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试验
“我有一点不明……”蓬莱镇一间小小的船舶修造场内,邵树德指着一艘来往于渤海国与登州之间的海船,问道。
“殿下请讲。”从灵州被调过来的马万鹏恭恭敬敬地问道。
他的造船技术其实很一般,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海船,只懂内河船的修造。而内河船只的技术,在海船面前,那就不叫技术。
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个有一定基础的小白,但因为出身关西,被邵树德提拔到了工部担任水部主事,从九品上。
官不大,但从工匠进入工部当官,等了这么多年,马万鹏终于做到了
而所谓的水部,其实是工部的一个下属司局。
工部一共有四个下辖司局机构,曰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工部是“主营业务”,掌城池土木之工役程式。说白了,管城池、道路之类的工程项目。
由于这名字与工部一样,邵树德都想将其改名了,“工役”、“程式”各取一字,命名为工程司。
值得一提的是,工部不负责培养工匠、改进技术,也不负责武器制造,那都是少府的职责。国朝所谓的工部,其实就是个建设部罢了。
这个“建设部”有个好处,除了尚书、侍郎需要进士出身外,其他官员随便。国子监毕业就可以来当官,没有出身的甚至也能来当官,属于技术官僚扎堆的地方。
马万鹏当了水部主事,其实也很正常,而他所负责的那一块,正是水部掌管的“船舻”那一块。
水部的主要职责还是水利工程建设。严格来说,其实可以合并到工部,即邵树德想改名的工程司里面,城池、道路、水利工程,都是工程建设嘛。古代社会,又不需要像现代那样细化分工,一个工程司下面,员外郎、主事之类各自分管一摊子业务即可,反正真正建设时,还是地方州县出人出力。
而马万鹏负责的这一块,邵树德比较关心,拟单独成立一个船舻司。如果马万鹏做出成绩,船舻司的郎中、员外郎就稳了。
“这船的船楼为何在中部?”邵树德问道。
他说的那艘船其实是一艘新罗商船,但与唐船结构大同小异高高的船楼造在正中间,非常对称。
“历来如此。”马万鹏回道。
“为何不将楼造在船艉?”邵树德不解:“这样船艉便重,船艏便轻,航行起来便快。”
“怕是会不稳吧?”马万鹏对这种大胆的设计有些抵触。
“船舱内放满货物之后,哪来的不稳?”邵树德问道。
马万鹏若有所思,这种设计方式他没听说过,即便有,肯定也不流行。故意让船只前轻后重,真的可行吗?
理论上来说这样确实可以提高航速,但是——没人这么做过啊,或许有,但他也没见过。
邵树德见他的样子,也很苦恼。
上次让画师画了一艘他心目中可以在深海中航行的船只,但画出来的结果完全是四不像,也没人能理解,他放弃了。
现在他只提理念,提要求,不管中式船还是西式船,满足他的要求就行。
第一条就是把船楼建在尾部。
艉楼建三层,甲板上两层,甲板下一层。这三层具体职能如何,邵树德不太清楚,反正他只在玩游戏时见过外形,没深入了解。
大概印象中,艉楼二层视野开阔,是领航员和船长工作时待的位置,如果是战舰,作战时军官们也在此指挥。
艉楼一层是军官和高级水手居住的地方,环境相对好一些,船长室也在此。
艉楼甲板下那一层则是中下级水手居住的地方,似乎睡在吊床上。
船艏应该还有艏楼,比艉楼小很多,主要是储存食物、药品、工具等物资。
当然,他还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飞剪式帆船。
这种帆船取消了艏楼,进一步减轻船艏重量,即“空心船艏”,而且船艏被设计为了长而尖削的形状,劈浪性能极好,迥异于传统的中式、西式帆船,因此航速极快。“大共和国”号帆船排水量高达3400吨,但横渡大西洋只要十三天,十分惊人。
不过这种船需要的技术太高了,邵树德也不懂,那是西方自然科学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力学、工程学、材料学、天文学、航海学之类都要有相当的水平才行,没那么简单。
“其次,舍弃平底船,造尖底船。”邵树德说道。
尖和平都是相对的,平底船不是绝对的平,尖底船也不是绝对的尖,弧度不一罢了。中国古代也有尖底船,但不够尖,整体较为平滑,是一种钝圆,阿拉伯、欧洲则更尖一些。
在近海玩玩,不太需要尖底船,在当你需要远航之时,最好是尖底船。无论是近海还是深海,同样的吨位,尖底船都比平底船更安全,速度也更快。
“第三条,用横帆、软帆。帆布用麻布缝织,桅杆也按我之前说的办。”邵树德又道。
传统中式帆船,桅杆较矮,只有一面硬帆。西式帆船,桅杆较高,有三面软帆,帆缆系统非常复杂,对船员的训练要求很高。而复杂的帆缆系统,也带来的了操控性的便利,能逆风航行,机动灵活,航速更快等等。
“第三条不要觉得不以为然,我且问你,逆风时如何航行?”邵树德问道。
“降下船帆,顺水漂就是了。”马万鹏回道。
“如果逆风又逆流呢?如何航行?”
