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送别
老翁将死字旗打开之后，众人发现，在那已经发黄的旗子中间，还有很多斑斑血迹。
“当年啊，死字旗成了川军的代表旗帜。”
“有很多热血的儿郎，受伤了之后，都会用这面旗子，来给自己包扎伤口，并提醒自己，不能畏惧。”
老翁的眼中满是怀念之色，缓缓的抚摸着怀里的黑猫。
黑猫亲昵的蹭了蹭老翁的身体，换了个更加懒洋洋的姿势睡下。
空桑续上清茶，幽幽问道：
“爷爷，你是从战场上退伍下来的老兵？”
老翁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了，我自小身体有些问题，连门都没怎么出过。”
“所以，纵然当年，四川王刘湘，开始在整个川蜀地区征兵，我也没有参加。”
“但当时啊……从我这眼前，路过的一个个小儿郎，我这老头子的脑海里，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当时稚嫩的面孔，满脸都是无怨无悔的表情。”
“家家户户，开门送别着所有人。”
“那些人当中，有他们的儿子，有他们的父亲，有他们的丈夫。”
“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选择尊重他们亲近之人的执着，那就是要将不属于这片领土的敌人，全部都赶走。”
“当然了，那些年，川军也是死伤惨重啊……”
“最后回来的，却是没有多少。”
“在当年，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天府之国啊，几乎都冷清了许多。”
“其中，还有一部分从战场侥幸存活下来的儿郎们，在红卫时期，也没了。”
说到这里，老翁缓缓抬头看着那叶片已然发黄的梧桐树。
“不过，短短这数十年，倒是又看到了不一样的国家，不一样的四川，不一样的成都。”
老翁并没有说一些很感人肺腑的故事，也没有说一些很动人心魄的情节。
然而仅仅是短短的些许话语，却已让王安然三人心头有些酸楚起来。
那种仿佛铭刻在血脉当中的，独有的思念和缅怀。
空桑颇有些感叹地说道：
“虽说当年，东瀛并未能够掌控四川地区。”
“但四川地区，十户人家，九户家中不见男儿。”
“爷爷，当年……很辛苦吧。”
老翁笑了笑：“还好。东瀛的士兵毕竟没能进来这里。”
“不过……还是来了一些妖魔鬼怪的。”
王安宇三人不由地一愣。
妖魔鬼怪？
空桑却并未诧异，而是说道：“的确，天府之国，自古以来便是人杰地灵之处。”
“甚至，有不少修行大家，道观庙宇，坐落于此。”
“单单这成都广为人知的，青羊宫、青城山、大慈寺等等，当年必然盛况非凡，也均是有高人坐镇才是。”
老翁却是叹了口气：
“再如何盛况，那个时候……也是死伤惨重啊……”
“青羊宫、青城山的道长们，还有大慈寺、文殊院等高深的佛修者。”
“甚至是一些隐匿于红尘当中的武家大族，诸如八卦掌流派等等。”
“他们啊……有的跟随部队，加入川军，再也没回来。”
“还有的，开始自发的组成隐匿部队，每天晚上在川蜀地区巡游，为的就是防止对方的邪祟之士得以渗透。”
“那个时候，东瀛的阴阳道、巫女流派、甲贺流派等高手，还是都有想渗透进来的。”
“因而，当时四川看上去一片风平浪静。”
“但是暗地里，每天晚上都会有这些宫观佛寺的同僚们，纷纷含恨。”
“所以，再后来，人手不够了。”
“由当年青羊宫的观主牵线搭桥，力排众议之下，更是请了诸多在川蜀地成灵开智的大妖，也加入了战局。”
王安宇三人听的，下意识的觉得，内心一阵澎湃，仿佛自己就置身在了当初的战斗当中。
空桑却露出一丝苦笑：
“想必，死伤惨重吧。不管是人，还是妖鬼之流。”
老翁点了点头，带着怀念之色的，抚摸着手中的死字旗：
“后来，战争结束，几乎所有参战的势力，也都元气大伤。”
“这些曾经恢弘的宫观庙宇，武家大族，也纷纷没落了很久很久。”
“诸多大妖，也是在战斗中纷纷陨落，散了一身修行。”
听到最后，王安宇三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翁。
其中，对于神话传说最为感兴趣的王安宇，更是忍不住说道：
“爷爷，你的意思是……那些……在当初就已经存在了吗？！”
老翁笑了笑：“傻小子，你们现在年轻人用的那些什么手机啊，电脑啊，上面不是也有了吗？”
说着，老翁看向了空桑，眼神满是钦佩：
“小小年纪，便能够恩怨分明。”
“你可比当年，我的那些在山中清修的同胞们，有血性的多！”
王安宇三人一愣，没有明白此话的含义。
老翁却继续说道：“不过，老头子我还是冒昧问一句，那两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呢？”
“爷爷还请宽心。”空桑说道：“伪神性所诞生的天国，虽说不是真正的天国。”
“但是在那梦境一般的理想乡里，我想……以安魂咒加上他们付出的代价……”
“刘晓和李元，应该没问题的。”
老翁点点头：“如此就好啊……”
“不愧是……走阴十部这一代的打更人啊。”
空桑哑然一笑：“比起爷爷当年的壮举，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安宇忍不住道：“等等……空桑，你认识老爷爷吗？”
空桑笑了笑：“现在不是就认识了吗？”
三人更加疑惑了：“可是，你们说的，我们怎么不明白了吗？”
空桑轻叹一笑，眼中满是复杂之色：“你们还不明白吗？”
“爷爷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了那段历史的话，他的手中，又怎么会有死字旗呢？”
“爷爷不是不想从军，而是……他不能从军啊……”
“因为他的本体，就在这里生根发芽。”
“他……走不了。”
众人一愣，这才反应了过来，一个个震惊地看着老翁。
“爷爷……爷爷是妖！”
空桑抬头看向那逐渐枯萎的梧桐树：“爷爷，是这梧桐树所化的……木灵。”
