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璜溪镇侧击
转眼间夏天将过。这日李丹刚刚回到自己做签押房的小屋里,就见刚把吾三郎送回万年,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李彪笑嘻嘻地起身道:“防御,你看谁同我一起来了?”
“韩师、朱先生,你二位怎来了?”李丹惊喜地迎上去与他两个见礼。
“有些事要与三郎商议、交流,所以就来了,不想在万年的联络点正碰到阿彪。”朱庆微笑着解释。
“师母可好?”李丹请他们坐下,向韩安说:“我们出来两月,眼见再过几日秋风将起,可不知为何上饶都解围了,官府却迟迟未解散民夫,害我等在此苦熬也无大事可做。
只有前日派了队民夫运些军械去贵溪。家里可还好,余干情形如何?”
他这里高兴地连串问着,不料韩安把手往下按了按,然后说:“三郎呵,余干情形不妙。我二人实际是受县尊委托来见你,实在是……。”
“啊?”李丹一愣:“怎么,可是余干出了什么事?”
自从向西翻越天柱山,归义大元帅杨贺就像时来运转,抖起来了!
当他大白天突然出现在泸溪县城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衙役们甚至连逃走都忘记了,就那么眼瞧着他的部下大摇大摆走上公堂收走了县令的大印。
这下他胆子肥了起来,立即派自己的部将冯自材带一千人回身,在几个熟悉路径的本地矿工引导下走马头山小径,同样兵不血刃拿下了光泽县。
光泽距离邵武(建昌府的府治)虽不过百里之遥,然而半个月过去邵武竟还懵懂未知,白白地给了杨贺悄悄扩地盘、收粮食、募集队伍的时间。
官府的大意给了杨贺在这两府交界地带休整和喘息的时机。
他不仅从被占领各县的库里和几家大粮商手中缴获了大批未来得及转运的粮食,吸收了两地三千多矿工和刑徒入伙,甚至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布匹,为自己的部队统一换上姜黄色裤褂的夏装,号称江山军(与姜衫二字谐音)。
光泽顺利到手后,一直被福建官军追得没脾气的杨贺腰杆挺起来了。他将三名大将交给儿子杨星,给他拨七千主力去打抚州。
结果小杨帅不负厚望,出门就打下了金溪,接着在州治临川门前闪了下,掉头又拿下了东乡。
东乡县令逃跑时慌不择路掉进沼泽,被杨星部将严岩捞了上来。这就是李肃从三老爷李严口中,得知贼军占领东乡的始末。
这下子乖乖不得了,抚州告急的文书一日三骑快递到南昌的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把左布政使杨涛气得跳脚。
他乃阁老杨缟的族兄,上任才不足三个多月就接连遇到上饶、抚州的告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抓挠才好。
此前杨涛一直在礼部、户部打转转,哪里想过好容易讨来个“肥缺”却是个烫手山芋!
….
这也怪不得杨缟,他坐在京师花园里又不能未卜先知娄自时哪天起兵,实在没想到出现这样的局面。
不过既在其位需谋其政。杨涛在幕僚提醒下赶紧找来都指挥使高樗,让他发快马加急文书,通知增援上饶的大部队立即掉头。
送信的人追上大军时,他们都快到鹰潭了,也就是说距离广信府的贵溪只有三天半距离。
指挥同知仇天禄看到这个不讲理的命令气得鼻子都歪了,但是他没办法还得执行命令。
前队改后队,这一万人又匆忙往回走,赶到安仁县城,准备从这里渡过锦江(信江在鹰潭到余干这段俗称锦江,就如戈阳到上饶段称戈阳江一样)然后夺回东乡。
但在这里出了点小插曲。
安仁县县治在兴安镇,建于北宋端拱元年(988年),前朝末年徐寿辉手下大将项普略攻饶州路时被毁,本朝初年重修了城墙和城门,人民才得以安心聚集,渐渐生息起来。
是以至今人口仍然不多,全县拢共仅有一万九千余丁口,东到铁箍岭与鹰潭巡检司、贵溪县接壤,西隔白塔河与东乡相望,南通抚州金溪县,北抵余干黄埠头,可谓地广人稀。
虽然这地方是南北水、陆交通的枢纽,不过只是个城墙周长四里许的小县,故而只设知县(大县长官称县令),没有县丞。
这位知县便是观政刚刚结束被派下来的,年轻且缺乏经验,所以他在很多事上比较侧重倾听本县主簿的意见。而主簿宫晓,出身本地大族,他家是璜溪镇最大的地主。
仇天禄带着部队来到安仁,他从西南的云锦门进入,把自己的亲兵和部分队伍驻扎在门内校场上,大部分沿着南门(歌熏门)、云锦门、兴贤门(临近文庙)的城墙扎营。
晚间穿过书院街到位于城内东南的县衙参加知县款待宴会,席间说起渡江及需要县内调派船只、船夫等事。
原来安仁渡江通常有两个渠道:出北门(拱极门)过锦峰桥,由礼家湾上船顺流而下去蒋坊或梅港下船是北路,但这条路虽快却绕远了。
第二条便是在石港上船,到对面渡口下船后穿过璜溪镇再渡过白塔河。
宫主簿生怕他大军过境踩坏了自家庄稼毁了秋收的收成,于是眼珠一转说不如直接动员孟津门(西南门)、观澜门(西门)外码头的商船,让他们将船并排相连,直接在河道中央的塔洲(冲积形成的沙洲)两侧搭建浮桥,然后到渭洲渡口渡过白塔河,这样队伍不用回头南行到石港,就近渡河即可,且利用浮桥而不是船渡速度要快得多。
他嘴上这样讲,心里的算盘是这样一来,大军可以不必经过绝大部分自家的田土,最大限度避免了损失。
不过这条好计策居然被仇将军采纳了,便要县里立即着手准备,三日内大军渡河!