“这……”马万鹏有些吃惊:“逆风又逆水,不能航行吧?”
“但软帆船就行。”邵树德肯定地说道。
原理其实很简单的,力可以分解为不同方向的分力,船只在海上以“之”字航行,有时候能抵消反向洋流带来的影响,传统中式帆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马万鹏不说话了。
“你等先按我的要求尝试着造一艘船,造成什么样我不管,但得符合以上这些要求。”邵树德说道。
他知道,他所提的这些要求,完全是颠覆了传统中式帆船主流设计理念的。而且建造过程中肯定会出问题,说不定就是船毁人亡了。但他打算以个人意志强推下去,用中式造船法造西式船,慢慢改进、提升造船技术,就像通过建造洛阳城来推进多个学科的建设一样。
工程项目,是此时最好的推动技术进步的手段,没有之一。
你要容许失败失败了才有改进,才有提升。好在不过是一艘船而已,多失败个几次也承受得起。
“此事就这样了。”邵树德从交椅上起身,不容置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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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了造试验船之事,邵树德便打算离开登州了。
此番东行,本来就是为了安抚杂牌军、奠定海贸基础、建造新式船只而来,如今三件事基本都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稳步推进,静等结果。
八月初三,邵树德离开了蓬莱县,一路西行。
此时收到消息南北两个战场的消息。
北线的杨悦竟然攻破了蔚州城。
这个消息有些意外,邵树德仔细看了看,差点笑出眼泪。
蔚州城不大,内有一千州兵、两千易定兵以及两千蕃汉土团,总共五千守军。按理来说是不太好打的,杨悦也不是卢怀忠,对于强攻坚城没什么兴趣。
但谁想到,老天给大家开了个玩笑。只不过一次试探性进攻,蔚州理所灵丘县的城墙竟然塌了……
李克用不修内政,恶果显现了吧。
城墙轰然倒塌,城头上的守军摔得七荤八素,城内轮换的军士也目瞪口呆,士气大跌,直接被士气暴涨的飞龙军冲杀得四散而逃。
驻兵天成军的王处直闻讯,脚底抹油,直接带着六千兵马跑路了。至新州之时,为李存孝所阻,这才停了下来。
其实吧,蔚州城拿不拿下已经无所谓了。在过去的一个月间,云、蔚二州的蕃部基本已经被扫荡一空,俘获无数。
不过打下来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让晋军少了一个立足的据点。不然的话,他们在蔚州城内囤积粮草、器械、兵员,可以以此为基地出击,作战半径大大提高。
蔚州攻克之后,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攻飞狐县,为敌在山间所阻,一路攻兴唐,为李存孝所败。杨悦一听,下令各部绕道,攻新、毅、妫三州不要与李存孝、王处直正面交战。而他自己则继续督促攻打云州,看看还会不会有上天眷顾,让云州城墙也塌了。
北线战场就这样了。在南线,蕲州战役本来在逐渐深入,杨行密也大量抽调兵马,增援一线。不过七月连降暴雨,江河泛滥,军中疫病丛生,双方都暂停了攻势。
折宗本、丁会率军撤回了黄、鄂二州。
听闻士气不是很高,军士们生病了也不敢说自己病了,害怕被关起来。
折宗本有些恼火,直接拿杜洪出气了。
七月二十八日,他邀杜洪至军中饮宴,然后把人软禁了起来,送往洛阳“当官”。与此同时,针对鄂州的清洗立即展开,杜洪的亲兵亲将、心腹部下被尽数抓捕,各级官吏全部被安排上了折氏自己人。
动作简单粗暴,吃相不太好看,果然是关北豪族的画风。
你问邵树德对此是甚么态度?当然是严厉斥责了。但他也默认了折宗本的举动。
把鄂州给折氏予以安抚,本来就是他允诺的,只不过折宗本行事粗糙罢了,本质并无大错。
邵树德选择了原谅老丈人,同时派使者好好安抚杜洪,赐安业坊宅邸一座,并让人至鄂州,把杜洪一家老小接了过来,财产也予以保全。
杜洪以后就安心在洛阳为官,做个入朝藩帅的表率了。
负面影响不可能没有,比如襄阳赵匡凝会不会惊慌失措?兴元府诸葛仲方会不会离心离德?许州赵氏会不会有什么想法?等等不一而足。
但世间事很难有两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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