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清少纳言之终幕
伴随孩童的烂漫询问，清少纳言一时间有些无言。
孩童似乎非常擅长察言观色，在看到清少纳言的表情之后，一双清澈的眼睛，顿时露出一丝黯然之色，就连放入口中的点心，似乎也开始索然无味起来。
“母亲……果然抛弃我了吗？”
清少纳言只感觉自己的心房被猛地敲动了一下。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种怀疑非常的怪异，但是又仿佛非常合乎逻辑。
一方面，她喜欢那种淡淡的悲伤，那种悲伤赋予的文字，给她带来了完全不同的美丽。如果是在文中，她一定会非常喜欢这种悲伤和忧愁，那种求而不得的美感，正符合了她对人心的看待。
但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开始感觉到，有一些胸闷，有些难受？
这不是自己最喜欢的美丽吗？
就在清少纳言恍惚之间，原本关着对的推门处，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清少纳言原本以为，是安倍晴明站在门口，然而：
“孩子，是母亲。”
挑不出任何问题的女人的声音，让清少纳言愣住了。
那丑陋的孩子先是一愣，旋即却开心地叫了起来：
“母亲，是母亲！母亲，你终于来了！”
“乖，先吃东西。吃完了，母亲便进来。”推门外的身影发出一阵宠溺的笑声。
孩童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开始狼吞虎咽的将手中的点心吞到肚子里。
“咳咳……咳咳……”
“慢点。”清少纳言叹了口气，连忙将水递到了孩子面前：“母亲就在门口，乖，不着急。”
孩子点点头，那双眼睛重新焕发了无法言说的光彩。
就仿佛，一个破碎的娃娃，重新注入了灵魂一样。
终于，当食盒空空荡荡，孩童也终于吃饱了以后，他满心期待的看向了门口。
此时，推门被缓缓打开，让清少纳言诧异的是，眼前走进来的，竟真的是一个女人！女人一席白色的衣服，面容则是一个平凡妇人的模样。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妇人的额头上，长着一对犄角。
“母亲！”
孩童惊喜若狂，一把扑倒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母亲！”孩童眼泪汪汪的，拼命的蹭着女人的衣衫，稚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母亲，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终于也是嫌我丑陋，离开了我。”
“怎么会呢……”母亲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不论何时何地，你终究是我的孩子啊……”
这一刻，淅淅沥沥的落雨逐渐的停下。
原本有些昏暗的天空，也逐渐变得清朗起来。
庭院内，满是雨过天晴之时，潮湿的泥土的香味。而投射进来的阳光，映照在房间之内，如同一片绚烂的彩虹。
“嘀嗒……嘀嗒……”
残存的雨水，从屋檐上缓缓落下，迸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孩童在母亲的怀抱中，满足的闭上了双眼，逐渐的，化作一阵泡沫消散。
清少纳言不由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轻叹一声，身体开始产生了变化，逐渐的，变回了安倍晴明的容貌。
“是你，晴明君！”清少纳言不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倍晴明笑了笑：“这孩子，早就已经死了。饿死在了瓢泼大雨当中。”
“他是鬼的孩子，因为过于丑陋，而被父母所抛弃。他的母亲答应他，在秋风到来之时，就会来见他。但是……”
“孩子等啊等，终究没有等到自己的母亲。”
“最终，又饿又冷，死在了一个大雨之下。”
“因为母亲离开他之前，给他披上了蓑衣。所以纵然变成了鬼，孩子也舍不得脱下，从此以后，穿着蓑衣，在大树下等候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母亲能找到自己。”
清少纳言微微一颤，她忽然感觉自己眼眶中带着一丝湿润之感。
她下意识的擦了擦，自己……竟然哭了？
安倍晴明笑了笑，将掌心一物放在了桌案之上的绢布内：“这……就是那孩子的化身。”
清少纳言低头看去，只见绢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死去的秋蝉。
清少纳言深吸口气，取来一张白纸，沾染一点墨水，写下三个字《蓑衣虫》。
“晴明君，我……我忽然想去大唐看看了。”
“哦？为何？”安倍晴明不由道。
“吾自诩沉溺于伤春悲秋之中，以哀伤渲染美妙，以哀伤渲染幸福，吾以为，这就是吾追求的文学极致。但是……”
“但是……吾忽然有些不甘心呢。也许是很久很久之前，吾已经绝望了。又或许，吾是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晴明君，你说，吾能去一见那传闻中的大唐盛世吗？”
安倍晴明轻叹一声：“你若想去，我自能成全。”
清少纳言笑了：“好，那就等吾写完《枕草子》，吾便去大唐！”
……
这一刻，不知是人如戏，还是戏化人。
四周的场景，再度黑暗下去。这一次，安倍晴明的脸上，没有了那般轻松之感。他的眼中，多了一抹忧愁之色。
也许，是因为变幻成一个孩子的母亲，探查了一个孩子的内心，让他一直压抑的情绪，有所触动了。