….
县里手忙脚乱地征用船只、木材,这等动静哪里瞒得过杨星?他倒也不着急,命令严岩急修城墙、城门,喊出口号是“誓与官军在东乡城下决一死战”。
东乡城墙乃是夯土筑城,也就是一丈高、七尺宽的样子。因年久失修甚至有些城垛都不见了,所以说修城墙倒也合情合理。
仇天禄听说后认为敌人确实是要决死一战,他还召开会议布置了官军在东乡城下如何围城、如何发起攻击,一面等待浮桥的完成。
那个年轻的知县做事蛮诚恳,到第二天傍晚就来报告说浮桥已经搭好,夜里铺上木板,次日早大军即可渡江。仇天禄很高兴,还把他夸了一通。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天夜里,杨星带着队伍控制了刚搭好的渭洲渡浮桥,然后连夜急行军到达璜溪镇埋伏下来。原本他也以为官军会从石港渡河,打算来个半渡而击。
但当晚在渭洲渡听哨探报告说下游塔洲那边在搭建浮桥,于是杨星便改为对官军大队实施侧击,另派一部包抄抢下塔洲浮桥,截断官军回安仁的退路。
第二天仇天禄带着大队官军浩浩荡荡向渭洲渡口而来时,杨星的人马突然从雾气中杀出,官军毫无提防顿时被冲为数段。
仇天禄忙下令退回浮桥,却不想严岩带兵已经占领渡口,甚至有几百人冲到了塔洲上,将现场的捕快和民团砍杀得七零八落。退路既断,只好逃生。
仇天禄带着溃军且战且退,不料忽然后面的溃军叫喊起来,原来众人已经来到一个三面是水的地带,没路可走了……。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附近稻田连流进信江的水据说都是红色的。无路可走的官军只好返身死战,但失去组织和身处不利地形使他们处于下风。
当仇天禄的身体歪倒在亲卫们尸堆上后,战斗渐渐地结束了。
一万官军,南昌城里开出来的精锐,除去三百多被俘、两百个水性好的游到中洲逃出生天外,全部倒在了这块土地上!
都指挥同知仇天禄为首,一名副将,两名参将、两名游击、六位千总全部阵亡。
对杨星来讲这是场惨烈的胜利,他为此付出了三千人的损失,几乎是参战人数的一半,而且其中有很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卒!
但这场战斗影响之大谁都没有想到,很快便有各地的五千多人闻讯跑到金溪和东乡参加杨星的部队,战斗力大不如以前,不过至少从人数上他未减反增。
而对南昌和朝廷而言这是灾难,因为江西最精锐的一支机动兵力没了。
病重的杨仕真听他弟弟兵部左侍郎杨仕安念完战报,气急攻心当晚便咽了气。两天后,责难和批评雪片般飞向内阁,杨缟独木难支,不得不引咎递交了辞呈。
皇帝倒也没太难为他,隔了两个多月以后,以“卿等既无更优人选,还当以国事为重”的口谕,让杨缟复职德清阁翰林大学士,仍领内阁,但没有恢复他的内书院平章政事职务。
….
