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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腊月二十九是除夕,也是皇帝寿辰,皇帝念着前段时[ri]万国来使,百官十分辛苦,只在清晨接受了百官朝觐,免了中午的正宴,百官下朝后陆陆续续收拾行装回府过年。

  皇帝与明阳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皇帝待燕翎比亲儿子还好,这个节骨眼旁人能走,燕翎却走不得,与太子和三皇子等人一起,陪着皇帝在奉天殿用了午膳方才出宫。

  今夜便是除夕,国公府上下焕然一新,廊芜下皆换了崭新的大红灯笼,门[kou]贴上辟邪的桃符,东西两府都聚在荣宁堂吃团圆宴,宁晏这会儿带着人在厨房张罗晚宴,核对菜单,确认无误,才赶往荣宁堂。

  荣宁堂坐落在两府当中一块高地,门庭气派,视野开阔,府上常在此处举行家宴,国公爷上了年纪最喜热闹,自下午始便带着两府的少爷在东厅写对联,邵管家领着一众小厮侯在一侧,但凡过了国公爷的眼,便着小厮贴去四处门廊。

  女眷在在西厅围炉话闲,两厅之间用十二开的菱花格扇给隔开,隔扇里实则是设的一碧纱橱,也做茶水间用,此刻里头放着一铁炉,上头正烤着一头鹿,角落里镇着一四座鎏金香炉,青烟袅袅,[rou]香四溢。

  宁晏带来的那两名厨娘,梨嫂子负责掌勺正宴,晴儿则在荣宁堂烤鹿[rou],刚放上去不久,香气还没那么浓厚,晴儿又洒了一碗配好的蒜汁,坐在锦杌上控制火候,两位小丫鬟给她打下手。

  东厅里时不时传来笑声,二房老夫人褚氏与三房老夫人葛氏分坐在徐氏左右,底下依次坐着秦氏与王氏,还有二房少[nai][nai]郑氏与三房少[nai][nai]余氏,燕玥跟三房姑娘燕珏单独围了一个炉子,燕玥得了一新打的镶宝石金镯子,是镂空的样式,做工极为[jing]湛,兴致勃勃给燕珏介绍上头镶嵌了哪些宝石。

  徐氏见宁晏半晌不见踪影,吩咐二少夫人秦氏,“晏儿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各处瞧瞧,今夜除夕,大家少不得凑桌喝酒,叫人小心些火烛,早些将门给锁了。”

  秦氏起身道是,带着两名丫鬟两个婆子便出去了。

  徐氏又笑着接过褚氏的话题,“每年写对联总归要评一个魁首出来,今年不知是哪个哥儿能入国公爷的眼?”

  褚氏也希望两个儿子能被国公爷器重,催着身边的大孙女,“去东厅打听打听情形。”

  郑氏的大女儿秋秋今年五岁,穿着一身喜庆的锦红对襟棉袄,双颊红彤彤跟对苹果似的,得了这话,搁下手中的果子,在身上扑了扑灰,撒丫似的往东厅跑,郑氏见女儿刚换的新裳弄脏了一阵头疼,又担心女儿摔着了,连忙唤道,

  “慢些,慢些,你就是这般莽撞,若再摔着了如何是好?”

  秋秋跑到隔扇处扭头笑嘻嘻朝郑氏做了个鬼脸,一眨眼消失在珠帘后。

  郑氏长长叹着气,徐氏笑问她,“小孩子跑跑闹闹很寻常,你为何这般焦心?”

  郑氏身心疲惫道,“大伯母有所不知,秋秋五[ri]前刚摔了一跤,膝盖都磕青了,别看是个姑娘家,脚上手上就没干净的时候,侄媳妇是[ri][ri]悬心。”

  徐氏慈眉善目地颔首,“你的心情我明白,我刚当娘那会儿也是这般,瓒哥儿与璟哥儿不是打架,便是在院子里翻滚,我就恨不得时时跟着,与你一般,没个歇停的时候,后来总之不是破皮便是磕出一条[kou]子,我见多不怪,渐渐也丢开了,孩子都是磕磕碰碰长大的,你得放宽些心。”

  东厅这边,除燕翎外,长房的三位少爷都在,二少爷燕瓒极擅丹青,这会儿正在替国公爷题的一首赏雪诗配图,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苍山雪景图来,他一身竹青的长袍,腰间系着一块和田沁玉,生得又俊秀,极有文人的气质。

  三少爷燕璟则站得远远的,与二房二少爷燕瑀挤在一处,燕瑀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平[ri]唯燕璟马首是瞻,二人每每遇见这等场合,就恨不得往角落里挤当自己不存在。

