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黄泥昄返杀
“行悟,陆九真的没事了?”李丹问来给陆九换药的行悟。这小和尚是和他师父商量之后跑来追青衫队的,结果正遇到大撤退中的辅兵们。
还好宋九一认出他,便将他带上了。说起这事小和尚心有余悸,再晚一、两个时辰他就可能与大家错过哩!
他的到来让李丹非常高兴,队伍里牺牲并不大,但是伤员不少。
行悟来了以后立刻解决缺乏医师的问题,因为他是当初学过李丹“丝线缝合法”和术前消毒术的少数“亲传弟子”之一。
他先仔细查看了陆九的伤口,然后用酒精揩抹,最后将自制的创药膏抹上,再为他进行包扎。听到李丹问话他认真地回答:
“腰上伤口浅,且随队的医士处理及时、得当,过两天基本就可以不用再上药了。倒是腿上得小心。
我看九爷最近都不能挂甲,否则一磨破就前功尽毁。你总不会想一辈子拄着拐杖走路吧?”
陆九立即将胖头摇得好像笸箩里的元宵,行悟微笑:“那就老实些,至少这条腿不能挂甲,不能用力跑、跳,避免伤口裂开!”
这陆九是自己从辅兵的伤兵队里偷跑出来的,行悟追来给他换药,同时也是种告状。对此李丹早已心领神会。
等他忙完,来到李丹面前双手合十。“忙完啦?坐吧。”李丹说。
“小僧岂敢与爵爷同坐?”
“啧,怎么几个月没见你认生起来了?”
行悟嘿嘿笑着坐下,说:“爵爷,咱们的药品可是有限了。”
“我知道。尤其酒精这东西,越用越少!”李丹皱眉:“先紧着给重伤员吧,轻伤像阿九这样的一天用一次即可。”
“是!”行悟躬身,又问:“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几天?如果有时间,或者小僧去对面山上采些草药回来?”
李丹伸头看看天上仍然不断的雨水,摇摇头:“太危险了,还是先忍耐一时。现在不是咱们想不想走,而是雨水太大。
道路都被淹了泥泞得很,车、马难行。当然,追兵也很难,他们也被堵在这山里行动不得。而且我估计他们干粮有限,境况还不如咱们呢。”
这已经是分兵之后的第三天。李丹成功地趁着雨水将队伍分成了两支,后来又有第一连为主的百人从小路向北穿插去接应世子马车。
但他不知道在岔路口上龙辉把握不准青衫队主力到底去了哪边,于是分出百骑向北追赶。
这支骑兵终于在黄巢岭追上车队,结果裴天虎带着警卫部队且战且走,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士。等周涂接应到他们时,伤亡已经过半了。
龙辉带领骑兵主力对李丹紧追不舍,后卫的二连遭遇了数次突击。虽然屡屡打退敌人,但龙辉撕咬得很紧就是不放口。
后来连绵的大雨阻止了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李丹通过侦察得知,这家伙就在后面两里处扎营,居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
“哼,这个龙辉,他这么不想走,那我倒想把他留下了!”李丹冷笑。
“怎么,爵爷已经有了好主意?”行悟问。
“暂时没有,不过我已经派人到前面去探路,看看是否能找个好地方揍他一下!”李丹笑笑:“天气不作美呵,不然咱们埋地雷。可惜雨下成这样,火器都不方便用。”
“阿弥陀佛!”行悟面露不忍。
李丹笑道:“行悟,你今早见到高师兄没?”
“小僧忙碌,尚未来得及。”
“那你去见见他吧,你们之间也好久未见了。”
行悟是个聪慧的人,看李丹的笑容、听他口气,便知道他有深意,于是鞠躬出来找高汉子。
营部就在旁边,高汉子坐在马扎(李丹带来的小发明,这东西成本极低,且可折叠比胡凳更便携)上正在拧眉思索,他面前几个参谋正低声争论什么。
见行悟过来,高汉子微笑朝他招招手。
“师兄在为何事烦恼?”因高汉子原也是和尚,行悟在他面前随意得多,坐在他旁边摘下挎包便开口问。
“正在讨论怎么揍后面的追兵呢。”高汉子拍拍他包着四脚襥头的小脑袋:“你今日闲了,怎有空来我这里?”
