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招安
三水县是广州府下面的大县,离广州很近。天地会轻取三水县,广州官场震动。得知天地会的头目是杨烜,两广总督徐广缙不敢怠慢,拨出两百绿营、五百民团前往平乱。
徐广缙是个文官,能当上两广总督,也颇有过人之处。他精明干练,善于鼓动民心,对官场形势把握得非常精准。
这一次,英军兵临广州城下。他赌上官场前途,动员了十万民团,企图依靠群众的力量对抗洋人。
经过近一年的紧张对抗,徐广缙逐渐占据了上风。
此时的欧洲,接连经历1847年经济危机、1848年工人革命。英国作为世界第一大国,亦深受重创,无意在东方发动新的战事。
徐广缙冒险对抗洋人,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使他威望大涨,也使他变得颇为自负。
在他看来,杨烜乃名门之后,被逼造反只是因为父亲被教民误杀。只要官府安抚得当,杨烜一定会就坡下驴,接受官府的招安。
况且,杨烜刺杀教民恶霸,百姓都把他看成是英雄。杨遇春才死了十几年,名声卓著,门生故吏遍天下。如果贸然诛戮杨烜,一来得罪民间,二来得罪杨遇春的部属。
徐广缙一向视民心为做官根本,自然不敢诛戮杨烜。他派兵前往三水县城镇压民变,给前线官兵一个奇怪的命令:以抚为主,避免强攻,尤其不得伤害杨烜性命。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为杨烜的早期发展提供了十分必要的保护。
三水城内,负责城防的人是杨田。杨田是杨烜的家丁,自小陪伴杨烜长大,祖父是杨遇春的亲兵。
跟着杨烜造反后,杨田内心深处的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他虽然才略一般,却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杨烜把兵权分给杨田代理,还是很放心的。
杨烜攻下三水城第五天,官军才来到三水城外,扎下营垒。
总督主抚,前线官兵也不想打仗,毫无战备,任由使者入城招安杨烜。
杨田心高气盛,主张一鼓作气打垮城外的官军。他说:
“大帅,官军废弛已久,战斗力低下。据咱们派往城外的斥侯讲,官军纪律败坏,所到之处鸡犬不宁。绿营兵自恃是正规军,指使民团搬运军械粮草。民团自恃人多,又多是广东本地人,与绿营离心离德。
“绿营军官作统领,不能调和两部矛盾,反而偏袒绿营欺负民团。两者同床异梦,若咱们集中兵力打击绿营,民团肯定会作壁上观。
“这两天,绿营和民团争相在城外抓取壮丁,挖壕沟,设营垒。官兵争相在城外商铺抢劫,甚至为此大打出手。百姓们都说,天地会来了秋毫无犯,官军来了鸡犬不宁。
“如今官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若大帅许我挑选一支精兵,出城冲击敌营,必能一击得胜。”
自从杨烜入主三水城后,属下开始不约而同地改称他为“大帅”。这个称呼比至臻堂里的“白扇”好听多了。
杨田同样对天地会没有好感。在他的朴素认知里,要不是受天地会牵连,少爷不会入狱,老爷不会惨死,杨家也就不会卷入满汉之争。
如今少爷不得已扯旗造反,杨田是杨家的忠仆,自然要誓死追随少爷。
但杨家声名显赫,屈尊加入天地会,岂不有辱先祖威名?
令杨田意外的是,杨烜并不同意袭击官军。他说:“官军有七百多人,武器精良,粮草充足,却在城外扎营,既不叫阵,也不围城。由此可知,官军志在自保,无意攻城。
“咱们目前的优先工作是募兵、筹饷,官军在城外不着急,咱们在城内也不要急。等咱们募足了兵,筹足了饷,再考虑打击官军的事。”
杨田颇感疑惑,主公敢造反,怎么就不敢面对面打击官军呢?官军虽然占有优势,但他们纪律废弛,不足为虑呀!