  二房大爷燕琸自弟弟燕琉葬礼回京,再也没离开过,眼瞅着母亲鬓发如霜,打算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他比燕翎还要年长数岁,在同辈中年龄最大,颌下留着一小撮胡子,负手立在国公爷身后,颇有一副长兄的稳重风范。

  三老爷带着长子燕珂与幼子燕珞过来凑热闹,燕珂与燕翎同龄,平[ri]里不苟言笑,比燕翎话还少,反倒是弟弟燕珞是个人[jing],先父亲与兄长迈入厅中,这一下便凑在国公爷跟前,替他老人家研墨,

  “侄儿最喜欢大伯的书法,气势雄浑,男儿就当跟大伯这般经天纬地,叱咤沙场。”

  国公爷朗朗大笑,揉了揉他后脑勺,“珞哥儿是打算从军?”

  燕珞嬉皮笑脸望他,

  “侄儿肚子里这点笔墨别污了考官们的眼,若能去边关历练历练,也是造化。”

  国公爷看着他那一身细皮嫩[rou],瘦胳膊瘦腿的,兀自叹了一声,“你这身子骨不够健硕,既是想从军,平[ri]清晨就得起来习武,燕翎自七岁从皇宫回来,[ri][ri]都是跟着我蹲马步,你若有心,就得准备着。”

  燕珞哪里是真想去边关,无非就是讨国公爷欢心罢了,卖乖道,“得,侄儿听大伯的,每[ri]练成几轮。”

  三老爷见少子满嘴跑风,将他拧开,“你别碍事。”卷起袖[kou]亲自替国公爷研磨。

  国公爷看着弟弟,脸[se]便沉了几分,不恁道,“这么多晚辈在场,哪里轮到你来动手...”

  话落,二房的燕瑀脑中灵光一闪,麻溜凑了过去,“我来我来,我爹在世时,[ri][ri]都是我给他老人家研墨,这事我最在行...”

  国公爷想起已逝的二弟,最是老实巴[jiao]一人,心中一痛,连带看着燕瑀神[se]也软了几分,“你小子若能长进一些,你爹爹在天之灵也该安息。”

  燕瑀讪讪笑着不敢接话,乐呵呵地研墨,心里想赶在国公爷检查功课之前捞一活计,待会也少捱两句骂,他刚刚冲过来速度太快,把燕璟挤去了一边,燕璟见自个儿被抛弃了,气得狠狠瞪燕瑀一眼,燕瑀暗暗使了个得意的眼[se],哪管他死活。

  燕璟双手抱臂凉凉看着他,真当他没预备么,每年除夕这一关最是难熬,吃了这么多年亏,今年也学乖了,早早就寻友人讨了一句对联,这会儿大大方方来到旁边的长几,从弟弟燕珺手中夺来一只狼毫,

  “来,让哥哥写一幅对联给你瞧瞧。”

  燕璟字写得丑,四少爷燕珺平[ri]也不太看得过眼,嫌弃地哼了一声,将自个儿写得对联收起来,来到国公爷这边等着父亲评阅。

  燕瑀注意到这一幕,还真就傻眼了,难道今年又得他垫底,还别说,他研墨极有一套,墨汁又浓又匀,下笔也很细腻,国公爷抬笔一气呵成写就一硕大的“虎”字,这个虎字龙飞凤舞,状似猛虎下山,颇有雷霆万钧之势,众人拍案叫绝。

  国公爷自个儿也很满意,抬了抬下颚吩咐邵峰,“挂去我书房。”

  “别别别...”燕珞笑嘻嘻凑过来,将邵管家给拱开,双手就要去捧那幅墨宝,“大伯,给侄儿吧,侄儿挂在屋子里也好瞻仰。”

  燕璟等人都啧啧嘴,不惜得瞧他。

  三老爷抬手将他敲了几下,“滚开。”又笑融融与国公爷道,“往年兄长得了好字都要赐下来,今年这幅就归弟弟我吧。”

  国公爷冷冷睨了他一眼,当着晚辈的话不好驳他面子,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扫了一眼没看到燕翎,眉头一皱,回身问邵峰,“翎儿呢?”