行悟皱皱眉:“爵爷让我来看看你,谁知你和他一样,都在琢磨如何杀人。”
高汉子怔了下,瞬间明白李丹用意,笑道:“行悟,你偏了。”
“师兄此话怎讲?”
“我见你不喜?”
“是因伤人性命之故。”
高汉子点头:“你所说之人,可是这村里的百姓?”
“非也。”行悟抬起头,忽然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
“行悟心善,但与人为善和与贼为善可是两回事。斩妖除魔是为大慈悲,是拯救苍生的大功德,为什么要因此而不喜呢?”高汉子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带微笑看行悟。
行悟马上起身,合十施礼:“行悟明白了,谨受师兄教诲。”
高汉子点点头,指着参谋们说:“大家现在在讨论的,无非是怎样用最小的牺牲来完成这个任务,这也是一种慈悲,对己、对人也对那些做坏事的贼。”
“师兄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哈,我可不想自己是什么菩萨。但如果少伤亡些弟兄就可以完成任务,那我还是很乐意的,毕竟每个人都很金贵、每条命都不是低贱的。”
高汉子停了下:“这是我以前枯坐在青灯佛像旁时所不知的,现在经历了才能逐渐体悟出来。爵爷总与人说‘格物致知’,我想这或许也是我‘格物’的一种方式?”
见行悟低头沉思,他轻轻起身,走到参谋们面前,轻声问:“如何了?”
“禀营正,我们商议了两个地点:
一个在从这里往下一里多地,那里鹿山、和黄泥岭下的大岗两山夹着莲溪,道路狭窄且是个大下坡,地形上他们施展不开。
….
宽的地方也就百五十步,窄处只有二十步,对骑兵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
另一个就是黄泥昄,那是个三岔口。我们只要将三个高地控制住,被围的敌人就冲不出去!但这里要比鹿山那边稍微宽阔些,敌人活动余地也会较大。”
“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倾向于鹿山,这里好设伏,一卡敌人就过不去了,只能困兽犹斗。”
“困兽犹斗?说得好!”高汉子仔细看地图,忽然指着问:“怎么这后面都有路吗?”
“是,不过都比较狭窄。”
“但还是有路的。”高汉子皱眉:“这样一来我不得不放队伍在各个路口阻击,而一旦某个路口被突破,敌人就溜出去了。”
他摇摇头:“这怎么行!我们也没有充足的部队分散到各路口去。”他将自己拳头伸出来、又张开:
“我们没有两倍以上的兵力和他们作战,所以必须让所有队伍都靠在一起。
如果像这样张开,那就很容易被对手各个击破,然后不是他们反败为胜,就是最后从容地逃之夭夭,总之不能实现爵爷歼灭或重创的想法。
只有打到他无力、滚回窝里去舔伤,甚至被打死,我们才能最终摆脱龙辉这条疯狗!”
他走了两圈,忽然发现座位上的行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了,嘴角露出丝丝微笑,然后回头决定:“就在黄泥昄吧!”
“但那里对他们来说……。”
“我知道,没关系,也宽不到哪里去!”高汉子走回地图前:
“但在这里我们的人可以在三个山头上相互呼应,彼此距离很近,便于指挥。
而在鹿山那边可就真的像伸开的巴掌了,假如敌人杀透了某条通路,我在鹿山上根本看不到,而在大岗上的队伍即便能看到,又被溪水阻隔过不来。
所以,我决定还是把伏击地点选在黄泥昄!”
做完决定,他把后面的安排交给参谋们,自己过来找李丹,向他汇报了决定的理由。李丹把这仗的决定权和指挥权完全交给高汉子,是想通过这仗锻炼他的能力。
前世里做过副营级指挥员的李丹正尽力教授,他希望从高汉子、孙社、杨乙这几个人中能走出具备独立统领千人规模部队作战的将领。
赵敬子作为皇族本身就不具备带兵的天然条件,虽然他学得很快,但注定了只能作为参谋长的角色。
而顾大、刘宏升他们要么是文化水平有限,要么是格局或谋略等方面有欠缺,要培养恐怕还得慢慢来。
“从这几日咱们和这个龙辉打交道来看,这人的确是个难缠的角色。怪不得娄自时信任他给了左军大将的称号。”李丹说:
“所以你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务必对他要重视,绝对不可因他兵力略少于我军就有轻慢之心。即使围住了,对方还是骑兵,我们如何吞下这头蛮牛还是要费点思量的。
….
