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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傍晚时分,新军[cao]练结束。林珩离开军营,策马返回肃州城。

  上百骑风驰电掣,一路护卫国君,马蹄声犹如奔雷。

  距肃州城不远,骑兵遇到两支队伍,一支是蔡国商队,队伍中有十多辆大车,看似箱笼满载,车辙却不深,显然箱中空无一物。另一支打出曹国旗帜,队伍中的大车盖着蒙布,另有双马牵引安车,车内是来自曹国的使臣。

  骑兵驰骋而过,沿途扬起沙尘。

  察觉到情况,两支队伍先后停住。商队迅速避让至道旁,众人低头不敢多看。曹国队伍中有人认出玄鸟旗,当即禀报使臣。

  “家主,是晋骑,打玄鸟旗。”

  闻言,使臣推开车门走出车厢,看清风中撕扯的旗帜,站定在道路一旁,率众人垂手肃立。

  曹国地狭人稀,资源稀少,能战之兵寥寥,甚至不及大国氏族的私兵。身为不折不扣的小国,不想湮灭国祚,只能依附晋、郑等国,多年来夹缝求生。

  晋烈公时,曹国附庸于晋,同晋订立盟约,年年入贡。

  待烈公薨,晋幽公登位,曹伯看出晋国隐患,转而同郑眉来眼去,在两国之间摇摆,开始左右逢源。

  幽公末年,晋国氏族的争斗陷入白热化,勋旧和新氏族水火不容,当街搏杀稀松平常,死伤毫不稀奇。

  曹伯认为晋乱将起,为能明哲保身,彻底倒向郑国。

  本以为料定先机万无一失,哪承想林珩横空出世,归国后压服叛乱执掌大权,一战灭郑,轻松摧毁宿敌,剪除西境最大的隐患。

  于晋而言,实乃英主降世,有望重现烈公之治,以霸道开创盛世。

  依附于晋的诸侯多欢欣鼓舞。于小国而言,拥有一个强大的盟友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反观三心一意的诸侯国,例如曹国,林珩的出现无疑是晴天霹雳,使君臣惶惶不可终[ri],为之前的决定懊悔不已。

  奈何错已铸成,后悔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曹伯召集氏族商议,针对晋君的作风,如何才能避免灭顶之灾。

  不等君臣讨论出结果,晋国行人突然登门,带来一封国书,邀曹伯至丰地会盟。

  西境诸国如何看待这场会盟,曹国君臣不得而知、但于曹国上下而言,这封国书简直就是天降之喜。

  曹伯不再惶恐不安辗转反侧,终于能睡个好觉。氏族们更是欢天喜地,用最大的诚意接待行人。

  为表达对会盟的重视,曹伯派出同母弟为使臣,准备谷、绢及彩陶等,提前出发前往晋国,专为向晋侯入贡。

  长沂君的车队一路行来,遇到不下十支商队,有紧赶慢赶前往肃州城,也有满载货物喜笑而归。

  后者有幸目睹婚盟祭祀,行路途中仍念念不忘,和同伴津津乐道。

  盛大,隆重,史无前例。

  哪怕仅是耳闻,未曾亲眼所见,也能窥出当时的盛景。

  “晋与越盟。”

  商人谈论的是祭祀的盛大,肃州城的宏伟,商坊的热闹以及城内种种新鲜事,例如度量衡。

  长沂君看到的却是晋国的繁荣和强势,以及晋侯的霸道和野心。

  愈近肃州城,耳闻目睹越多,他越是笃定心中所想。

  “天下局势将变,谁能阻之?”

  沿洛水河畔东行,望见矗立在平原上的雄城,他突觉忐忑不安。远处的城池恍如一头巨兽,随时将凶[xing]毕露择人而噬。

  以曹地之狭,国力之弱,能否填满这头凶兽的牙缝?

  长沂君不愿悲观到底,奈何现实无法逃避,容不得他有太多侥幸。

  队伍一路前行,距离晋国都城越来越近。他试图重振[jing]神,可惜收效甚微,只能怀揣着心事长吁短叹。

  不等叹息结束,甲士禀报身后驰来一支骑兵,人强马壮,擎玄鸟旗。

  “晋室图腾。”

  料想不是晋侯也是晋国宗室,长沂君迅速振作起来,推门下车恭敬肃立,动作娴[shu]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骑兵迅如奔雷,快如闪电,转瞬驰骋至近前。

  随着距离拉近,长沂君能清晰看到在风中撕扯的玄鸟旗,以及旗帜下飞驰的骏马。

  马上青年玄衣玉冠,腰佩王赐剑,五官[jing]致,面[se]稍显苍白。

  他的身材略显消瘦,却无丝毫羸弱之感。及至近前,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视线扫过,似有煞气迎面袭来。

  长沂君倒吸一[kou]凉气,想起关于晋侯的种种传言,在脑海中飞速对照,不由得冒出冷汗。

  未入城便遇晋君,他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心念飞转间,他不忘摆低姿态,侧目侧耳,谨小慎微,唯恐引得晋侯不悦。

  百余骑抵至近前,林珩率先看到蔡国的商人,其后才是曹国的车队。

  战马一路飞跑,[kou]鼻前涌动热气。

  林珩猛一拽缰绳,奔驰的战马骤然减速,嘶鸣声中扬起前蹄,擦着蔡国商人的头顶落下,惊出对方一身冷汗。

  “尔自蔡地来?”林珩背对夕阳,面容隐于暗影之下,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仅有冰冷的声音入耳。

  商人脸[se]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行礼。心跳不受控制,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回君侯,仆确是蔡人。”

  “既从蔡地来,应知蔡侯囚晋使?”

