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物语终幕
空桑所幻化而成的打更人、守陵人，盯着贺茂光荣，旋即异口同声道：
“有我和老师晴明在身边，你没有时间做下手脚。”
贺茂光荣的表情带着一丝些许的得意之色：“话是没错。但是，有些诅咒，本身就不需要你亲自施展。”
说着，贺茂光荣袖袍一挥，便带着源博雅和菊川代子离开。
一时间，空桑眉头紧锁，随着术法结束，逐渐恢复成本尊模样。
“若是按照此次发生的规律来看，应该是发生在藤原道长嫁第三女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倒是发生过上一任中宫殿死的不明不白的事情。”
“嗯……藤原道长，安倍晴明也不见了。难道……”
一时间，空桑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离开。
此时，偌大的返魂香世界内，随着空桑不断朝着内圈进发，外部的部分，已开始不断消散。
当来到核心位置的时候，却并非是距离中宫殿最近的天皇宫殿，反倒是一座瑰丽的寺庙。
虽说情况怪异，但空桑却露出一丝了然之色：
“果然如此。”
此时，一声轻笑，安倍晴明忽然出现在了空桑身边。
空桑眉心一挑：“你身上有战斗的痕迹……是碰到谁了呢？”
安倍晴明笑了笑：“自然是一位狐族之女。”
空桑点点头，显然是杨玉环了。
“你似乎并不惊讶会出现这座寺庙？”安倍晴明反问道。
“这是法成寺吧。历史上，藤原道长在将第三个女儿嫁给了天皇作为皇后之后，就出家为僧。他后半生的心血，便是这法成寺了。”
“而且，藤原道长还是和泉式部和紫式部的忠实读者，尤其喜欢《源氏物语》。据说是因为这本小说当中，有以藤原道长为原型的人物。”
“如今看来，这返魂香最后的终幕，就在于这眼前的法成寺了。”
安倍晴明笑道：“不过，这一次来到这里，却并非我和博雅，而是我和芦屋道满了呢。”
空桑笑了笑，没说什么。
当两人踏入寺庙的刹那：
“轰隆！”
偌大的皇宫，竟然在这一刻彻底崩碎！四周一片烟雾缭绕的世界当中，独独剩下法成寺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了。
……
空桑是在一阵樱花的独有香味当中缓缓睁开眼，这一刻，他已然穿上了安倍晴明的狩衣。
仿佛此时，他是芦屋道满，也是安倍晴明，更是空桑。
“意识分裂出来的化身，无法在这里长存吗？”空桑喃喃自语着。
眼前，并非是想象当中的恢弘佛堂，而是一片群星环绕的夜景。只不过这一次，面前是一个山坡，和一棵盛放的樱花树！
空桑缓缓走上草坪，却见满目望去，皆是灯火通明的平安京。
正如同昭示着东瀛历史上最为昌盛繁荣的时期一样，一种风雅和奢靡混合交杂。
“晴明君，你终于来了。”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坐在那里。
空桑与之对视刹那，不禁笑了，的确是那传说中的传奇女子——紫式部。
“紫姬殿下。”空桑微微躬身。
“跨越千年岁月，不成想还能相见。只是，你虽为晴明，却似乎……又不是。”紫式部笑了笑。
“的确。我不是你在平安时期见到的那位。”空桑索性也坐了下来，与这位传说中的女子对视：“先我一步而来的几名贵客呢？”
紫式部笑道：“晴明君觉得，书是怎样的呢？”
空桑微微一愣，旋即开口道：“书，是文字的载体。书也是作者对于自己的生活，对于自己梦想当中的瑰丽世界的一种描绘。”
“总的来说，作者认为可以产生共鸣的信息，会以文字的形势，呈现在书籍当中。”
紫式部点头：“是啊，其实有的时候想想，人的一生，何尝不是一本书籍呢？”
空桑张开手，一抹樱花瓣恰好落入掌心，散发清幽的香气：
“这句话，我从前听某一个人说过呢。”空桑喃喃道。
“但是……吾对书的理解，和晴明君有所不同。”
“哦？愿闻其详。”
却见紫式部从身边缓缓捧起一本书册，放在两人面前。
那古朴的封面，古老娟秀的文字，透着一股无法诉说的厚重之感。