而同时,皇帝下诏书严厉叱责了杨涛,将他降一级留任,以观后效。
另一方面旨意里还关切询问了南昌城里彭王的安全,特地命南康府调遣建昌右卫两千五百人赶往南昌增强守卫。
这一战使南昌失去一支重要的野战军,官军不得不收缩战线,邵武、建昌、抚州、南昌全线戒严。
但杨星却没有立即攻打抚州,却不慌不忙地占领了士气瓦解的安仁县城,然后他的哨骑开始在黄埠探头探脑了。
这就是为什么韩安和朱庆没有走安仁、鹰潭、贵溪这条路,而是绕道万年到戈阳,并且和李彪相遇的缘故。
但,这不是余干县令让他们赶来找李丹的原因。
原因是这一仗的结果激励了所有正在和企图造反的势力,黄柏、德兴那一片山里的铁矿和煤矿都爆发了,湖匪也蠢蠢欲动。
大批官军接到命令撤退到饶州的府治鄱阳城内固守,可是余干却连一个百人队的增援都不曾见到。
县尊彷徨不可终日,于是便派了幕僚到小校场,支支吾吾的意思是希望他们派人来寻李三郎,问问他是否可以设法先行回去?
李丹想到过是不是姨娘病了,或者大房、三房及高二奶奶(二房大娘子,李穆遗孀)又在作怪,就是没想到闹了半天是范县尊想自己回去。
等韩安他们说完他才明白,看来杨贺、杨星父子占领安仁这件事把范县尊给吓坏了。
也难怪,安仁到余干不过数日路程,在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就是对门邻居那样的感觉。对门里有个贼,自己坐在家里如何不焦心?
李丹忽然想起个事,赶紧让赵敬子往贵溪、鹰潭方向派出了一支接应小队,务必找到并将贾铭九等人接回。
他估计发现安仁过不去,这支提前撤退的队伍正在中途进退两难!
“这是范太尊给你的信。”打开包袱,朱庆摸出个信封递过来,说:“听说范太尊现在每日吃不下、睡不着地天天担惊受怕,就怕哪天城门一开大队的叛匪正在城外列阵呢。”
“不至于吧?”李丹被他说得“扑哧”笑出声来,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扭脸问韩安:“先生,难道情形已经这么糟?”
“丹哥儿,贼兵已经出现在黄埠了,离白马寺只有六十几里地,你说这情形糟不糟?”韩安苦笑着对变了脸色的李丹说:
“现在县上真可谓是一夕三惊,连哪个在东市里吼一嗓子都会引起场大恐慌。”
“白马寺?”听说韩安和朱庆来到特意跑来的顾大和杨乙两个都倒吸口冷气。
“三郎,咱们置办的庄园可就在白马寺,不能叫他们给毁了呀!”杨乙马上提醒说。庄园是他经手办理的,当然不肯眼瞧着被贼兵祸害。
“这、这可眼瞧着就能熬到秋收,跟大和尚说好可以用稻谷抵银子的……。”他轻声地叽咕道。
….
李丹抱着两肩没说话,然后起身示意毛仔弟:“拿那副江西全境的舆图(地图)来。”
这话吸引了韩安的注意,因为哪个时代可不是谁手里都有地图的,最多就是从哪去哪靠脑子记住个大概其的路线而已。
所以识路的人也是人才,好向导会被商队、行旅争先恐后聘用的。李丹居然有江西全境的舆图,这可不是个一般、简单的事!
“丹哥儿,这图哪里来的?”
韩安见毛仔弟翻出张大图来用竹夹夹在个木架子上面,走过去仔细瞧,发现这图是用几张小尺寸的宣纸拼接而成,在上饶的位置贴了块新纸,明显画得比别处更较详细些。
“这里,是因为你们去过,所以画得周密是吗?上饶这里标注的符号是什么意思?”他问。
“有更详细的上饶周边图,这是阿拉比亚数字,甲零三就是‘甲’字第三号图,找出来便是上饶那张的详细图,戈阳是甲零贰,都是为找图方便做的标记。”毛仔弟得意洋洋地介绍。
“这个办法是赵献甫发明的,用起来很方便。”李丹微笑说:“先生刚问这张图哪里来的,原图在广信守备府。
我们发现以后先临摹了一份,然后照比例放大成这样再拼接在一起。因为原图太简单,好多村、镇、关隘、道路都没标注上去,放大后可随时增补内容。”
他说着凑近俯身(因屋内光线不够充足)仔细看了看,又沉吟片刻,招手说:“先生、老顾、乙哥你们来看,这个安仁位置很不错呀!”
“安仁?”几个人凑上去看,杨乙问:“三郎可是指它交通便利?”
“那还用说,安仁是南北要道自然很重要!”顾大打了几天仗也开始学会看地图,知道什么是“要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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