月，建邺可是一直需要调集天下各地的粮食来满足城市里的人口所需。
漕运、陆运、海运，一直都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
确切的说，就是天下各地的物资，共同养育了建邺这样一个怪物一般的城池。
而现在建邺或许已经是人间炼狱！
当有十个人，而食物却只够七个人吃，会是只有三个人饿死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或许三个人独占了所有的食物，剩下的七个人悉数饿死。
而俞幼泉赶回建邺的时候，这座昔日的雄城已然经历了一轮又一轮攻打和围攻。
战火弥漫，大量来此就食的流民或疯狂或麻木，不断攻打着这座昔日的雄城。
而皑皑白雪之上，到处都能看到各种死相的尸骸。
俞幼泉甚至还看出，都城防御甚至都有些快要撑不下去了。
附郭而居的居民民宅基本上都被拆了，或被用来打造各种攻城器械，或干脆就被用来取暖。
到处都是惨剧，到处都是罪孽。
后来，俞幼泉也多少有些麻木了。
借助龙珠洞天之力，俞幼泉趁着夜色遮掩，成功进入建邺。
而他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混乱、萧条和罪孽，昔日繁盛的都城，现在空了一大半。
“怎么办？撞破天大王和敲山虎大王手底下的灾民，好像快要攻破城墙了，他该不会又屠城吧？”
“城里也没粮食了，屠城抢粮大概率会发生.”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在风雪中饥寒交迫市民的声音。
多是对几位攻城流民首领的恐惧，害怕他们屠城。
而路过昔日灯红酒绿的街区的时候，也到处都是黑灯瞎火一片，再不复昔日不夜城的盛况。
在街角，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姿色颇为出众的女子，瑟瑟发抖的问来人是否要进来玩。
只要给一袋小米就行！
俞幼泉颇为诧异。
这个女子他昔日见过，乃是都城最出名的当红花魁之一。
还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昔日也是一个颇为了得的修行者。
而像是她这种女子，其实也并不算少。
有些是为了自抬身价，有些则是为了联姻其他修行者，为她们一掷千金的还真不在少数。
而现在诉求竟只要一袋小米.
就是俞幼泉都不由一阵唏嘘。
转眼。
他就来到了昔日最繁华最贵的街区，和先前相比，这里却是要繁茂无数。
俞幼泉甚至还看到了大量的贵族依旧还在声色犬马，和外面的冻死饿死的灾民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俞幼泉目光冰冷。
若是这些人被灾民处死，那还真是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待回到昔日郑氏的宅邸的时候，俞幼泉首先看到的就是断壁残垣。
因天地元气消散，守护内院的大阵失去神奇重新归于平凡。
而很显然，这内院也经历过战火，现在也彻底坍圮了。
见此，俞幼泉心头不由一沉。
俞幼泉找了一圈，然后找到了昔日郑氏隐藏的秘境。
然后。
俞幼泉看到了昔日的秘境干涸、坍塌，里面遗留了不少尸骸。
这让俞幼泉心情再次向更深的谷底和黑暗中堕落。
这个结果不啻于告诉他，在化道之力的焚烧之下，像是这种用来躲灾的秘境大概率也很难幸免于难。
而他在乎的那些人
俞幼泉深吸一口气。
这白茫茫的一片，最终还剩下些什么？
这让他难免有些怅然、失落！
找了一圈之后，俞幼泉总算是找到昔日一个他认识的老仆，曾经也是重要的老管事之一，现在也被遣散了。
看到俞幼泉，老管事异常激动，有些哽咽。
“姑爷，您还活着，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待他恢复情绪后，俞幼泉这才问起郑氏这几年的变化。
老管事道，“郑氏这些年一直如履薄冰.”
俞幼泉这才知晓，郑氏这些年的压力一直很大。
先是圣佛正遍知，他们简直被放在火上烤。
一直苦苦等待两只靴子落地，每一天都很煎熬。
过程中出现了很多矛盾和背叛，内里甚至还有说不清的龃龉。
<div class="contentadv"> 好不容易圣佛正遍知的威胁消失，姑爷还一跃成圣，但超凡跟着退潮。
短暂的平静后，因极致的冰雪和寒冷，城里爆发了好几次大危机。
郑氏这边也迎来了好几次生死危机和考验！
最终，郑氏和很多世家一样，做出了退出建邺，重新回到封地的决定。
听到这里，俞幼泉顿时明悟，天下应该很快会各自进入割据，甚至是大混战局面。
各大世家的封地，那还是相当夸张的。
像是昔日姚氏的封地，那可是一家一姓所占据的庄园，能有好几个府城大小。
这种本质上是最容易转化成实权军阀的！
只是现如今这个时代，大家都缺粮，为了活命那就只能向外转嫁压力和矛盾。
俞幼泉忽而感觉有些渺小有些无力！
“我师父师娘他们”
老管事顿时黯然，道，“他们都在烈火中仙逝了。”
俞幼泉顿时心头一滞。
忧患成真！
俞幼泉屹立半晌无言看来还是必须得闯一趟轮回了！
只是现在万道归墟，就是他也几乎感应不到轮回的力量。
许久后这才道，“现在郑氏谁当家？”
老管事沮丧道，“天地元气消失后，当家的话事人都仙逝了，郑氏各房的掌事谁也不服谁，郑氏因此分裂成了好几股.我们这一支，以前是由张小公子当家就是听说前段时间，张小公子中毒了，现在由二姑娘撑着”
张小公子，乃是张慎初，是经由妻子郑英鸢一手教养长大。
他中毒了？
老管事话语里的二姑娘，乃是昔日的郑英璇。
若非是知晓二姐姐的性情，俞幼泉甚至都要怀疑，这是否是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厮杀。
随即俞幼泉心头又格外欢喜，这位昔日的二姐姐没事，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寻寻觅觅，总算是寻找到了一位昔日让他在乎固有亲朋幸存的消息。
真的是太难得了！
老管事感慨道，“出事时，二姑娘为了保护七娘子，率先消耗掉了身上的道行，反而阴差阳错活了下来.”