“源氏物语。”空桑喃喃道：“正如同清少纳言开创了东瀛之国的散文流派，同为中古三十六歌仙之一的紫姬殿下，却是将‘物语’一道，发挥的淋漓尽致。”
紫式部将书捧起：“我们所看到的，是封面，是文字，对吗？”
“但是，此时被吾之手所托着的部分，又是什么呢？”
空桑笑了笑：“自然是背面了。”
“是啊……封面、背面，在吾看来，书何等神奇。若翻开正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个秀丽壮阔的故事。但是如果我们从背面开始看呢？”紫式部问道。
空桑略加思索：“自然是……杂乱无章的文字。”
“但杂乱的文字，却也是一个世界。”紫式部解释道。
空桑点点头，这一刻，他也算明白了紫式部的话中之意。
亦或者，是明白了紫式部和熏雪桃之间的关系。
也明白了，为何合棺花事件开始，自己会遇到太多太多有着一体两面之人。
如果硬要说的话，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之内，远在九州的桑和远在东瀛的紫式部，同时发现了一种力量，一种一体两面的力量。
区别在于，桑是因为双蛇水漫洛城、安史之乱的同僚惨死，而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因为对自己的思想抱有质疑，久而久之，产生了另外的半身，也就是平安时期到了东瀛生活的安倍晴明。
紫式部呢？身负东瀛岛国当时的运数和才气，她的职责和清少纳言一样，她是为了《源氏物语》这本书而诞生的。
在撰写这本书的过程当中，紫式部通过书的正面、背面，构思出了所谓的一体两面的概念。
不过，紫式部终究不是一个术士，也不是一个巫女，她只是一个文学家。
所以，她有了理念，却无法实践出来。
可是，作为任何文化的源头之一——文字，却有着瑰丽的力量。
因而，《源氏物语》作为传播度极高的小说，也自然就构成了许许多多具备了现实人性的“字迹之灵”。
“熏雪桃，就是书中的紫姬吧，源氏一生宠爱之人。”空桑悠悠说道。
“不错。当年，晴明君折了一只桃花给我，我将桃花奉作书签。不曾想，久而久之，竟是产生了如此奇妙的缘分。”
紫式部缓缓打开了《源氏物语》的第一页，却见内中，正放着一枝保存的非常完好的桃花。
空桑轻抚书页：
“所以，源博雅也好，清少纳言也罢，他们身上的变化，其实反本溯源，都是安倍晴明所用的分魂之法。”
“但那个时候，分魂方法尚不完全。想必……他也从你的方法中，看到了很多灵感。”
“所以当我此次以六爻卦卜算之时，因果线也牵引到了你的身上。”
“熏雪桃想必并不知道，你其实一直活着，并未死去。”
“只是，你选择了另外一种活着的方式。你将自己寄托于文字当中，你完成了一种永生，一种杨玉环（和泉式部）梦寐以求的永生。”
紫式部轻叹一声：“和泉守，这又是何苦呢？”
“虽然当年，吾和她之间的关系就不算很好。不过……藤原大人倒是非常赏识她的才华就是了。”
空桑笑了笑：“不打算出去吗？难得，还有这返魂香？”
紫式部摇摇头：“纵然出去了又如何？如今外界的世界，吾也可通过翻阅我书籍之人而了解，坦白说，依旧和从前吾所在的时候一样，荒唐、无趣……”
空桑笑道：“紫姬如此想，可是……旁人却并非如此想啊……”
几乎在空桑话音落下的刹那，满目的樱花夜景开始震荡起来。
看着出现的贺茂光荣，空桑和紫姬都没有行动。
此时的贺茂光荣如同鬼神，身上戾气极重。在其身后，菊川代子则是抓着源博雅。
“安倍晴明呢？”贺茂光荣双眼凶戾。
这一刻的空桑却没有起身战斗，只是挂着一丝怜悯的笑容，缓缓摇摇头。
“你笑什么！”
空桑抬起头：“我是安倍晴明，也是芦屋道满，也是打更人，也是空桑。”
“我笑你，是因为你为书中之人，字中之灵，竟是迷了心智吗？”
话音落，贺茂光荣先是有些疑惑，然而当他看到一旁的紫式部时，忽然眉头紧锁。
菊川代子厉声道：“打更人，难道你非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和我不死不休吗？!”