毕竟我军打大仗、硬仗的机会少,用计、巧取更多。我听说士兵里有人吹牛,说就那几个骑兵周围摆上鹿角然后一点点缩小包围,用乱枪戳也戳死他们了。
这样的说法要让镇抚们注意,这是骄傲,我们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来骄傲!但是龙辉已经和官军硬碰硬三年,他手下骑兵肯定是选出来的精锐,不可大意!”
“明白,卑职回去就下令,让镇抚们安排训话。”
李丹点头:“好兵骄傲心是需要的,但得控制。过头的骄傲就是自大了!我想咱们的队伍要真正和高手硬碰硬几次,这样余留下来的人才有真正底气去骄傲,而不是只凭着志气说大话!”
雨小些的时候,辅兵队和指挥连先行撤离。他们一则要去安排伏击地点,二则要找合适地方安顿物资。
在前方的二连和侦察分队始终和敌人保持着互相监视与对峙,这期间还发生过几次小交手。
最有意思是有回捉了个活的回来,李丹跑去审问的时候一瞧这人就把周围清空了,只留下高汉子在场。
原来那人是娄世明的一个亲兵,当初李丹和娄世明私下见面,他跟来过两次。
李丹就问他怎么在这里,那人回答说是二天王让留下的,然后和盘说出了龙辉的兵力、士气等情况,李丹才吃惊地知道敌人分出一队往北追了。
好在自己派出了接应的人,他几乎吓出身冷汗,然后赶快派了一小队人去寻车队下落。
从这个亲兵口中李丹得知娄世明的立场和对龙辉的厌恶,也知道了龙辉部携带干粮不多,而且因大雨还受到了损失,龙辉急于雨停之后立即发动攻击的消息。
他派人悄悄送走这亲兵,然后就和高汉子定下了要借这急躁的心理狠狠教训龙辉的决定。
地点选在黄泥昄这个决定,李丹觉得可行。这地方正如高汉子所说:“三个山头聚在一起,彼此都离着不远。”
而李丹考虑不放在鹿山还有另一个原因,那里既然不利骑兵,像龙辉这样的老手肯定通过时带着戒备心态。
虽然自己可以占据地形优势,可并没达到袭击的效果。
所以他听取高汉子汇报时表示不如将这个险要放弃,当对方发现青衫队没在此布防他们会又惊又喜,并因此产生对青衫队的轻慢之心。
然后就是一路顺利的下坡路进入昄前的平坦地带,在这里他们自然放松警惕,然后来到黄泥昄被青衫队聚歼。
这样放大了突然性的效果,有了袭击的条件,可以最大程度弥补己方在面对敌人时战斗力和经验上的不足。
龙辉是真的焦急!他出来的时候带了七天口粮,因为给他的命令是截断李丹部退却的道路,谁也没想过会翻山越岭地继续追击。
娄世明接到他弟弟后带人走了,大伙儿看看龙辉没有要回去的样子,这才知道他有了新的打算。
….
可所有人都不敢说什么,这位佐军大将脾气不小,众人都无例外地选择了闭嘴。
没想到后面路不但难走,而且接连大雨将对手和自己全困住了。干粮只好省着吃,这些人被泡在雨水里恼火透顶,抱怨不断,士气明显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龙辉是真心祷告龙王爷:求求您别下了,哪怕只停一天呢!
他虽然厉害但也怕犯众怒,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队伍一哄而散,那自己可显眼了,回去和大公子怎么说?
好在上苍似乎还真听到了他的祈祷,就在他下令口粮减半的第二天凌晨,眼见得雨越来越小,亲兵兴奋地将他从睡梦中叫醒:“将军,雨好像要停了,你快出来看看!”
