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娄逆夜盘算
南山背后是条弯弯的山脊,当地人管它叫月亮山。
可是初来者会发现,百姓指着任何一座类似的弯脊山都叫“月亮山”,就如同管平脊的山全部称作“城山”,一时也搞不清到底是这一带都属于月亮山,或者仅仅这座山峰的俗名是这样称呼。
反正凤岭镇人提起家乡,都会说:南边有座月亮山,北边灵山亭子峰,马堰河从西头过,官道往东是广信河。
广信河就是现在的槠溪河。可见从广信走北路交通戈阳,这座凤岭镇是必经之路。
镇子南边的月亮山下遍布池塘、水泊和沼泽,人们统一管它们叫“界塘”,意思是那边是山民的地界,这边是客家的村镇。
北边亭子峰和镇子之间就是官道,凤岭镇就这么被夹在中间成了这样细长的形状,好像个织布的梭子。
西头商户多、买卖房集中,围绕着关帝庙布局。东边数个小丘之间撒布着本镇居民的住所,这里一条、那里一片。
中间稍开阔的地带被那些妓院、赌场、旅社、酒场这类场所挤满,是全镇最繁华的位置。
前朝的时候这儿还只是个小村庄,太祖龙兴时把上饶当作练兵、藏兵的基地,出于隐蔽输送补给的需要开辟了经司铺所、灵岩寺、凤栖关的官道,这个小村子成为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所,故而升格为民镇。
虽然靖难前后冷寂了阵子,随着山区采矿业的兴起,这里又逐渐恢复生机。目前镇上有三百多户近两千口,又有周边逃来的流民数百。
去攻打凤栖关时,娄世凡匆匆路过没加以。他那时一心要抢夺凤栖关,哪里顾得上这座小镇?
所以只留下百人看守。这也是为什么一直没人能注意到来凤阁还有个石梯道的原因。
那些守军只是沉迷于镇上的繁华和享乐,三家妓院、四家赌坊和两个斗鸡社整日都能看到有他们流连的身影,对他们还得笑脸相陪不敢怠慢。
不料三少帅一来,风格突变。娄世凡屡屡吃亏心里已经对南山这伙人又惧又恨,这镇子连个围墙也无,哪里能叫人睡得安心?
所以他一回来就拿出了很强的学习精神,下令在镇东以自己占据的涂家院为核心,修筑一圈周边两千八百步的围墙,西、南、东三面修寨栅(北面是水塘),周长接近四千步。
除去调自己的部下千人参与修筑外,还征发周围六村上千人来赶工。
在跨越马堰河的凤头桥下,娄世凡决定修建周长六百步的一座坞堡,以竹木为外栅,里面是个圆形院墙。
核心有座两层高,上面是加顶供了望的堡楼。
栅内修简易棚房供巡哨居住,他在这里打算放两百士兵和十名哨探作为桥头堡,因此派了八百人过来修筑。
还有数十人驻在镇西的关帝庙负责镇内巡视,其余的在庙南小丘上修建了一座西大营。
….
当然,这只是娄少帅的防御措施。他觉得只要自己把桥守住,大概官军想过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南山头上三声炮响,让他知道这支队伍起码有三门将军铳。他开始沉下心来思考这支由西边来的队伍到底什么货色。
从表现上看,他猜想对方能吃掉倒霉的游三江,多次击退自己的攻打,队伍人数绝对不是原来以为的千把人,应该有两三千才对。
嗯,没错!否则怎会又有鸟铳、又有将军铳?
将军铳这东西他在丰宁城头见过两尊,听说还不是最大的,被唤做骁将军铳。弹丸可以托在手掌上,能打三百步左右。
就算这种铳,每门都有几百斤重,只有数百人的队伍不大可能拖着三门大铳满地跑,至少该是个满编营(三千二百人)的规模。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所以给父帅去信中也说自己遭到了一营敌人的攻打,过山豹陷阵受伤被俘,七娘一称金受伤昏迷不醒。
总之意思就是想诉委屈、求救兵的意思,顺便也把自己在凤岭镇内外的布防大致介绍了一遍。
快马传令(实际骑的是头黑骡子)撒开了跑,傍晚来到娄自时设在上饶东门外庆丰寺下面的大营。
娄自时住的是前朝浙东制置使元柄的别墅,这座宅子现在被大茶商林慧友去年购置下,刚刚修整好尚未来得及入住,没想到便宜娄自时鸠占鹊巢了。
园子占地只有两亩半大小,但周边山清水秀,造园者借景布局,小巧却恰到好处地把接待、书斋、后园三个部分的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娄自时虽是个矿监出身,但其实相当于采矿业里的大地主,不仅通晓文字,且是懂得过好生活的。
他的老营布置在山坡下,上面由三百亲卫严密把守。
照顾他起居生活的奴婢和小厮多是从路上经过的有钱人家挑选收集、挑选出来的,不仅容貌出色,而且照顾人的本事也是一个赛一个。
传令不能立即见到他本人,而是停留在园外的帐中候命休息。
一名腿上裹着雕花牛皮胫护的中军官威风凛凛地接过书信问了几句,便让他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然后转身出来,进了园子,在垂花门旁通报并等待。
过了片刻,有个穿着鹅黄罩甲的侍卫官出来引他到厢房,里面坐着位三三十来岁的儒士。
中军官和他低声交流几句,那儒士微微皱眉,接了书信出来,从角门上往后头去了。
娄自时刚刚用完晚饭,正和长子娄世用说话,抬眼看见儒士迈进门,笑问:“林泉先生来了,可是上饶城里派人来求饶?”
