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不留情面
第158章 不留情面
眼中历来纯粹、看他带亮光的小娘子,此刻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凉。
秦月淮察觉出沈烟寒异常冷淡的情绪,抬眸凝视她,眸中有他对她独有的柔色,他拿她没办法地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道:“皎皎,你莫开这种玩笑。”
沈烟寒与他对视。
他坐姿依旧如往常那样笔直,绯色衣裳将他如脂玉的肌肤衬托得愈发白皙润泽,她不合时宜地想,若是他与她行亲迎礼的话,礼服也会是这样的鲜艳色,他若是再吃些喜酒,双颊染上一层红晕……其实很好看。
从长相来说,这个郎君依旧是很顺眼的那个模样。
即使这会眼角、下颚上多出的几个疤,不止没将他的容姿变淡,反而加了一点他身上原本没有的轻佻与野性。
然沈烟寒心中了然,越迷人的外表,有时候,越具有欺骗性。
往前她有多么对他不设防,如今,她就对他有多么不信任。
她一双美目盯着秦月淮,眉尾轻抬,一脸傲慢色,“谁跟你玩笑?这里头的,千真万确不是你的孩子。你莫要平白无故说这些话,白白毁我清誉。”
秦月淮一愣,然后神色收紧。
他很明白,自个无故离开这些时日,又毫无消息传回来,沈烟寒生他的气,不想搭理他,故意说些难听的话,皆在情理之中。
他可以理解,可以解释,可以哄她。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手去捉她,想拉进二人距离,“皎皎……”
可沈小娘子一下往后抽手,避他如蛇蝎,“齐状元,请你自重!”
秦月淮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
他听沈烟寒紧接着就开口赶人:“深更半夜擅闯他人闺房,实在不是在朝为官之人该有的做派。但我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今日权当齐状元一朝得志,饮酒过度,失了辨别能力,误闯了蔽所,我不予计较,还请你速速离开,往后也再莫要这般失了分寸。”
盛夏闷热,尤其在闭紧了门窗的屋中。
与沈烟寒穿着轻薄的睡衣不同,秦月淮一身新官服层层叠叠、规规整整,今日不止顶着烈日游街,后又被高宗召见赏晚宴,一日下来后背俨然已经历了几轮汗湿。
他急着见沈烟寒,从宴上下来就直奔至沈府,一路着急,又有几杯御赐烈酒在腹中,几厢作用下,他额间已渗出了密密汗粒。
然而,此时,这些不适皆没引起这位一向爱整洁的郎君分毫注意。
沈烟寒如此冷落他,不止不听他解释,反而才见面就赶他走,秦月淮心里只觉有一瓢冷水兜头而下。
他微蹙眉宇,声音低沉:“你当真想我此刻走?”
沈烟寒被他无比认真的语气搞得心神一荡:她真想他这会走么?她的质问,还问不问了?
她面上依旧没有好脸色。
她微微抬着消瘦得有些尖锐弧度的下巴,声音淡漠:“你深更半夜出现在我这,一出现就让我打发掉我的女使,难道,不是因不能正大光明现身在人跟前么?”
她继而毫不留情面,讽刺他:“也是,新科状元乃为天下学子的表率,应该没有瑕疵,应该品德高洁,又怎能让人知晓,曾于落魄时,在别人跟前委曲求全到要假借成婚来活命呢?这样的脸,齐状元丢不起,钦点你为榜首的官家也丢不起。”
“这不正是你今日当街不与我相认的原因?”
