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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掌 范县尊登门


“也就是说……,整个饶州府范围内,只有一营野战之兵?”李丹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

    “然也!”赵重弼“刷啦”打开他的倭扇:“怎样,这下你知道为什么府台要急着会议了吧?”

    “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还是一桌饭来了三拨客人。”李丹也觉得有点头大。

    他原以为自己死守几天磋磨了湖匪锐气,然后大军从外面兜剿过来便可大功告成。

    谁想现在赵重弼竟告诉自己没什么大军,这点人还得留着守府治哩。怎么办?

    他抱着两肩抬头看天花板,赵重弼面带微笑怡然自得地摇着扇子,这幅画面颇有些诡异。

    “没有兵,那就只好无中生有。”李丹想着,看向赵重弼,忽然心中一动:

    “这同知大人怡然自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难道他早有办法?”想到这里心中推算一番,便有些醒悟:

    “怪不得他刚才问我如何招抚矿匪,恐怕是他早有这方面的打算。既然如此,何不举一反三、广而推之?”

    想到这里抱拳道:“大人运筹帷幄,想必已有成算。学生愿意抛砖引玉,提一、二建议,仅供大人参考。”

    “但讲无妨。”赵重弼挥挥手。

    “学生建议,对付湖匪用两个法子:或者招抚民间中声望清白的白浪,使之入鄱江为府台一支奥援,或可有助于击败当面湖匪,然后大军水陆并进再解余干之围。”

    见对方只“嗯”了声不置可否,李丹继续说:“另一个办法,是促成白浪与江豚之间和解、结盟,然后两家携手共击蓼花子背后,亦可有奇效。”

    “哎,这个主意有趣!”赵重弼仰着头思量片刻,拍手道:“让他们贼捉贼,而我坐看风云无所损伤。这个办法好!”

    “关键是湖匪自相攻伐,官府正可利用此际全力招抚矿乱民变,趁机斩去蓼花子的臂膀。

    这样即便他回过头还想作乱,已经伤痕累累、孤掌难鸣,错过时机,时不再来呵。”李丹一指桌上:“然后我们全力应对安仁方向,南部的这道题目便可解开。”

    这顿酒两人边聊边喝,不但玉清流,便是那坛女儿红也已告罄。

    直到长街寂静,响起了宵禁净街的铜锣声,他们才惊觉时间不早。又匆匆定下些细节,赵重弼问他在城内可有下宿处?

    李丹回答已经与行军司的焦丛虎百户相约,如天晚便住到他家去。

    “哦,焦百户,可是我们初次见面时请你吃酒的那位?”赵重弼点头:“我知道他家,走、走,坐我的车送你。”

    李丹本想告诉他自己有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人互相搀扶着下楼,李丹见王金堂迎上来,笑道:“夜猫子,今晚多谢你的女儿红啦!”

    说完将一张五十两的会票拍到他胖乎乎的手掌里。王金堂大吃一惊,忙说使不得,李丹摆摆手告诉他这是军纪,违犯了依律要打二十军棍的。

….

    “别人不敢打,我自己打。在戈阳我已经打过五个了,不信你问他。”说着李丹朝等在门外的毛仔弟一指。

    “好、好,就算大人寄存在小人这里的,日后大人来了可以继续用。”王金堂见他两个东倒西歪,不再推托,赶紧叫赵大人的长随进来扶了去马车上。

    自己扶着李丹走,低低在他耳边道:“赵大人带了书办,要了笔墨在隔壁书写。”

    李丹微微怔下,用手按按他肩头没说话。

    上了车,车在前面走,毛仔弟和钟四奇两个牵着马跟在后面。赵重弼靠着车厢喷着酒气说:“今日尽兴得很,但愿有一日,看着战场上的落日,与卿再饮!”