“所谓木灵，乃是天地垂爱，以树为生。”
“虽说，和其余妖魔不同，只要树木尚存，便可与天地同寿。”
“但……木灵的弊端也很明显，就是无法离开本体太远。”
“正所谓人妖殊途。”
“青羊宫观主虽说德行深厚，但恐怕……也请不动当时那些深山老林当中的大妖魔。”
“爷爷，是你帮助观主请来的吧。”
“梧桐本为祥瑞之树，木灵自诞生之下，便是饮露水，得日月精华诞生的精灵。”
“你的地位，在那群大妖之中，应该不低。”
老翁笑着摆了摆手，眼中既有着释然，也有怀念：
“我那些老伙计啊，一个个也是死要面子的很。”
“明明已经忍不住想要帮忙了，偏偏又放不下那个身段。”
“毕竟严格来说，我们和佛道两脉，乃是敌对。”
“他们拉不下脸，我自然要帮忙搭一个台阶了。”
“但那段时间，佛也好，道也罢，妖魔、武家众人，三教九流，空前团结。”
“后来，上一位青羊宫观主和大慈寺主持，决定前往前线。”
“出发之前，带了三百道士，三百僧兵。”
“我便亲手做了一面面死字旗，以我的本体金叶作为其护身之用。”
“只可惜……多年之后，只有大慈寺主持，拖着重伤之躯而回。”
“再交还给我这面染血的死字旗之后，回大慈寺的第三天，就圆寂了……”
空桑叹息道：
“梧桐树生命顽强，可爷爷你为了护住他们，损耗了太多元气。”
“如今……终究抵不过天时了。”
王安宇三人张了张口，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但又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老翁倒是笑的很淡然，看着怀中的小黑猫：
“这小家伙，是前几年自己跑到我身上来的。”
“我看着这里逐渐的从冷清恢复到繁华，又从繁华到喧嚣。”
“若不是这小家伙陪着，这最后几年，我还真不能这么开开心心的度过。”
“毕竟，当年携手奋战的老伙计，还有那些被我请出来的老家伙们，一个个也都走了。”
“今天，这小家伙突然就跑了，我还纳闷。”
“不成想，竟是将你们唤了过来。”
“尤其是……还有一位打更人。”
空桑缓缓起身道：“想来，也是小家伙有灵性，想放心的看着你回归彼岸，才能放心。”
“喵……”
此时，小黑膜睁开了眼睛。
一双澄明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抱着自己的梧桐老翁。
此时，那梧桐树上，最后的一丝生机也开始消散。
原本金色的梧桐树叶，也开始枯萎下去。片刻之下，根深叶茂的梧桐树，全然枯死！
梧桐老翁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弱下去。
小黑猫蹦到了桌上，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
梧桐老翁笑着看向空桑：“那就……有劳打更人了。”
空桑连忙抱拳行礼：“爷爷客气了，您有功德在身，必能顺利前往彼岸。”
说着，镇魂锤重重一敲。
“铛！”
幽幽镇魂，响彻夜空之上。
紧接着，在空桑身后，缭绕云雾之中，黄泉路、奈何桥徐徐浮现。
空桑微微侧过身子，恭请道：“请爷爷……魂踏奈何，了结此生。”
此时，王安宇、李亮、于欣然三人，也站了起来。
他们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看着空桑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更隐隐听到一阵狮子的吼叫之声。
旋即，梧桐老翁，便一步步，走向了黄泉路、奈何桥。
在路过空桑面前时，梧桐老翁看向他：“这些孩子……”
空桑微微点头：“爷爷宽心，我看出来了。”
梧桐老翁笑了：“如此就好。我这一生，平平凡凡，也就最后这些年倒是也过的精彩不少。”
“既如此，打更人在此祝愿，老爷子，彼岸顺遂。”
梧桐老翁最后看了一眼，道：
“嗯，顺遂顺遂……”
旋即，梧桐老翁的身体，便在那奈何桥上，徐徐消失，由始至终，滔滔黄泉，也并非发出任何异动。
一时间，王安宇三人忽然有种焕然若失之感。
看着空桑将小黑猫抱了起来之后，散去了身后的黄泉路。
王安宇不由道：“空桑，这就是你之前说的……”
“这种，算好了。”空桑神情复杂地，看着彻底枯萎下来的梧桐树：
“毕竟……按照人类的说明，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寿终正寝，也算是喜丧了。”
此时，仿佛是因为没有了梧桐树的灵气。
整个四合院，看上去骤然清冷了不少。
空桑转而说道：“所以，三教九流，但凡心中有着良知之辈，都会承载一种难以言喻的负担。”
“这种负担便来源于此。”
“因为，我们更容易看到，常人发现不了的悲苦和生离死别。”
“走吧。”
王安宇三人点了点头，便和空桑离开了四合院。
“空桑，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空桑笑了笑，转而看向三人：“我们……去青育大学附属医院。”
【作者题外话】：小科普：
死字旗，是来自于川军的一种特殊的旗帜。
当初，王建堂投笔从戎，组建川西北青年请缨杀敌队。
在王建堂出川抗战的时候，年迈的父亲无法亲自到县城为儿子送行，于是托人交给他一面写有“死”字的旗帜。
这面旗帜，便是鼓励他的儿子王建堂，要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王建堂出征后，在前线作战期间，三次负伤。
每一次负伤他都是用死字旗擦拭、包裹伤口，然后把沾满鲜血的旗帜收好。
也因此，死字旗算是展现了川军当年的血性。
同时，死字旗也成为了川军独有的一种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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