她字字珠玑,至少在面上,从容平静。
秦月淮从未有当下这般,希望沈烟寒没有这般伶牙俐齿,没有这般理性。
她冷静得,让人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
这让秦月淮心生怜惜。
他往前正是不愿让她如此,不想破坏她心中那份纯粹,不想破坏她那份对别人毫无条件的信任。
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沈烟寒,眼中有因连日疲惫而来的丝丝红血丝。
外人看他今日鲜衣怒马、风头无两,但他深知,入仕仅仅才是第一步,他的前路必定充满坎坷,充满未知,漫长而艰难。
正因起步维艰,又好不容易换了身份迈出去第一步,不过是金榜题名,还没拜官,真正的权势还未到手,想救的人还无能力去救,要护的人亦没有本事去护,他才不得不愈加小心翼翼。
他不能留有把柄任人攻击。
他不能携带着作为秦月淮时的历史,让一直在追查、追杀秦月淮的人有机可乘。
沈烟寒所言不差,这便是他不能与她相认的原因。
他如今是齐宴。
往后但凡存世一日,也只能是齐宴。
可她今日当街那样问他,他便知,他必须要立刻来这一趟了,即使他来有温蓉所在的沈府,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秦月淮深吐一口气,打算跟他心之所挂的小娘子一一坦白:“皎皎,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沈烟寒并未打断他,她起身,往一旁的柜子走去。
秦月淮以为她这是无声默许,便冲她的侧颜笑了一下,认真:“我不能光明正大出现,是有原因的——”
但他没料到,他刚开了个头,沈烟寒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纸,刷地展开,隔着两步距离,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问:“这婚书上的‘秦月淮’三字,可是你的真实姓名?”
秦月淮一愣。
沈烟寒不耐地:“你回答我。”
迎着沈烟寒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逼视的视线,秦月淮咽了下嗓子,艰难地说:“……不是。”
沈烟寒面色一沉。心头的诸多猜测此刻被证实,没有让她如释重负,只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对他的自作多情。
秦月淮站起身靠近她,站去了她跟前,可这样亲近她的动作没起到任何作用。
沈烟寒后退一步,仰脸又问:“生辰八字,亦是假的?”
秦月淮身子一僵。
却不得不点头承认。
秦月淮已明显看出沈烟寒脸上的失望,他心头骤然紧住,低声认真道:“我本不叫秦月淮,真实姓名乃是秦愉,永安二十年生人,我之所以隐姓埋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沈烟寒扯了扯嘴角,明显不信他。
“这个原因,在你与我同床共枕数月的日子里,抽不出一日来说?”
她狠狠咬重“同床共枕”几字,其中愤慨不言而喻。
以如今将女子贞洁看得堪比性命的社会风气,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被人骗婚,确实是不能被原谅的恶行。
事到如今,秦月淮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家背景全数抖出来,如果可以,甚至剖开一颗心,摊开给心爱之人看。
他诚挚道:“我并非是存心要一直瞒着你,我也曾想朝你一一明说,可往前总有让我顾忌的事由,每次要同你坦白之时,总是有些别的事情发生,所以此事才会被一拖再拖。”
他温柔地看着她,声音有不被人信任的无奈:“皎皎,我对你的心思究竟如何,你有感觉的,不是么?”
“纵然我姓名为假,可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他说着话,往沈烟寒跟前去,想拉进沈烟寒与他的距离。
沈烟寒避着他,一径后退。
地上投下两个拉长的影子,一个往前走,一人往后躲。像极了二人的关系,此消时,彼长。
柜子本就在沈烟寒房间靠近角落处,没退两步,她脚后跟被绊,一个踉跄,后背便抵到了近处的床柱上。
秦月淮一紧张,伸手就拉住她的胳膊,提醒她:“当心!后方是脚踏,莫跌倒了。”
帐子上的流苏吊坠被撞得摇摇晃晃。
咫尺之距,好生暧昧。
灯影在晃,秦月淮因担忧她而身子前倾,一手支在床柱上,随他开口与呼吸,口中热息拂在她光生生的颈窝间,沈烟寒头皮一下发麻。
偏秦月淮又问她:“后背可硌疼了?”
“可有不适?”
二人呼吸可闻,鼻尖有他身上独有的味道,他看她的眼神柔得出水,一句接一句她曾听过的话入耳,恍惚间,沈烟寒觉得似乎回到往前,那些他推她至墙壁等处,不让她落地的不忍细想的场面。
“这样我背疼啊!”
“这下可好些?”
“唔……”
“……这会可有不适?可要我缓一些?”
“闭嘴!”
“……”
沈烟寒双颊发烫,心头猛烈地跳,猛烈地跳。
这个时候,她在质问这个满口谎言的郎君,怎还能如此心猿意马?
