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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翌[ri],天刚蒙蒙亮,一骑快马飞驰到肃州城下。马上骑士背负信囊,手持岭州县字样的铜牌,打马冲向城门。

  遇到守城甲士拦截,骑士高举铜牌,大声道:“急报!”

  这一幕场景落入众人眼中,等候入城的队列中骤起议论声,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尤其是混在队伍中的商人,以及公子弦秘密布置的暗甲,未知骑士[kou]中的急报究竟为何,不免心中忐忑。

  “放行!”

  查验过铜牌,确认骑士身份无误,甲士立即撤开长矛予以放行。

  骑士脚跟一磕,继续策马飞驰,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今[ri]行祭祀,贺晋越婚盟。

  骑士入城之时,天[se]尚未大亮,道路两旁已挤满人群。

  通向晋侯宫的长街有军仆分段守候,间或有甲士巡逻而过。纵然人群拥挤,秩序未见混乱,也不闻嘈杂之声。

  骑士策马疾行,途中遇到巡逻甲士,相隔一段距离就亮出铜牌。

  恰遇旭[ri]东升,阳光洒落城池,铜牌反[she]金光。骑士高举左臂,手中铜牌拖曳光尾,如一条光带闪过,刹那间炫花人眼。

  “急报!”

  骑士沿途高喊急报,得以畅行无阻。距离晋侯宫渐近,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仿佛被砂石碾过,一阵阵刺痛。

  抵达宫门前,骑士猛一拽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喘息未定,他便前冲两步,对门前传讯的侍人道:“速禀君上,岭州急报,蔡国有变!”

  岭州,蔡国。

  闻言,侍人片刻不敢耽误,转身飞跑入宫,一溜烟消失在宫道尽头。

  不多时,侍人去而复返,宣骑士去往正殿。

  “君上宣见。”

  骑士解下背上的信囊,双手捧着走进宫门,一路上步履飞快。

  彼时,林珩用过早膳,手边摆着一盏茶汤。

  谷珍奉召前来,打开药箱为他换药,重新包扎伤[kou]。

  染血的布条解开,残存的药味扑鼻,带着浓厚的苦意。谷珍擦去药膏,仔细查看伤处,确认伤[kou]没有红肿,禁不住松了[kou]气。

  “今[ri]祭祀,不能缚臂。”见谷珍包扎过伤[kou],还要给他缠上布条,林珩开[kou]说道。

  祭祀乃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谷珍没有坚持,利落收起布条,叮嘱林珩不要动作过大,千万要谨慎小心。

  “君上需留心,以免牵动伤处。”

  “我知。”林珩放下衣袖,端起茶盏饮下两[kou]。

  楚煜坐在一旁,亲眼看到林珩的伤势,神情微生变化。

  他能猜出林珩的用意。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要破局,势必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样的伤势足以令上京辩无可辩。

  林珩恰好抬起头,视线扫过来,将他的神[se]尽收眼底,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今[ri]祭祀,公子需早作准备。”

  “谢君

  侯提醒(),

  ”卍(),

  当即起身告辞。依照礼仪章程,他将率越甲去往城外,在祭台下同林珩汇合。

  “马桂,为公子引路。”

  “诺。”马桂恭声领命,引楚煜行出正殿。

  两人步下丹陛时,迎面遇见送信的骑士。

  看到骑士手中的信囊,楚煜脚步微顿,旋即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迈下最后数级台阶,穿过宫道向宫门行去。

  在他身后,骑士脚步匆匆,随侍人进入大殿。

  “参见君上!”骑士大礼参拜,起身后双臂高举,手捧壬章撰写的奏疏。

  马塘几步走上前,取走奏疏呈至君前。

  信囊解开,里面捆扎三卷竹简,并有缠裹的绢。

  系绳打了死结,林珩执刀笔划开。绳子以兽皮制成,断开的一刻能听到清晰的崩裂声。

  忽略左臂的刺痛,林珩展开竹简细看,其后是写满字的绢。

  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风过廊下,卷入殿内,缠裹跳跃的烛光。焰舌短暂跃起,随即被压回灯盘,凝成一团明亮的橘红。

  一[kou]气翻阅三卷竹简,摊开五张绢,林珩眸光幽暗。

  突然,他掌心扣上竹简,声音在殿内响起,凛如霜雪:“蔡国胆大包天。”