俞幼泉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这还真像是护犊子的二姐姐所做的事！
最后，俞幼泉这才知晓，郑氏他们这一支，目前主要到了昔日的山河府。
至于郑氏其他几房，瓜分了郑氏昔日的其他产业。
有些成功了，但更多还是失败了。
不解决粮食问题，这个时代谁也不可能安稳！
最终，俞幼泉又上路了。
他没有干预都城即将发生的大战，尽管这场大战，极有可能爆发屠城的惨剧。
还是那句话，不解决大雪和粮食危机，他就算能阻止一时那也无济于事。
像是以爱和慈悲的名义，拔掉蛇嘴里毒牙这件事，俞幼泉可做不出。
于是。
俞幼泉给龙珠洞天之内的妖民们，下达了第一道旨意——全力种粮。
龙珠洞天之内。
郑英鸢闻言，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微笑。
总算是又有夫君的消息传来，看来她和夫君下一次见面应该不会太晚。
而她也是时候说出一切她所知道的东西了！
白雪皑皑的大天地内。
相较于千里迢迢赶来建邺的时候，他身边多了一个老管事、一驾马车、两个孩子。
此二者，是老管事的孙子孙女儿。
是俞幼泉的归来，带给了他新的希望。
若非如此，他们爷三或许还真活不下去了。
此去山河府，一路千里迢迢。
入眼所见，到处都是一片皑皑白雪。
甚至连牧草都不多见了！
若非俞幼泉一直从龙珠洞天内拿青草给驮马开小灶，它估计也都要撑不下去了。
走过的路途越多，俞幼泉和老管事愈发沉默。
反倒了老管事的两个孙儿颇为开心。
他们感觉眼前这位爷爷口中的“姑爷”，简直就是神仙。
自从跟了姑爷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挨过饿。
爷爷执意让他们喊“公子”，而俞幼泉则很随意的让他们喊“大哥哥”。
迎春，也就是老管事的小孙女，望着外面犹自下着鹅毛大雪的一片白地，忍不住问道，“大哥哥，这大雪什么时候会停啊？”
其他一大一小也好奇看了过来，眼睛里饱含期待。
在这两个孩子看来，这位大哥哥简直就是神仙。
若是世界上有谁知晓大雪什么时候停下，也唯有这位大哥哥了。
俞幼泉沉默片刻后道，“肯定还是会停下来的。”
叫“暖阳”的小孙子顿时和小迎春一起兴奋的笑了起来，但饱经沧桑的老管事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没有具体时期，那大概率是姑爷也不知道这鹅毛大雪什么时候会停。
他也就罢了，但暖阳迎春这两个孩子
路途上愈发沉默。
就是两个孩子也倦了，开始无限怀念起春天和暖阳。
待赶到山河府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
始一抵达，俞幼泉几人就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城墙之上，到处都能看到鏖战过后的种种痕迹。
白雪皑皑的大地之上，也能看到很多参与攻城的流民的尸骸。
很显然，山河府不久前历经过一场保卫战。
核心原因还是那句话.缺粮！
整个府城都死气沉沉一片，就算是大战胜利，也没能让城内众人开心起来。
持续的大雪，看不见天晴的大雪，让他们看不到对未来的希望。
道路旁，能够看到拖尸的丁役，也是冻的瑟瑟发抖。
而他们的话语里，除了对食物的渴望，最大的的渴望，就是希望太阳能重新回归。
不再是下雪、下雪、下雪.
再这么下下去，就算是山河府这座雄城，也守不住内外交困。
而闻听到俞幼泉回归，山河府经略府顿时爆发出空前的欢呼声。
相较于其他地区，没有再比山河府百姓更加信任俞经略的地区了。
郑氏这一支能够这么顺利接管山河府，还都是俞幼泉昔日打下的底子。
甚至就连山河府这般耐苦战，根源也是因为俞幼泉昔日经略山河府做的很不错，这里的百姓始终对郑氏、对俞经略有一份信任。
了解到这种情况，就是俞幼泉本人也不由一阵唏嘘。
随后，他就看到了踉跄着，匆匆忙忙跑出来二姐姐郑英璇。
俞幼泉一眼就看出，现在的郑英璇变了很多。
昔日尚且还是一位花季少女，而现在却是一个成熟妇人。
或是现在当家的缘故，身上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真的是你，小师弟你真的回来了？”
郑英璇眼角有泪，但却格外的明亮。
涯海界万道化道，火焚天下的时候到底有多惨烈，她是非常清楚的。
修为越高，所遭逢的危险也越多。
但就是在这种绝境之下，小师弟却艰难的挺了过来
郑英璇又惊又喜，心头忽然升起了名为希望的情绪。
随后欢呼的则是张慎初，或是因中过毒的缘故，昔日的小慎初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虚弱，年岁也比真实年龄要大。
但是。
现在他在笑，很放肆的大笑，很爽朗的大笑，满含希望的大笑。
不仅是二姐姐、小外甥，甚至是整个经略府中人都在笑。
似乎一看到俞幼泉，他们就找到了昔日的主心骨。
俞幼泉脸上也笑了起来，当即道，“开府库，我这里有一批粮草.”
轰！
整个经略府顿时欢呼声冲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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