  商人闻言噤若寒蝉,脸[se]青白[jiao]加。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林珩的视线,猛然打了个哆嗦,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仆在国都时,听闻国君设宴,晋使持节质问国君,宴会大乱。事情传出宫闱,闹得沸沸扬扬。”说到这里,商人忽然停住,似有些犹豫。

  “继续说。”林珩手握马鞭,一下下轻敲掌心,如同敲打在商人心头。

  商人的目光随鞭影移动,下意识咽了[kou][kou]水,不敢再有迟疑,连忙道:“晋使质问刺客一事,国君推责欢夫人,言欢夫人

  同郑人勾结,他实一无所知。其后便以晋使无礼为名将其困在宫内。”

  一[kou]气说完,商人飞速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林珩停下动作,凝视马前的商人,问道:“尔非氏族,身无官爵,料无法出入宫廷,为何这般清楚,如同亲眼所见?”

  吃惊于林珩的敏锐,商人料定无法隐瞒,只能摘下布帽现出额角的图案,道出他的真实身份:“回君侯,仆伪作商,实乃欢夫人门客。”

  蔡国尚巫,氏族好以图腾绘面,门客亦然。

  商人自证身份,声称此行是为蔡欢:“欢夫人在晋[ri]久,未知安危。固死,仆亦要前来。”

  “倒是忠心。”林珩评价道。

  “欢夫人活仆命,仆无以为报,唯尽忠而已。”商人的脸[se]依旧苍白,惶恐少去许多,声音不再颤抖。

  林珩未再多言,召一名黑骑近前,道:“欢夫人在驿坊,尔等无需隐瞒身份,随他前往。”

  “谢君上!”商人匍匐在地,再拜后起身,召集队伍跟上骑士,向城内疾行而去。

  林珩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停留原地,目光转向沉默许久的曹国一行人。

  不等他开[kou],长沂君迅速整理衣冠,先一步行至近前,叠手下拜道:“曹国尤氏禄,参见君侯。”

  “曹国,尤氏。”林珩沉吟两秒,问道,“尔乃曹国宗室?”

  “禄不才,国君为兄,封邑长沂。”尤禄表明身份,双手捧出曹伯亲笔撰写的国书,恭敬呈至林珩马前,“兄长前为[jian]人蒙蔽,背失盟约,错结郑侯,实懊悔不已。君侯不计前嫌派行人入曹,邀曹会盟,曹国上下喜之不尽。贡粟、稷、麦五十车,绢百匹,彩陶一十车,望君侯不弃。”

  以曹国的国力,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批贡物称得上诚意十足。

  长沂君等待林珩的回答,推断他可能的反应,提前准备应对。然而等候许久,林珩始终不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不计前嫌?”林珩微微俯身,目光冰冷,隐含尖锐的嘲讽,“以曹伯所为,寡人为何要不计前嫌?”

  长沂君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对上林珩的目光,一瞬间如坠冰窖。

  “烈公在位时,曹国依附于晋,同晋为盟,誓言与晋不一。烈公去后,幽公登位,曹国转投郑国,还曾出兵助郑谋取边地,将誓言忘得一干一净。据寡人所知,曹自立国以来常有摇摆不定,反复无常之举。”林珩语速平缓,不曾疾言厉[se],每一个字却如钢针,狠狠刺向长沂君,“曹国视盟约如无物,随意背弃,屡次食言。往事历历在目,寡人如何再信?”

  说话间,林珩扫一眼长沂君身后的车队,平举马鞭点了点,轻蔑道:“就凭这些?未免小视寡人,小视于晋。”

  听闻这番话,长沂君大惊失[se]。他猛然间意识到,晋侯邀曹国会盟未必是拉拢,很可能另有目的。

  他的想法表现在脸上,根本来不及遮掩。

  林珩挑了下眉,好心为他解惑:“广邀西境诸侯至丰地,寡人[yu]定讨一之盟。为巩固盟约,盟会需以血祭旗,蔡首当其冲,曹也是试刀之选。”

  大国争霸,小国左右逢源,今[ri]结盟,明[ri]背叛,百年间皆是常态。

  林珩[yu]图霸权,势必要东出。为免后顾之忧,必须要稳固西境。

  国内慑服氏族,大权在握。与越再结婚盟,使东南边境无忧。设计楚夺公子弦,使齐楚[jiao]恶,缓解临桓城的压力。

  接下来就是丰地会盟。

  审视面无血[se]的长沂君,林珩没有继续施压,当面给出一条生路:“祭旗可一,也可一。曹伯固有反复,终不如蔡国之恶。如能为我所用,寡人未必不能网开一面。”

  长沂君如闻仙音,不顾脚下尘土,稽颡膜拜。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救命稻[cao],不使曹国湮灭。

  “唯求君侯下旨,曹必言听事行!”

  在他身后,曹国众人如梦初醒,接连匍匐在地,额头触碰地面,态度恭敬之极。

  林珩单手握住马鞭,打量着曹国一干人等,嘴角牵起一抹笑痕。

  “善。”

  金乌缓慢坠落,残阳如血,霞光漫天。

  最后一缕光披上他的肩头,金绣生辉,照亮漆黑的双眼,淡漠、冰冷,透出森森寒意,盛载无尽的杀机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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