  蔡欢和卢成行至殿外,恰好听到这句话,当即相视失[se]。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踟蹰是否该此时觐见。

  马桂送楚煜离宫,归来见此情形,眼珠一转,扬声道:“欢夫人,卢大夫,仆有礼。”

  卢成不由得一怔,对方才所行颇为赧然。

  蔡欢极擅长鉴貌辨[se],她细细思量,认为林珩震怒不假,主要是针对蔡侯和蔡国氏族,应该不会[bo]及到自己。

  思及此,蔡欢心中暂定,请侍人入殿禀报:“蔡氏欢,求见晋君。”

  侍人和马桂一同入殿,少顷传林珩旨意,召蔡欢和卢成入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殿,视线扫过陌生的骑士,下一刻收回,恭敬叠手行礼,[kou]称:“参见君侯。”

  “起。”林珩召两人起身,命骑士退下。随后挑出一卷竹简递过去,示意两人详读。

  “细观。”

  竹简上的字遒劲有力,乍一看似有刀锋袭来,令人心生寒意。

  蔡欢手捧竹简,快速浏览其中内容。刚刚看过两行,就不由得倒吸一[kou]凉气。

  看完全部,她控制不住双手颤抖,脸[se]发白。在卢成接过竹简后,匆忙俯身在地,颤声道:“蔡侯所为,欢实不齿。欢归国后,定给君侯一个[jiao]代。求君侯能网开一面。”

  大殿内的温度并不高,蔡欢却是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模糊视线,刺痛她的双眼。

  她委实是想不明白,兄长是昏了头,还是猪油蒙了心,以蔡的国力怎敢同晋[jiao]恶。

  小国夹缝求生,左右摇摆不足为奇。与楚国暗通款曲,和上京牵扯不清,认真说起来都算不上致命。千不该万

  ()  不该一条路走到黑,

  触怒晋这个庞然大物。更不该自作聪明,

  以为晋侯可以任意愚弄。

  奏疏上写明晋使在蔡都受到监视,出入不得自由,甚至不能送出书信,这与关押何异?

  蔡欢实在想不通,蔡侯绝非愚笨之人,为何会看不出其中危机,偏要一门心思走上绝路。

  晋国灭郑,不过在旦夕之间。

  蔡的国力远不如郑,前事犹在,还不能引以为戒吗?!

  “欢夫人。”林珩的声音传来,登时惊醒蔡欢,让她打了个激灵。

  “听君侯吩咐。”蔡欢低下头,额头几要触碰地面。冷汗接连砸向地板,刹那间碎裂,飞溅斑驳的痕迹。

  “刺杀一事悬而未决,蔡侯今又困晋使,恶意昭然。寡人如何网开一面?”林珩身体前倾,掌心覆上桌面,衣襟上的玉钩撞上桌边,发出一声轻响。

  蔡欢[se]如死灰。

  陷入氏族的[yin]谋,被蔡侯舍弃沦为替罪羊,她也不曾这般绝望。

  此时此刻,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蔡能否继续为国,亦或是灰飞烟灭,全在晋侯一念之间。

  她缓慢抬起头,仰望上首的晋侯。

  衮服冕冠,肃穆威严。

  面[se]稍显苍白,衬得眉眼似墨,愈发透出慑人的凌厉。

  不期然对视,目光落在身上,堪比刀锋落下,令她心惊胆栗,噤若寒蝉。

  她想开[kou]求情,却知无法撼动林珩分毫。想到郑国的下场,她更觉恐慌,一时间陷入无措,变得六神无主。

  相比起蔡欢,卢成更显得镇定。他立誓效忠晋侯,对蔡侯和蔡国氏族没有半分怜悯,只余下冷漠和逐年积攒的愤恨。

  蔡欢意图保住蔡国,全因她出身蔡室,对国祚难以舍弃。

  卢成则不然。

  蔡国存与不存,灭与不灭,全看晋侯如何决断。一旦主意定下,他绝不会多作置喙,只会听命行事。

  “天子分封诸侯,迄今四百余载。诸侯存几,亡国者几?”看着面[se]惶然的蔡欢,卢成好心提醒道,“夫人莫要自误。”

  蔡欢张了张嘴,愈发痛恨蔡侯的所作所为,使得事情无法挽回。

  她无力地低下头,因绝望打算放弃,不承想峰回路转,又听林珩道:“恶在蔡侯,在氏族,不在蔡之国人。”

  如黑暗中骤见光明,蔡欢猛然抬起头,满怀激动地看向林珩:“君侯之意?”