    “大人天潢贵胄,怎么会和学生一起站在血腥遍地的战场上?”李丹以为他喝醉了。

    “诶,丹哥儿你小瞧吾了!”赵重弼酒力上来身体晃晃悠悠地,从腰间袋囊里掏出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来递过去:“你瞧瞧这是什么。”

    李丹接过来,凑着火媒子的光亮一看竟是方黑黄绶狮钮铜印。按规制五至九品官员用铜印,狮钮系有爵勋贵之印,黑黄绶表明是皇族身份。

    翻过来一看:镇国将军!宗藩郡王以下有将军三级,分别是武义、镇国、昭毅(赵老三他爹就是这级),镇国将军相当于四品或五品官员。

    怪不得这家伙来做府同知哩,不过……?李丹恭恭敬敬帮他把印好好放回囊中,然后问道:“大人原来是有爵位的,那为什么还要出来做官?”

    “皇帝要我来观风,我如何能不来?”赵重弼笑道:“陛下亲政后第一个举措,就是开禁宗藩。

    如有愿为国效力者,可依品级行府县同知事,考绩优录者,准候选都、道六科官员。所以,我就来饶州咯。”

    “哦!又因为你是宗藩,有镇国将军衔,所以府台调大人回鄱阳,是想让你主持军务?”

    “不,我不会主持,只是襄助。且为家国而战,胜不求功,败而有过。”

    “这,也太……。”

    “嘿嘿,谁让我是赵家子孙呢!”赵重弼自嘲地挥挥手。

    在焦丛虎家门口下车前,李丹向赵重弼告辞并祝他剿、抚有成。赵重弼问他:“三郎你给我个实话,那余干县城,你能守几日?可要兵相助?”

    李丹想想,咬了咬下唇道:“我意在余干募兵,集合团练两千御敌。同时征发丁壮襄助守城。以我之法,湖匪来万人,我可抵御半月,五千人以内可抵御一月之久。

    若敌来余干,我遣人快马出东门给鄱阳告警,八十多里地次日可达,鄱阳军来如是水上也是次日可达,如是陆路需两到三日。

    大人可计算脚程调遣军马,并遣来使回报以便内外配合。”

    “你可要官军协助?”

    李丹愣了下,但他估计府城是派不出太多人的。于是回答:

….

    “大人若是方便,可遣三、五百官军来助以激励民心士气。若不便,丹亦不强求。

    余干东南有冕山,高约三百尺,隋末林士虹曾在此地建寨屯兵。

    我意最好利用该寨废址设支游兵在此,与本县成犄角之势。大人如能遣官军前来,此设想便可实施了。”

    赵重弼点点头,想了会儿说:“吾明白了,就依卿建议给你派五百人去,但你要守住不少于十日,可否?”

    李丹大喜,赶紧深深一揖:“丹,代父老谢过大人,且行君子之约,必不辱使命!”

    自从听说“江山军”的哨探已经出现在黄埠,余干县城里就弥漫着紧张气氛。就那么点距离,水军顺流而下自锦江入东河(余水)一日便到。

    范县令想到这点就禁不住地哆嗦,本想平安熬到任期结束,带上宦囊谋个南都六部的清贵位置躺下了,谁知还要面对一场刀枪箭雨的洗礼和煎熬!

    原本范太尊对那位昭毅将军还是蛮期待的,对他手下那几百团练也是蛮尊重的。

    谁知数日前有三百多湖匪跑到马岗抢了家富户,将军带着吃饱喝足的儿郎们雄赳赳地出去,结果不知怎的丢盔弃甲地又跑回来,大叫大嚷:“快关城门!”

    闹得城里鸡飞狗跳。后来只有三、五十个湖匪来到城门口探头探脑一番,又扬长而去了。

    结果这支团练便成了全城的笑柄,还被小孩子们编了儿歌:大将军,真威武;儿郎出,丢短裤。

    从那以后县令大人就不信将军的吹牛了,他开始热切盼望起李丹的队伍来。

    前天韩安(此人据说与李三郎有师生之谊)回到城中,给他带来了李丹的亲笔信、缴获中挑出的礼物(一盒徽州黄龙松极品烟墨、两方青田玉印石),并告诉他已经精选了数百精锐在回来的路上,请县尊务必紧守城池待援。

