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搁置
李文杰的案件再次开庭。
法庭上，公诉人张一帆正在盘问他的证人。
“谢菲先生，请你向法官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谢菲，现在是禄亨投资公司的总经理。”
“你认识被告人李文杰吗？”
谢菲点点头，“认识，李文杰是我公司前任总经理赵斌的保镖兼司机。有时候，也兼任我的司机。”
“谢菲先生，在案发当天，被告人李文杰是否曾经给你打过电话。”
听到张一帆的问题，乐韵警觉地抬起了头，律师的直觉告诉她，谢菲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对李文杰很不利。于是，她快速做出了反应：
“反对！法官阁下，在之前谢菲给警方提供的证词中并没有提及这通电话。”
“是的，法官阁下。”没等法官作出裁决，张一帆就接过了话，“在警方询问之后，我的证人谢菲先生想起了一些之前没有想到的细节。”
“细节？”乐韵的语气带有明显地质疑和反讽，她看向法官，带着抗议和期待的眼光。然而，事与愿违，只听法官说到：
“公诉人请继续。”
乐韵只好无奈地坐了下来。
“谢菲先生，请你向法庭说明当时李文杰给你打电话的具体情况。”张一帆得意地看了看乐韵，继续盘问证人。
“案发前，李文杰打电话给我，当时他的语气非常沮丧。他希望我去跟赵斌求情，将他投资到公司的钱还给他。因为他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需要用钱。”
“你是怎么做的？”
“我试图安慰他，让他冷静下来。”
“你的做法有没有奏效？”
“完全没有。”谢菲摇着头说，“李文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说赵斌是骗子，他要去找赵斌当面对质。我跟他解释，我们其实都是受害者。但是他完全听不进去，直接挂掉了电话。没有多久，我就听到了赵斌出事的消息。”
李文杰在被告席上一脸错愕，他抢过桌上的一张纸，飞快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了乐韵。
乐韵接过来一看，李文杰写的是：他在撒谎。她看看一脸错愕的李文杰，又抬头看看证人席上衣冠楚楚的谢菲。她看着李文杰点点头，示意他保持冷静，稍安勿躁。
此时，法官宣布休庭。
乐韵转身，对着身后的安黛青说：“现在，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可以锁定为一人了。”
回到办公室坐下，开庭一上午，大脑因为急速运转而开始感觉到有些疲累，然而此刻乐韵却完全没有心情休息。
谢菲的证词对李文杰非常不利。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思索片刻，律师的职业素养和直觉让她倾向于相信李文杰的话——谢菲在做伪证。
然而，因为谢菲的证词，他们却的的确确陷入了被动。接下来，该如何破局？
乐韵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双手交叉着，闭上眼睛，开始思考。
她想起了之前陈宗翰对她说过的话：情况越是复杂，就越应该回归本质。她坐直了身体，决心再从头看一遍宗卷和安黛青收集的资料，试图从中找到突破口。
桌面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乐韵低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屏幕显示：来电人张晓。
从那天在公寓摊牌以后，她和张晓就没有再见过面，不仅如此，除了一些没有办法避开的必要联系，电话和微信也统统没有。乐韵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再加上忙着李文杰的案子，可以暂时不用去想自己的烦心事，乐韵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张晓突然来电，是不是有什么非联系不可的事？尽管犹豫了一下，乐韵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老婆。”张晓的声音传了过来，一样的温柔和磁性，但叫出“老婆”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间明显有着试探的意味。
果然，乐韵的眉头皱了一下，但她不想因为这个争执，继续一边看着手里的卷宗，一边问，“有什么事吗？”
看乐韵没有对“老婆”的称呼提出异议，张晓的心里有了些底气：
“这几天我忙着公司里的事，”张晓迟疑了片刻，接着小心翼翼地说：“也怕惹你生气，所以没有打扰你。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你胃不好，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不然会胃疼。还有，我在你公司楼下的水疗馆给你办了一张卡，你久坐，腰不舒服，下班后有时间就去按摩，放松一下。还有……”
“你打电话来，就是要说这些吗？”没等张晓说完，乐韵就打断了他。不合时宜地关心体贴，听起来更像是用力过猛的讽刺和笑话。
张晓语塞，纠结片刻，只得说出：“老婆，之前我们说过的周末的慈善晚宴，我想你陪我一起参加。”
慈善晚宴？
乐韵放下了手里的资料，抬起头，在脑子里搜索关于慈善晚宴的事。很快，她想起来了。之前张晓说过，这是滨城企业家协会举办的，为重病儿童举办的慈善募捐晚宴。当时她答应陪张晓一起参加，但是现在……