  “我调五百甲士护送夫人归国。公子原、壬章将率军同行。蔡侯势必要给晋一个[jiao]代,夫人可明白?”

  “欢明白。”蔡欢沉声道。她十分清楚,一旦大兵压境,蔡侯断无生路。然事已至此,为保蔡国必须有所取舍。

  林珩的视线掠过她的头顶,移向一旁的卢成。

  “卢成,你与欢夫人同行,助她归国掌权,扫清朝堂,涤[dang]宫苑。”

  “仆遵旨。”

  说话间,滴漏传来轻响。

  马塘看过一眼,在林珩身边道:“

  君上,祭祀时辰将至。”

  林珩点点头,挥手令蔡欢退下,[kou]中道:“今[ri]祭祀之后,夫人应启程。”

  “诺。”能保住蔡国已是万幸,蔡欢不敢有任何异议,行礼再拜后退出大殿。

  卢成慢行一步,呈上最后一部分舆图,恭敬道:“君上,舆图齐备。仆此去定竭尽所能,不负君上恩遇。”

  “君入蔡都后,无需有所顾忌,可以尽情施展。”林珩走下高座,站定在卢成面前,亲手接过舆图,[jiao]给马塘送回桌上。其后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玦,递至卢成手中,“遇事不决,持玉送信岭州。”

  “诺。”卢成领旨,双手接过玉玦。

  “寡人在此,静待君之佳音。”

  “仆定不遗余力,助君上成就宏业!”

  言出为誓,卢成退后一步,叠手大礼参拜。起身后退出大殿,在廊下短暂驻足,握紧微凉的玉玦,胸中充斥豪情,甘愿为林珩效死。

  “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成必为君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金乌高升,[ri]光普照大地。

  城头响起鼓声,犹如雷鸣,一声声震撼天地。

  礼乐声传来,宫门大开,全副武装的甲士持戈矛肃立,华服高冠的晋国氏族驾驶马车排成长龙,恭迎晋君。

  在队伍最前方,宗持礼器在右,祝捧骨刀在左,袒露肩背、脸绘彩纹的巫抛出骨甲,同时伏跪在地,继而高举双臂仰望苍穹,众[kou]一声:“大吉!”

  祭祀之前卜出吉兆,无疑是一件喜事。

  林珩提步登上伞车,冕冠旒珠浮现彩光,肩上的玄鸟昂首展羽,振翅[yu]飞。

  “行。”

  甲士同声高喝,君驾穿城而过。

  骏马迈开四蹄,车轮滚滚。绘有图腾的旗帜林立,浩浩[dang][dang]推向城门。

  肃州城外,上百辆战车排成方阵,骑兵分在两侧,皆是衣甲鲜明,威风凛凛。

  楚煜的车驾位在最前。

  金伞浮动光辉,盛装华冠的越国公子按剑而立。红衣金绣,炽烈如火。

  城头鼓声震天,黑[se]洪流涌出城门,晋君的车驾闯入眼帘。

  楚煜抬起右臂,越甲阵中响起号角,苍凉悠远,亘古雄浑。号角声同鼓声撕扯碰撞,堪比两军对垒,破碎后融合,组成一曲壮阔的旋律。

  行至一段距离,晋甲止步,在氏族身后列成长阵。

  鼓声和号角声告一段落,林珩和楚煜独自驱车向前,相向而行。

  中途相遇,两人叠手相敬,其后各自下车,徒步走向祭台。

  宗高声唱诵祭词,令尹与其并肩而立,为越室长者。

  两名巫亲手牵来牺牲,林珩和楚煜同时拔出佩剑,一剑贯穿鹿的脖颈,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鲜血流入鼎中,犹带着热气。

  “祭天!”

  在宗的唱诵声中,两人提步登上祭台,玄服似墨,红衣如血。

  阳光穿云落下,笼罩广阔平原。

  一只信鸟飞过天空,不幸落入金雕爪中,下一刻被带入城内,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公子弦受邀观礼,和田齐一起站在祭台下。他竭力保持镇定,却因对方瞥来的目光心生恼意,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公子,大事为上。”门客低声提醒。

  “我知。”

  公子弦攥紧双拳,强压下心中怒火。

  望见藏在人群中的暗甲,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ri],他要洗雪当[ri]之耻,将无耻贼徒毙于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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