    开始范太尊闻听只有数百人有些失望,这够干什么用呵?后来听说这些人都是做过伍长、什长的,顷刻便足以拉出一支数千人大军,这才高兴起来。

    按李丹的要求,他立即招来周都头,和他商议派衙役们赴四乡招募义勇。但是……,“老爷想法是好的,可募兵需要银钱啊,钱从何处出?”周都头问道。

    “这个……。”范老爷也卡住了,他叫来户房主事询问,得知县里目前只有现银不足五百,铜钱两万四千枚,再就是各种会票、交钞,零零散散加起来能勉强凑个三百两。

    “收上来的田赋折色、税金倒都在库里没来得及运走,可没有上意咱们不敢动呀!”听说要募兵,官吏面有难色。

    钱钞加在一起勉强能凑出千两之数,可要是募兵,这点银钱眨眼功夫就会用光的。

    募一个兵,除去安家费用,还要给月例赏银(募集义勇是临时性质,拿的是月例,不是军饷),要包对方的吃、住,要考虑服色和武器……。

….

    花钱的地方多了,怎么可能用这区区千两包打天下?范太尊思来想去,还得找大户们,得动员捐输!

    一说到大户,除去那几家富商,最有名望的就数赵、李、吴、刘、钱、徐六大家。

    其中这个赵可不是昭毅将军的那个赵,而是南宋名相,宗室赵汝愚的后人。他家宗支不少,但都很低调。

    虽然本朝对前宋、南宋皇室后裔保持着尊重,但也没给什么特殊待遇。

    甚至连佩戴标志皇族身份的黄带子都没他们的份儿,只是习惯上地方官员对他们本家长房是赋税减半收取的,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不过既然都姓赵,大约他家不会在捐输上作妖。

    范太尊知道他们是老老实实的地主,尊先人遗训不做官的,所以也就能要出些粮食、布匹。这事他决定交给兵房主事萧贵去做,此君娶了赵家女儿,好歹有层亲戚的面子。

    余干的吴姓是大姓,倒不是说他们多么有钱有地位,是因为他们系汉朝长沙王吴芮的后裔。

    秦末汉初,鄱君吴芮保境安民,并响应刘邦起事,最后受封长沙王。他的一支后裔留在余干周边成为较有名望的大家族。

    类似的还有刘家,乃是汉景帝时淮南王刘安的后裔;钱氏,乃是吴越王钱缪第十四子钱传璛的后代。

    这三家在本地历史悠久,族中子弟众多且分布很广。匪乱对于他们来讲是最不能忍受的,因此如果组织团练,这三家做为望族乡绅的代表站出来应该不是问题。

    徐家则是大商人的代表,这个家族在本地时间不是很长,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情。

    他家兄弟三人徐布、徐同和徐贤分别从事稻米、陶瓷器和调味品生意,行商范围到达半个江南西路。

    经营的东西虽不起眼,却是日常必须,徐家因此获得了很大影响力,也逐渐成为余干商会里数一数二的势力。

    徐家范县令也不操心,刑房的主事老孙有个堂弟,是徐家家学的夫子。所以通常县里要和徐家进行沟通,都是孙主事出面去约对方面谈。

    范老爷决定最值得自己亲自出面的还是李家。李府现在两位举人、一位秀才,大老爷李肃不用说了,人家虽然获罪可毕竟曾做过京官,起复是迟早的。

    现在本县有难,他伸伸手难道还不应该?再说爱护乡梓、见义勇为的好事对正谋起复的李大老爷,那是只有好处没坏处,对他来说这样的好名声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现在更不得了,李丹人还未回来,邸报已经先到了,府同知赵老爷委他做从九品的南部都巡检,直接成了本府吏员。虽然是因事临设的属官,好歹那也是个官啊!

    开始范老爷吓一跳,以为要让李丹去府里做事,仔细看邸报才明白这个南部指的就是余干、万年与安仁三县,真是再妥当不过!

    这么一来,范老爷就有了去李府的动机和理由:报喜,兼劝捐。

    然而,李大老爷可是出名的铁公鸡,只进不出。因此范县尊必须豁出脸亲自上门,并且他心里虽然带着期望,却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人家品级比自己高,就算你是父母官,但人若不同意你一点办法没有。

    依照本朝律法,五品以上之家享受税、捐全免。所以拒绝了也没犯王法,你待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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