忽然间，一阵木鱼声动，当四周再度幻化成白昼的刹那，眼前，已经是一片寂寥的佛堂。
安倍晴明看着眼前穿着僧袍，已然褪去了一身华美的清少纳言，沉默下来：
“晴明君来了？”
蒲团上，清少纳言缓缓起身。转身刹那，那已经逝去的容貌下，满是一抹无法言说的哀伤沧绝。
“多年不见，吾已老，君尚在。”
“晴明君，果然不是常人啊……”
安倍晴明颔首行礼：“这些年，少纳言君过的可好？”
“嗯，栋世不久前已经去世了。《枕草子》也已经全部完成，吾也没有心力再继续书写下去。纵然是吾最爱的和歌，也……”
清少纳言的眼中，多着一抹哀伤的笑意。
安倍晴明了然，一代才女终究被姻缘之事折磨的再无半点风华，的确令人唏嘘。
却见清少纳言将一本厚厚的书册取了出来，递给了安倍晴明。
“晴明君，这是吾这些年，写下的原稿。还请晴明君，代为处置。”清少纳言幽幽说道。
安倍晴明沉默下来：“这样真的好吗？其实……如果你将《枕草子》交给天皇，你的生活……”
清少纳言笑着摇了摇头：“吾从不在意生活的富足，吾在意的是，吾再也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和歌。吾……写不出了……”
“晴明君啊，能够在最后见到你，甚好……甚好……”
话音落，清少纳言仿佛是油尽灯枯一样，踉跄了几步，栽倒在安倍晴明的怀中。
“可……还有未了之愿。”安倍晴明问道。
“嗯……如此说来……也是有的……”清少纳言的双目逐渐开始失去光彩：“吾想去大唐，想去九州，听闻那里也有相当的才女。吾想看到更加繁华、更加璀璨的世界。”
“但是，吾又不想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前往那里。”
“吾想有朝一日，看遍九州之山水后，再来问吾自己，吾寄情于悲伤，可否后悔……”
安倍晴明轻叹一声：“既如此，我便带走你一些魂魄，让其转生成九州之人，领略九州大好河山。”
“等到时机成熟的某一天，她会回来，会恢复记忆，会去询问，在本国轮回的你，究竟……是否后悔……”
清少纳言笑了起来：“听上去……很奇幻呢……但是，吾知道，晴明君你能做到。”
“因为晴明君……是九州的人啊……”
安倍晴明微微一顿：“你……知道了？”
清少纳言笑了笑：“吾亦知道，你希望得到《枕草子》，因为你希望用那文字的力量，复生某个人。”
安倍晴明沉默了数息：“对不起。”
清少纳言微微摇头：“吾很开心，最起码，吾知道，晴明君啊……是真的将吾当成了知音。”
“吾此生啊……两段姻缘，终究……终究……”
话音未全，清泪两行，枯瘦的手臂徐徐落下，亦是不知最后的终究，到底是何意。又或者，不管是什么，也不用在意。
这一刻，面前安然离世的清少纳言，化作一团流光。流光逐渐的开始分裂，分裂成了两束光芒。
随着光芒消失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正是一直在昏睡的钱翩翩和九狐月。
与此同时，空桑和源博雅，也出现在了安倍晴明的身后。
“晴明君！”源博雅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事！”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这一刻，他和空桑对视。
空桑也感觉到了一种奇异和诡玄，明明只是自己根据安倍晴明的概念，在这返魂香的世界当中分裂出的分身，但此时，仿佛分身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那种涌上心头的酸楚，如同一杯清茶，在口中久久回味。甘甜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苦味道。
“对大唐的执念，变成了钱翩翩。”
“对故土的怀念，变成了九狐月吗？”
空桑轻叹一声，何等戏剧性的变化，正如同那妖艳之和风演舞，随着最后一幕落下，也是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却见安倍晴明将《枕草子》的原本递了过来。
空桑有些疑惑。
“如今是返魂香的世界，任何改变的结果，都能成为现实。这……就是熏雪桃所求之物。”安倍晴明说道。
空桑有些诧异地看了安倍晴明一眼，不由的笑着接过册子：“你……究竟是我，还是我的半身，又或者……是真正的安倍晴明呢？”
【作者题外话】：小科普：
清少纳言在历史上的第二段婚姻也很悲惨，嫁给了几乎可以当自己父亲的人，叫作藤原栋世。
此人到底对清少纳言好不好，两者又为何会在一起，没有人知道，因为藤原栋世在成婚不久之后就死了。
后来，清少纳言便削发为尼，最终去世的时间，也大约推测是在1025年。
清少纳言是开创了日本散文源头的传奇女作家，不过因为她的人生原因，她的散文，多是伤春悲秋的。
本文当中提到的《蓑衣虫》，在清少纳言的作品当中也写过。
这里，彤山做了一定的改变。
返魂香这个篇章，实际上是开始收尾的。为了贴合平安时期的华美和浪漫，空桑改变了一些平日里擅长的文风和造句方式。
在整个行文过程当中，也是以“浅浅的悲伤”作为主题。
当然，彤山的笔力可能有限，如果有读者大大看到这里，觉得有些平淡或者是有些其余的想法，也可以留言给彤山哦。
总的来说，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日本篇虽看上去散，但实则铺垫了很多的线索。
等到19号的时候，彤山也会专门用一章来整合一下，发生在日本篇当中的主线剧情逻辑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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