  邵峰愣了一下,又急忙寻云旭,云旭听到这一声,从门[kou]往内探进半个身来,挨着门[kou]朝国公爷行了个礼,陪着笑道,“回国公爷的话,兵部给边关将士发放的冬衣出了点岔子,世子爷处置此事去了,还没回来。”

  国公爷揉了揉酸胀的眼,神情便萧索了几分,也没了下笔的兴致,将毛笔搁在笔洗上,一旁的邵管家立即递上湿巾,国公爷净了手没说话。

  燕翎长到今年二十一岁,没正儿八经在家里过过除夕,有的时候被皇太后带去宫里,有的时候宁愿回书房读书习字,他不喜欢热闹,直到长大后,从边关回来,能珍惜几分人间烟火,便偶尔陪坐一会儿,不过也就一会会,用了膳转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国公爷拦不住他。

  原本以为今年娶了媳妇该不一样,不成想又被公务给耽搁了,国公爷心里很不痛快。

  东厅内一时就安静下来,燕翎这毛病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说什么。

  少顷,二房大爷燕琸率先打破了沉闷,“前几[ri]就想寻翎哥儿喝酒,一直没得了机会,今夜无论如何要灌他。”

  国公爷看了一眼燕琸,明白他现在的处境,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神情严肃了几分,“你的事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燕琸年纪不轻,外放潭州已满三年,趁着年后吏部单选的机会,也该给他在京城谋个职。

  燕琸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是神情也没那么放松,他回来才得知母亲曾得罪宁晏,气得不轻,今[ri]过来吃团圆席又郑重与妻子和母亲[jiao]待过,在宁晏面前小意些。

  三房的燕珞见二房的兄长得了国公爷允诺,趁着机会开了[kou],“大伯,侄儿今年十五了,读书不成,习武不就,您干脆寻个靠谱的活儿给侄儿干,侄儿也不求大富大贵,总归别闲在家里才好。”

  三老爷看着激灵的小儿子,暗暗存了几分期待。

  国公爷却冷笑了几声,捏着燕珞的耳郭揪了起来,“你跟我耍滑头,不是说要去边关吗?你字都不认识几个,能有什么活给你干?”

  燕珞也不敢叫疼,苦哈哈垮着脸,“大伯果然不疼我,那我去求世子兄长。”

  天[se]晦暗,云团一层压一层,雪花如毛绒一片片飘落,纷纷扬扬,衬着那天地万物仿佛静止了,远远地似有叠叠笑声传来,宁晏行到半路,察觉裙子在厨房沾了些油污,又回到明熙堂换了一身新裳。

  她是新妇,第一年该要穿得明艳一些,换了鸳鸯红的缂丝通袖袄子,镶着一层兔毛的绒边,配了一条粉[se]的长裙,裙摆绣着牡丹花纹,喜庆又娇贵,披上新做的大羽红纱鹿皮斗篷,迎着细雪婆娑,便来到了荣宁堂。

  灯芒四绽,十二盏八面琉璃宫灯悬在廊庑,寒风一掠,摇落一地斑驳璀璨。

  宁晏行到抄手游廊,隔着明净的琉璃窗往里看着,脚步微微涩住。窗[kou]的雾气被小丫鬟擦得干净,这会儿能清楚瞧见里面的情形。

  四个小孩儿绕着围炉玩耍,康哥儿手里抓了一把松果,磕磕碰碰追着秋秋要给她,秋秋嫌弃他流着[kou]水手里脏不肯要,便躲开了,二房的信哥儿一时没注意,跑过来撞了康哥儿一把,康哥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松果撒了一地,哇哇大哭,地上铺着厚厚的锦毯,疼是不疼的,徐氏也没当回事,反而带头笑起来。

  花红柳翠,人影婆娑,笑声伴随哭声,被热腾腾的香气给萦绕,连同那片灯火惶惶汇聚成一幅其乐融融的画。

  宁晏也情不自禁溢出笑容,眼底不由带着几分憧憬。

  遥想五岁那年除夕,庶妹宁溪伙同长姐宁宣将她骗去了偏院,说什么父亲给她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灯盏,她到了偏院才知道受了骗,气得委屈大哭往回跑,泪水汗水裹在一处黏在身上,她冻得发颤,哭得瑟瑟发抖,待跑到除夕家宴的松鹤堂,院子四处的门都给锁了,她进不去,冲上去重重地拍打门板,只期望婆子们能开一条缝,让她挤进去,她也想吃一碗热乎乎的饺子,尝一[kou]新鲜的羊[rou]汤.....

  她已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病了一场,往后再也不闹着过除夕。

  十多年过去了,哪怕已嫁了人,也知道如今不一样了,但站在这除夕的门[kou],立在那片喧嚣之外,脚步依然忍不住迟疑。

  这是燕府,是她夫家,也就是她的家,她该要进去的。

  鼓起勇气,抬起脚步,身子前倾那一刻,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了过来,将她微凉的手给牵住,回眸,撞入那双[shu]悉又清隽的眸光里,那里仿佛倒映着万千星光,又仿佛沉静如湖,无论怎般,却可以清晰看到她的身影。

  迎着她双瞳里沁着水光的笑,燕翎将她双手牢牢握紧,眼底的沉湛褪开,眉尖的霜雪也化作温情,“晏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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