见乐韵没有说话，张晓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老婆，”他的语气无比诚恳，“我真的很想你能和我一起去参加这个晚宴。就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好不好？”
的确，这次的慈善晚宴是滨城近几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得知张晓受到邀请的时候，乐韵的激动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他。一方面，乐韵看着张晓从一个默默无名之辈成为滨城企业家协会爹座上宾，这无疑是对他创业成功的肯定，另一方面，自己也想去给开开眼界，不但有可能认识一些律所潜在的客户，还能给当晚的募捐略尽一份绵薄的力量。
“老婆……”张晓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感觉，像是小狗在乞求主人是发出的低鸣，“请柬上写的是邀请我们一起参加，就算是，你帮帮我……，好吗？”
听着张晓苦苦哀求，乐韵心里一阵难过，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她慢慢地吐出一个字：
“好。”
“那到时候，我回家接你。”乐韵终于松口同意，张晓的语气瞬间轻快了好多。
“不用了，”乐韵一口回绝，“到时候，我们直接晚宴现场见吧。”
“那……也好。”张晓的声音有些失落。但此刻，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奢求。他知道，按照乐韵的个性，能答应他去参加，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欲速则不达。
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那你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我……我再打电话给你。”张晓识趣地收了线。
放下电话，乐韵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这些天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开始一点点溃散，痛苦侵袭过来。乐韵甩甩头，逼着自己将手机放到了一边，拿起卷宗继续看了起来。
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了几下。
“嗨，有时间吗？”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安黛青的脑袋伸了进来。
“什么事？”
乐韵笑了被她俏皮的样子逗笑了。
“关于李文杰的案子，”说话间，安黛青已经走到乐韵的办公桌前，“我去过禄亨，找过赵斌生前的助理乔盼盼，她跟我吐槽在公司受到排挤。我了解过，在谢菲接替赵斌成为禄亨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之后，公司人事发生了大换血，几乎所有跟赵斌有关的人都被清退或者撤换。我顺着这件事继续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你是说……”乐韵似乎明白了安黛青话里的意思。
“没错。我仔细地查了赵斌和谢菲的情况，发现在案发前不久，两人牵涉到一件金融诈骗案件中，有可能会被商业罪案调查科起诉。而且，两人的个人银行账户目前也都处于被冻结的状态。表面上，赵斌和谢菲声称会共同进退，一起应付诉讼。但实际上两人各怀鬼胎，都想把罪责全部都推到另一个人的头上。”
“难怪……”乐韵点点头，对安黛青说，“李文杰告诉我，在之前的庭审中，谢菲在接受张一帆询问的时候，一直在撒谎。这么看来，他是想做实李文杰的谋杀罪。难道，他才是真凶？”
“非常合理，很有可能。”安黛青点点头。
“但是这些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光凭我们的猜测和推理，不可能帮李文杰洗脱嫌疑。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
“放心，我会继续跟进。”安黛青说完，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公事说完了，咱们聊聊私事。”
乐韵笑笑，起身给安黛青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挨着安黛青，也坐在了沙发上。
“安小姐，有什么私房话要跟我倾诉？”
“你和张晓的事，有进展了吗？”安黛青的语气里，满是关心。
乐韵心里一热，她摇摇头。
平常这款咖啡豆磨出的咖啡很醇香，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入口却感觉这么酸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要太勉强自己，非要逼着自己当机立断。打游戏的时候要删档，都会舍不得自己付出的时间和心血，何况这是真实的十几年婚姻。”
“有时候想想很讽刺，”乐韵自嘲地笑笑，说，“做律师这么久，离婚官司也打了不少。看多了各种家庭伦理狗血剧，每次都劝当事人当断就断。等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乐韵将头枕在靠背上，幽幽地说：“在我知道张晓和范滢背叛我之后，我几乎是立刻就决定离婚。我找了陈宗翰做我的律师，我只想立刻就跟张晓划清界限。但他要我冷静，不要冲动。