空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一旁的紫姬却说道：“这里是返魂香的世界，但返魂香本身只是构筑记忆的媒介。真正能产生世界的，还是所有人对某个人的记忆和关联。”
“巧合的是，此次的核心，是吾。”
“所以，这里是返魂香的世界，是云外镜的世界，但实则……也是《源氏物语》的世界。”
“你不是贺茂光荣，你只是吾作品当中的……阴阳师，如此而已。”
随着紫姬话音落下，贺茂光荣浑身一震。
继而，他的身体，竟开始幻化成漫天的文字，伴随着夜空之下的樱花，随风飘散。
空桑看向早已目光呆滞的菊川代子，嗤笑一声：“连合作的对象的本质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啊。”
“你以为，你和熏雪桃合作，就能高枕无忧？”
“可实际上，你存不存在，对于返魂香的世界没有影响。”
“因为这返魂香的世界，核心是《源氏物语》，钥匙则是我。从头至尾，和那贺茂光荣、安倍晴明、芦屋道门之间的恩怨情仇，也不过只是我一念之间的故事而已……”
玄之又玄的话语之下，菊川代子眼中目光狠辣：“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给我这分身陪葬！”
许是被逼迫到了极点，菊川代子已经有些失去了理智，锋利的匕首刺入了源博雅的体内。
源博雅闷哼一声，眼中带着一丝恍惚之色，不等开口，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迸溅而出的鲜血，洒满了整个草坪。空中的樱花香味内，更是夹杂着一丝血腥。
菊川代子得意的笑着，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空桑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你……你难道不在乎源博雅的性命吗？他可是……”
“他是赵悦呈和小呈，我知道。”空桑缓缓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我刚才说的话。”
“紫姬殿下，麻烦你了。”
紫式部笑了笑：“吾的孩子关心则乱，带来的小风波，自然由吾负责消弭。”
这一刻，也不见紫式部有什么动作，只是忽然感觉到一阵清风。
菊川代子的神色略有些恍惚，然后便化作一阵绚烂的飞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可惜了，进入返魂香世界的，只是她的分身。”空桑摇摇头，走到了源博雅的面前，轻叹一声：
“源博雅在这段故事当中，本来就是要死去的。就如同清少纳言一般啊……”
“紫姬殿下。”空桑转身的刹那，却又变成了安倍晴明的模样：“还请殿下为我准备一个祭坛。”
紫式部笑了笑：“这是要……”
“嗯。”空桑缓缓点头：“便按照历史的走向，来一场……泰山府君祭吧……”
【作者题外话】：小科普：
所谓的物语，其实是日本的一种文学载体。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日本早期的记叙文。
物语文学诞生于平安时期，在《源氏物语》出现之前，物语文学是有两个流派的。
分别是创作物语与和歌物语。
前者，就是用瑰丽的文字来描绘虚幻的世界，后者则是以和歌为主的客观记叙。
可以理解为，创作物语是玄幻小说。
和歌物语，是现实类小说。
后来，在《源氏物语》问世之后，物语这个载体有了真正的代表作，同时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本长篇物语小说。
而且非常有趣的是，《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和《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纳言一样，都非常崇拜白居易。
两者的文学作品当中，也涵盖了不少白居易的诗句。
因而，这两位日本历史上的才女，她们的文学风格虽说天差地别，却都有了一丝白居易晚年时期的诗词风流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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