沈烟寒懊恼自己的不争气,面色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div class="contentadv"> 人与人的情绪并不相通。
比之沈烟寒的心猿意马,秦月淮的想法便单纯多了。
于他而言,沈烟寒怀着他的子嗣,他忧心她忽然撞上硬物的身子,一颗心只是简简单单想关怀她。
见沈烟寒闭目,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他皱眉:“皎皎?撞到哪了?”
而沈烟寒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忽然睁开眼,猛地推他胸膛一把,将秦月淮推离了她跟前。
秦月淮踉跄一下,看她倔强地仰着脸,扬着声音朝他:“我们的婚事对你来说,不过是彼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就是别的小娘子救了你,要你同她成婚,你敢说,你不会做同样的选择?你怎好意思与我谈真心?你的所谓真心,不就是将计就计?”
秦月淮:“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成婚,婚姻于我而言,是累赘,是负担。即便……即便就是如你所说,是他人救的我,我答应成婚,亦不会当真动心。皎皎,我这里,只有你。”
他手点心口,眼眸深邃。
沈烟寒并没被他的真诚相待说服。
她毫不退让,冷淡着神色,当着秦月淮的面撕掉那一纸“婚书”,“多说无益,我只知你我的婚书不作数,婚姻亦不作数,我并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赶紧给我出去!”
秦月淮叹息一声,他指着她的腹部,开始从别处入手:“皎皎,你还怀有我的子嗣,我们怎么能做到没有瓜葛?”
沈烟寒一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怀着身孕”。
继而心里泛起一阵酸。
子嗣……
他还好意思与她谈子嗣?
他处心积虑,一边享受着她为了怀孕在床笫之间对他百般顺从,一边还狠心将她的努力白白付诸东流。
“我定会对你们母子负责。”见她不语,秦月淮趁机道,他轻轻将手放在沈烟寒隆起的腹部上,又承诺:“不论我是何身份,我都是你的郎君。”
沈烟寒立马抓住他落在她腹上的手,用秋水盈盈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嘴角挂起个好整以暇的笑,“你甘愿养别人的孩子?”
秦月淮凝住神色,开始头痛。
他虽前些年落魄,却没改掉眼高于顶的本色,从不屑于同女子纠缠,更难去容忍她们那些喜怒无常的小性子。借住章府中时,章漫漫多次哭闹,即便师母多次面露难色,他向来都是视若无睹。
也就是遇到沈烟寒,唯独在她跟前,他低声下气,脾气渐没。
可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听到心爱之人说怀了别人的子嗣。
他没那般大度。
可他毕竟理亏。
秦月淮清了清嗓子,问沈烟寒:“不是我的,是谁的?”
这话一出,沈烟对上秦月淮幽邃沉静的双眸,看他眼中有抹痛色,心头一下打鼓。
这“孩子”不是他的。
可也不是别人的。
正当她绞尽脑汁,要给腹中子找个爹时,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传来沈固辞和温蓉的声音:“皎皎,你可有事?”
“大姑娘,你没事罢?”
不速之客忽来,沈烟寒脸色一变,左右看看有些空旷的房间,她当机立断,拉着秦月淮,一把将他推到了床上。
秦月淮任她摆布,在落入带着她一身馨香的被褥中时更是心头满足地扬了下嘴角:他又回到了这里,此外,沈烟寒嘴上拒绝他,可他遇到危机时,她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来保护他。
在沈固辞推门而进时,沈烟寒拍掉了帐子上的挂勾,掀开被子,一下挤坐了进去。
秦月淮看着她无比利落干脆的动作,看着她坐上来时,瘪下一道长长褶皱的软和得不像话的肚子,呼吸一窒。
*
夏荷被沈烟寒那些所谓厉鬼的话吓得落荒而逃,回自己的住处时,温蓉最贴身的女使青圆已在等着她。
如往常一样,作为眼线,接过额外的赏金,夏荷便开始朝青圆汇报这一日沈烟寒的一举一动。
今夜的动静在脑子不大灵活的夏荷处没有引起重视,然而替温蓉行事多年,一向为人警惕的青圆却若有所思。她又问了夏荷几个细节,便回去朝温蓉回话。
温蓉立刻便捕捉到了异常。
温蓉侧脸看着青圆,“你说,她还抬臂量了一下身高,身量很高?衣裳是黑色?”