到现在，我发现时间拖得越久，我好像越变得瞻前顾后。我跟自己说，现在要忙着李文杰的案子，等案子彻底完结之后再做决定。其实说穿了，这些都是借口。但是，我了解自己。要我原谅他、接受他，绝对不可能。裂痕一旦产生，就会永远存在。就算是表面上修复好了，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乐韵叹了一口气，“既然拿不起，暂时也放不下，就先搁置一段时间吧。好在，我还有工作，不用无所事事，整天想着这些事情。”
“不光有工作，还有好多关心你的人啊。”
“比如你？”乐韵笑着说，拿起手里的咖啡杯，和安黛青碰了碰。
“我当然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我说的关心你的人，另有所指。”安黛青神秘地笑了笑。
“谁啊？”乐韵漫不经心地问。
“我们的老板——陈、宗、翰。”
“哦，你是说他呀。”乐韵点点头，戏谑地说，“那当然，资本家要出了要剥削我的剩余价值之外，偶尔也需要蒙上一些温情脉脉的面纱。”
见乐韵“资质愚钝”，根本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玄机，安黛青决定直来直往。
“你感觉不到他喜欢你？”
乐韵不以为然地看了安黛青一眼，“怎么可能，我一个已婚妇女，而且即将变成失婚少妇。陈宗翰是可是律师圈儿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身边无数妙龄美女窥伺，怎么可能对我有兴趣。理解你作为朋友想要哄我开心，安慰我‘我还是有市场的’，但也请你编一个靠谱一点儿、可信性高一点儿的瞎话好吗？”
“谁要安慰你！”安黛青白了她一眼，“我是说真的。”她凑近了说，“最近他好几次向我问起你的情况，我能看得出他特别关心。”
“这也不足为奇啊！他是我师兄，又是一手带我的师父。就算这些都放在一边，我好歹也是律所的高级律师，他作为老板，关心一下能为他赚钱的员工，这不也是天经地义的吗？”
“喂，乐韵，你是质疑我的智商，还是不相信我的观察力。”
“我是没时间听你拿我寻开心。”
说话间，助理潇潇敲门进来。
“乐律师，黛青，陈总要你们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一桥集团会议室，陆胤的助理吴优刚刚介绍了周末慈善晚宴的议程和相关要求。
“关于这次的慈善晚宴，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和建议？”陆胤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说话。
“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那就参照文件执行吧。这次晚宴是由滨城企业家协会牵头举办，我们公司作为独家赞助商。这是一次很好的公关和宣传机会，希望大家能全力以赴，不容有失。散会吧。”陆胤摆摆手，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整个上午都在考回，陆胤此刻感觉有些累了。他将椅子调整成自己觉得舒适的角度，半躺半靠在上面，闭上眼睛，想要稍稍休息一下。
这时，手机响了，陆胤看看手机屏幕，赶忙接起了电话，嘴角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陆胤，臭小子，你多久不回家吃饭了？”电话里传来了陆夫人的声音。
“妈，最近一直在忙着慈善晚宴的事，刚刚也一直在开会。这样吧，我今天晚上回家吃饭。”说着，陆胤将手放在领口，揭开一颗扣子，将领口松了松。
“儿子，公司的事情是做不完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要多休息。”
“知道了，妈。”
“晚上早点回来，我做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是助理吴优。陆胤示意他进来。
“妈，我要工作了，有什么事晚上回家说。”
等老板挂掉电话，吴优将一叠打印好的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陆总，这是您要的，这次晚宴邀请宾客的名单和基本资料。”
“好的，你放下吧。我一会儿看。晚上不要再安排其他事情了，我要回家吃饭。”
吴优点点头，看看没有什么事，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陆胤揉了揉眼角，拿起吴优刚刚送进来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突然，他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住了，只见上面写着：“威锋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晓、夫人乐韵，现任宗翰律师事务所高级律师”。
陆胤看着“乐韵”这两个字，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明显地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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