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黄服周舌战群儒
黄冕过来劝降湘军,这是天大的机密。曾国藩却破例召集众将、心腹幕僚,让这么多人参与此事,可见曾国藩心里已经动摇,并无死战到底的信心。
大将刘长佑字尔眷,湖南新宁人。他并非曾国藩嫡系,资格很老,很早就追随江忠源南征北战。曾国藩一向厚此薄彼,刘长佑至今仍只是个总兵,与鲍超、杨载福等嫡系相差甚远。
刘长佑与曾国藩同床异梦,冷不妨地问道:
“杨烜在信中允诺,会善待湘军俘虏,这是真的吗?假如我们投降,会成建制地保留湘军吗?我们这些湘军统领,革命军将如何安置?”
此言一出,大家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刘长佑。曾国藩耻于投降,众将也不好意思谈投降的事。
倒是刘长佑自恃资格老,言行无忌,仗着自己是湘军元老,直接问起了投降的条件。
黄冕看了眼曾国藩,发现他似乎并未生气,便坦言道:“帝国一向主张善待俘虏,我和左季高、九帅,都归顺革命军不久,很得皇上的重用,可以说是人尽其材。
“左季高之才,天才皆知,皇上亦很仰慕他,与他晤谈甚久,彼此投机。楚军投降后,得以整建制改编为革命军陆军师,左季高出任师长。皇上已经许诺左季高,将来若西北有事,一定请左季高出马。
“九帅是湘军猛将,与革命军激战多日,给革命军以较大伤亡。九帅归降革命军后,亦得皇上的重用。因吉字营人马不如楚军多,便改编为步兵团,九帅出任团长。
“说句实话,老朽自年轻时便留心水利事业。三十多年前,我任常州、镇江知府,在元和疏通刘河海口数百里工程;在上海修理蒲江塘工程;在常州修浚孟河,建筑芙蓉圩。
“鸦片战争后,我被罚戍新疆,辅佐林文忠公,在伊犁兴修水利,兴办屯田40余万亩。可是,这些功业因人而兴,人去而废,令人唏嘘不已。
“中华帝国的组织能力、办事效率、专业程度是远远超出大家想象的。皇上请我筹建水利部,隶属于国民政府政务院。他谘文政务院,先行创立了水利委员会。
“很快的,便有十几名水利专家来到前线,和我一起筹划帝国水利。这些水利专家原本散布于交通部、农业部、工业部等部门,一声令下,立即来到前线,一来查看长江水文情况,二来与我商议筹划南方水利。
“我自归顺皇上,至今不过两个月时间,水利委员会亦不过只成立一个月时间,却已走在正轨。同僚二三十人,已经就防范水患、兴修水利讨论出了思路,制作了初步的方案。
“我相信,得益于帝国的强大执行力,得益于皇上对水利专家的信任,等帝国统一南方后,南方水利必将得到发展,南方百姓将再无水患之苦。
“我也感激皇上,心甘情愿为帝国效劳。涤帅之才十倍于我,厚庵、尔眷之才又十倍于刘寿卿。若大家肯归顺帝国,一定能得到皇上的重用。
“而且,国家内忧外患,百姓贫困不堪,清廷无能,官员颟顸。如今,中国正处于三干年来未有之危局,外有列强入侵,内有饥民起义,非皇上不足以中国……”
底下一员年轻的幕僚,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打断了黄冕的话。他说:
“老先生,大家各为其主。您是我们的前辈,也曾做过大清的官员,大清再不好,也曾授予您官职,也曾让您光宗耀祖。
“咱们都是读书人,熟读圣贤之书。圣贤一再教导我们,要忠君,要有气节,要爱民。您替杨烜过来劝降我们也就算了,怎么能忘恩负义,一再指摘大清国的不是呢?”
讲话的人名叫张裕钊,时年三十四岁,湖北鄂州梁子湖畔东沟镇龙塘张村人。梁子湖位于金牛镇北面,如今已被革命军占领。
张裕钊举人出身,考进士时落第,却考中了国子监学正。当时的主考官正是曾国藩。所以,张裕钊成了曾国藩的学生。
历史上,他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等人一起,被合称为“曾门四学士”,是曾国藩的重要弟子。
张裕钊淡泊名利,做京官时目睹官场黑暗,辞官回乡。曾国藩进军湖北时,听说张裕钊在武昌勺庭书院讲学,遂召他办理文案。
此人无心钻营,在曾国藩幕中“独以治文为事”。他最大的成就在于书法,融北碑南帖于一炉,创造了影响晚清书坛百年之久的“张体”。范当世、张謇、姚雪臣、朱铭盘、日本人宫岛咏士等都是他的学生。
黄冕听说过张裕钊,只把他当作一般的酸腐文人,反驳道:
“大家既然都是读书人,岂不闻明未大儒黄宗羲早就有言,‘天下为重君为轻’、‘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若大家真的以天下为重,真的心怀天下苍生,就应该弃暗投明,不要再抱残守缺,怀什么忠君、节义之念。何况,现在革命军已经完全包围了湘军,多隆阿北遁,鲍起重伤被俘,诸位已经无路可逃。
“大家都与革命军打过不少战,知道革命军的厉害,也应该知道革命军一向善待俘虏。这一次,湘军已经陷入绝境,插翅难飞。
“复兴会诚心招降大家,大家何不顺势投降呢?早日投降,便能早日得到复兴会的重用。假若困兽犹斗,只会增加湘军伤亡。
“从已经投降的湘军官兵来看,湘军士卒乐于投降,不想白白送命。大家何不遵从士兵们的想法,尽早投降呢?”
张裕钊还想分辨,却被曾国藩制止住了。
曾国藩一介书生,草草创办湘军,却一战得名,最终在历史上平定了太平天国。所谓誉满天下者,毁亦满天下。曾国藩严于杀贼,被后人冠之以“曾剃头”的诨名。
其实,曾国藩很早就意识到了融洽军民关系、善待敌军俘虏的重要性。
譬如,曾国藩曾亲自创作了《爱民歌》,要求湘军时时传唱。《爱民歌》堪称湘军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词有:
“军士与民如一家,干记不可欺负他”、“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再如,湘军后来大量俘虏太平军,杀俘、虐俘问题随之而来。曾国藩又创作《解散歌》,教导湘军善待俘虏,歌词有:
“往年在家犯过罪,从今再不算前帐。若遇胁从难民归,莫抢银钱莫剥衣”、“第一不杀老和少,登时释放给护照”、“第四不杀打过仗,丢了军器便释放”……
只是,湘军初以师生、同乡为纽带,尚能保持强大的凝聚力。到后来,经历过多轮扩军,湘军各部都陷入了扩军、打胜仗、抢劫、军纪败坏、裁兵、募新兵、扩军的怪圈。
现在,经历过接连惨败,湘军精锐如楚军、吉字营、霆字营、水师等,要么投降,要么全军覆没。残余湘军纪律已经彻底败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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