青圆点头,“是的。”
黑色衣裳,正是夜行时最好的伪装。半夜进沈烟寒屋子又被她护着的人,温蓉无论如何都会想到秦月淮身上。
王琼是说秦月淮已被她的人干掉,可她也打探了,他们根本没有寻见秦月淮的尸身,这就意味着,此事并非百分百的绝对。
一想到秦月淮重现于世的可能性,温蓉眼中的斗志火焰开始熊熊燃烧,她抬手指向书房方向,问道:“老爷可歇下了?”
青圆摇头,听温蓉吩咐道:“你来,照我说的做……”
须臾,温蓉便借由给沈固辞送夜宵到了沈固辞的跟前,她刚将碗端起准备递给沈固辞,青圆就在外头配合着她喊叫:“老爷,夫人,不好了!大姑娘的屋里进刺客了!”
一番卖力表演,成功将沈固辞引到了沈烟寒房中。
半夜被人闯入闺房,知道是有人在做戏,沈烟寒火冒三丈。
她在沈固辞推门而入后,抬臂刷地掀开了床帐,从帐子缝中露出自己的脸,眼神恶狠狠看着进屋的来人,先发制人道:“你们大半夜不睡,一惊一乍作甚?”
被当头呵斥,沈固辞脚步一顿,四下扫视了一番,迟疑地:“你这……没有刺客?”
沈烟寒皱起眉,嫌弃地盯着他,高声问:“你吃了多少酒?”
此女脾气如今有增无减,沈固辞老脸一僵,“没吃酒。”
沈烟寒当即:“没吃酒说的什么胡话!好端端的哪来的刺客?”
见沈固辞被沈烟寒两句话就唬住,温蓉脚步往前走,一边靠近沈烟寒,一边状作解释道:“我们听下人说你这里进了个刺客,你爹爹与我也是担心你安危——”
可她刚走两步,沈烟寒就惊呼一声打断了她。
“啊!站住!”她刷地将头缩进了帐子中,高呼道:“我没穿衣裳!你们谁也不许靠近我!”
温蓉一愣,定睛想看清床帐内的情况,可沈烟寒的床帐由蜀锦特制,并不透光。
她没看出沈烟寒所言真假,只能不可思议地道:“没穿衣裳?”
沈烟寒没好气:“三伏天热得要命,为何要穿衣裳?我怀着身孕已经够辛苦了。”
她身旁,秦月淮侧脸看着她那本高鼓着、此刻被挤压至严重变形的肚子:“……”
这也叫怀着孕?
沈烟寒一心顾着拦人,故意耍起脾气咄咄逼人:“得亏我进了帐子里来了,我要慢两息,还不被你们看个精光,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温蓉挤笑:“我们也是担心你。”
沈烟寒反问:“担心我就要乱闯乱进吗?一不带棍棒,二不带劳力,就这样无勇无谋地进来,若真有刺客在我这,你们有能力保护我是么?”
温蓉被沈烟寒怼得哑口无言。
在口舌之争上,她从来就比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沈烟寒冷声:“都出去。”
好不容易亲自进来看情况,温蓉并不甘心,一时站在原地没动。
沈烟寒沉默须臾,语气更冷地:“你们是要瞧着我睡觉么?那你们搬个凳子来坐着看罢。”
听出长女话中有明显的怒意,沈固辞隔着床帐顿时点了点头,说道:“这就走了。无事就成,你好生歇着。”
沈烟寒并没见好就收,她嘟哝道:“一惊一乍的,都快被吓没半条命了,还怎么好好歇息。”
沈固辞不自在地假咳一声。
温蓉看着眼前父女二人如今的相处方式,心中极不是滋味。
从有身孕开始,沈烟寒在沈固辞跟前就很是任性,三句不和就会给人甩脸子。然而,她发现,饶是沈烟寒得寸进尺,沈固辞竟不再对她有分毫责备,他百般忍着她、向着她,仿佛是要将前几年冷待的通通加倍弥补回来一样。
临走前温蓉侧目看了眼,见地上有一堆碎纸片。
*
在沈固辞与温蓉走一刻钟后,沈烟寒拍拍心口,跨下因紧张而僵硬的肩,正准备长舒一口气时,倏尔,腰上松软处被人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
孩子是谁的?
孩子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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