“恐怕未必。”娄世用瞧见对方满脸的愁色摇头,对父亲说:“不会是……老三那里又出什么事罢?”
“少主真是聪慧!”这位林泉先生微微躬身,将手里的信呈上:“三将军再战仍然不利,七娘子受伤,过山豹被俘了!”
….
娄自时脸色一沉,接过书信打开来看了一遍。“老三这是碰上花岗石了。”他说完让身后的婢女将书信给娄世用。
“什么又冒出来一个营,吾看这孩子是被吓坏了!”他不满地拍了下桌角:“三百人守卫的凤栖关磨磨蹭蹭拿不下来,结果等来了更多官军。唉!”
“娄公,不妨事。”林泉先生摆摆手,他本名贺章,秀才功名,也是娄家三个成年兄弟的蒙师。
“三将军战而不利,退守凤岭镇,然而主力尚在。主公可去信令其固守。
若数日内敌无动静,则说明官军自身力量亦不足以进攻,三将军只需守住镇子亦是功劳。”
“请先生说得详细些。”娄自时一下子没明白。
娄世用却明白了,拍了下膝盖说:“先生的意思,只要守住镇子,派三弟北上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是这样?”
“对呀。”贺林泉踱了几步说:“堵住官军北线来援和对上饶的补给,这才是我们原来的意图。
只要能够实现此目的,是否攻下戈阳或者凤栖关其实都是锦上添花的事,主公大可不必对小败烦恼。
这次带兵三将军肯定也学了不少,勿论胜败对他都有裨益,将来吸取教训定能成为主公的得力臂助。”
“先生说的是。”娄世用含笑点头:“不过毕竟还是损失了上千人,若要从这里抽调补充,围攻上饶的兵力又会捉襟见肘。”
他说着目光看向上首:“父帅,儿子觉得不能再增兵了,除非……调银陀的人过去。”
娄自时眼里目光动了下,他知道长子的话所指。
银陀和他之间就是李密和翟让的关系,放在一起太危险,互相帮衬、协调行动,但允许银陀有一定独立性是他俩之间达成的默契。
假如调银陀的人……不是不可以,只是……。
“老大,你觉得给银陀什么条件,他可以答应动一动呐?”这话是告诉娄世用:别想太简单,那家伙不得到满足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这一点娄世用也清楚,他抹了下上髭掠一思索,微笑道:“父亲拿下上饶后将称大楚皇帝,您觉得‘戈王’这个称号银陀会不会喜欢呢?”
“一字王?”贺林泉吃了一惊:“大公子,这……是不是太重了?”
“先生,学生倒以为只要有利于大楚基业的开拓,封他个一字王又如何?”
“可是……,”娄自时也开口道:“先前议事时咱们商议给他个什么封号,众人说封他开国公你都直摇头,怎么一下子就提到这一字王了呢?”
“我摇头是因为觉得一个公爵封号银陀定是不满意的。”娄世用解释说:“他那个人的野心岂是公侯之位能够填满?
所以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不如干脆给他个一字王,许他自戈阳江以西所有他能拿下的城池。
….
如此,银陀为扩张自己势力必然拼命西进,正好吸引官军的注意力。
父亲拿下上饶后可以借此鱼米之乡整军备战、积储粮草、操练水军、草创制度,这样才能够为子孙后代建立起千秋基业!”
“大公子言之有理!”贺林泉抱拳对娄自时道:
“想本朝太祖也是在大别山中养精蓄锐三载,这才一战夺舒县、再战克六安,乃至拥有了万里江山。
主公何不效仿前辈,为此何惜一个王爵呢?
那银陀勇猛好战,麾下虽有矿徒八千,不过一个项羽般的人物,就算给他王爵又能如何?请主公三思!”
娄世用也起身,跟着老师一同施礼。娄自时想了想,手向下压压,示意二人回到座位上,然后说:
“你们说得颇有道理,然而银陀因吾不同意他留驻广丰近来一直使气,怪话很多。
你看凤凰台上只六百官军,他却借口筹措粮草纵容多日,实际不就是在告诉吾他心中不爽利嘛!
吾若现在突然给他个王爵邀他进军,只怕他愈发摆谱、骄横,搞不好倒扫了吾的面子。”
他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想想说:“这样吧,从这边给老三增兵是不可能的。
先叫老二回来。他在广丰募兵如今也有七千来人啦,叫他带两千过来,从丰溪水道直接进槠溪河,朔流到大源镇上岸再往凤岭镇增援。
击破南山之敌后,林泉先生去请银陀继续西进,老二则回师接替他从北路包围上饶。”
“哦,明白了。这样一来去了银陀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二将军则可以引数千得胜之师加入战场,我军胜算就更大了!”
贺林泉击掌赞叹:“妙,这是让全盘走活的妙棋!”
“或者,让二弟顺手把广信先拿下来。父亲,广信存储的粮秣对我军可是大有裨益呵!”娄世用提醒说:
“另外我听说凤岭镇那里也有些因战事滞留的矿工和想往矿上谋生的劳力,该让老三将这些人收编,可以多少补充战损。”
娄自时点头同意。忽然想起那个受伤的女人,不禁叹口气:“不知七妹伤到哪里,情形如何?
这臭小子罗里吧嗦写这样多,也不晓得提一句!
林泉先生,派大夫去瞧瞧,看能否将她接回来。唉,还是在我身边放心些,非要出去打仗,这下可有罪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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