龙辉一骨碌从床铺上爬起来,掀开帐篷往外一瞧,虽然到处还都是湿淋淋的,但显然零零星星的雨点似乎已经宣告这场降雨没有更多尾声了。
他大喜,急急忙忙系着衣带问:“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看起来应该已经过了丑时啦!”
“叫弟兄们起床、吃干粮、备马!干粮吃全份的,不留了!”
“那……咱们回去的路上怎么办?”
“找几个富户或庄子抢了不就好了?别管那么多,杀光青衫队再说!而且我敢断定,李丹那兔崽子手里肯定有粮食,不想饿肚子的都给老子动起来!”龙辉激动地挥着拳头。
不过他也并未因兴奋昏头,做事还是很谨慎的。毕竟是打仗次数很多的人,龙辉在队伍准备的当儿先派斥候去查看青衫队驻地,瞧瞧对面是什么动静。
不料寅时时分斥候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将军不好啦,青衫队跑了!”
“什么?”龙辉暴跳如雷:“他娘的!这雨刚停,他们怎么跑的?再说上千人呢,怎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你胡扯!”
“真、真的将军,小的都摸、摸、摸到他们营里去看了。火把都还没熄,地上马粪也还是温的,应该走了不过半个时辰。”
“这小娘养的贼!”龙辉这下子真急了,这要是抓不住李丹,岂不是让全体笑话?大伙儿在背后都会说自己无能的!他立即带着人骑马亲自去查看,结果果然是斥候说的那个样子。
外面的竹篱笆全留下了,里面的帐篷等却都被撤走,满地的马蹄和车辙印子。
“追!不能叫这小贼就这样跑了,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龙辉站在一根营地中央的木桩前,那上面挂了个劈开的木片,上边烫了几个字:“龙将军慢走,不送!”
很快,大批马队沿着山路过来,龙辉加入他们,不顾地上的泥泞、湿滑,一路让马儿小跑着追了下来。
不过到鹿山前时他一看山势心里还是犯了嘀咕,让队伍停下休息,斥候们上前去探查一番,见平安无事才继续前进。
….
下到平地以后龙辉哈哈大笑,对身边人说:“那小贼到底年少无知。若是我指挥,在那鹿山上放两百弓手,足可挡住我军一个时辰了!”
“小贼不过滑头而已,哪有将军这样的虎威?还自作聪明学古人留个木牌,等捉住了咱们给他做个二十斤的挂到脖子上,看他还得意不!”众人奉承道。
走出一里,远远就看见青衫队的车队尾巴在前边走,一拐转入黄泥昄后头去了。
龙辉大喜:“小贼们便在两里外,儿郎们加把劲,咱们终于逮到他的尾巴了!”说毕催促全队加速前行,要趁着晨曦升起之时将对方扑倒。
一进黄泥昄就看到前面的民夫们大乱,喊叫着四处逃散。众人看见车上鼓鼓的麻包都乐坏了,那肯定是粮食呗!
根本不用催促众人已经怪叫着一拥上前。整个山谷里很快便散得到处都是骑兵,马匹践踏到收割后的稻田里溅起无数水花。
忽然周围山头上到处警笛大作,山上涌出许许多多身穿青衣的身影,连那些民夫们都从水里捞出刀枪、盾牌来,转眼组成五人一组的小阵。
龙辉见了一怔,叫声:“不好,中计啦,快撤!往后退!”兜转过马头就看见进来的路已经被几辆驷马车堵住。
再回头,发现那些被推倒或遗弃在路上、水田里的独轮车、马车都成了屏障,那五人的小阵就背靠着车辆和自己骑兵周旋。骑兵在障碍物面前失去了速度,很快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诶呀,这个小贼,好手段、好计策!”龙辉又惊又恐,指挥部下:“往前冲,冲出去不然咱们全完蛋啦!”
说着拨马带头向前,他这时候想着只要冲出去活命便好,什么李丹、青衫军还有那些粮食都不是重要的了。
看到将军这样,后面的骑兵也只好跟着硬闯。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冲得出去,只是盲目地觉得跟着龙辉走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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