犹豫了半天,杨田终究没敢问。
杨烜见状,便解释道:“咱们虽有了几百兵马,但一切都是草创,人心未附。若咱们贸然出击,若一不小心吃了败仗,就会动摇军心,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就可能脱离我们的队伍。
“咱们羽翼未丰,凡事都应慎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得贸然出击。你这种急躁的心理,要不得。如今你作了军官,手下统领几百个士兵,更要格外注意,凡事都要沉得住气。”
杨田信服,只得照办。他带着士兵日夜巡视各处城门,防止官军攻城。
杨烜则在城内好整以暇,好酒好肉地招待徐广缙的使者。
那使者受徐广缙所托,一心想招安杨烜。见到杨烜后,他开门见山说道:
“杨公子,制台大人仁慈多恩,又一向钦佩杨遇春,一定会想方设法为您开脱罪名。您是忠良之后,何必与天地会这些三教九流之辈来往呢?
“实不相瞒,制台多次嘱咐我,说只要杨公子肯弃暗投明,他一定会说服皇上宽宥公子,保举杨公子做个体面的官员。”
这是什么谈判?一开始就亮出自己的底牌?
杨烜心里感到好笑。这个徐广缙与洋人较量占据了上风,显然有些飘了。
他假装接受官府招安,却狮子大开口,说道:“兄弟,我也说句老实话。我此次路过广州,原本是想去福州投奔我的叔父杨国桢,去他那某个差事。
“要是徐制台能赏我个官做,我也不用去福州求我叔父了。我祖父是昭勇侯,我父亲又在广州惨死。徐制台要是有点良心,就得让我做个‘总兵’或者‘道员’。”
使者大惊。
满清“总兵”为正二品武官,官在提督之下,负责镇守各省要地,全国一共才八十三个编制。
“道员”为正四品文官,官在按察使之下、知府之上,全国一共才九十三个编制。
“总兵”和“道员”都是朝廷名器,必须经皇帝旨准方得上任。
杨烜一介白身,年轻时捐了个“生员”的功名。他占了三水城,开口就要“总兵”、“道员”,就是两广总督徐广缙也不敢轻易答应呀。
使者见杨烜狮子大开口,支支吾吾的不敢应承,推说要向上峰请示,再回复杨烜。
杨烜脸色一变,说道:“我父亲被教民害死。据我查证,此事表面是教民作崇,背后实有广州将军穆特恩指使。徐制台若有良心,就应当彻查我父亲的死因,参劾穆特恩。
“若徐制台能把此案的罪魁祸首穆特恩绳之以法,若能把我父亲的冤情洗刷干净,我甘愿投降徐制台,任由徐制台发落。”
广州将军穆特恩和两广总督徐广缙都是从一品的大员,表面上看似平级。
但穆特恩是满人亲贵,是满人中少有的猛将,颇受道光皇帝倚重。徐广缙只是一个汉族文官。这里面的亲疏内外一目了然,也使得穆特恩的地位隐然高于徐广缙。
徐广缙这个官场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为了杨烜而得罪穆特恩,进而得罪满洲贵族呢?
谈判不可避免地陷入僵局。使者要走,杨烜却一再挽留,把他软禁在三水城。
杨烜尽可能显示出愿意谈判的诚意,骗他说要接受招安,却尽提一些不可能实现的要求,令使者摸不清杨烜的真实态度。
广州城内外,接二连三的新闻引爆了舆论界。
杨国佐身为名将杨遇春的长子,却被教民害死。杨烜为父报仇,先是大闹教民营,继而起兵造反,攻占三水县城。
纵观大清两百多年历史,这些新闻都堪称绝无仅有。
尤其是,杨烜放出风声,声称满人广州将军穆特恩参与教案,自己起兵造反只是为父报仇。这使得整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也使杨烜获得时人的同情。
满汉之争乃是满清官场禁忌。杨烜造反背后牵涉到满人亲贵,使两广总督徐广缙不得不付出十二分的小心。
城外官军不敢贸然进攻三水城,顿兵城外无所事事。
杨烜趁官军无所作为,派苏三娘在城外西江上收集船只,招募船夫,筹建水营,活动十分频繁。
官军缺少战船,只当作没看见,夜夜笙歌,以祸害乡里为能事。
杨烜一边与使者虚与委蛇,一边加紧募兵、筹饷。
一个意外之喜是:广州至臻堂总部派来了两百援兵,由“白扇”陈虹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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