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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烈焰滔天,半座岭州城被付之一炬。

  房屋建筑成片坍塌,道路两旁尽是残垣断壁,昔[ri]繁华的都城变得满目疮痍。

  清晨时分,寒风骤然凛冽,一场大雪如约而至。

  火光熄灭,城内腾起大片黑烟,一道道烟柱扭曲上升。

  伴随着轰然巨响,嘉立四百年的太庙轰然倒塌。建筑塌陷的一瞬间,尘土夹着碎雪漫天飞扬。

  逃出城的郑人驻足原地,望向遭遇火焚的岭州城,泪水滑出眼眶,冲淡了熏满脸颊的黑灰。

  号角声响起,继而是隆隆的马蹄声。

  郑人失魂落魄,明知来的是晋军却无一人逃跑,都颓丧地站在原地,神情麻木,一动也不动。寒风呼啸,雪花落在身上,刺骨一般地冷。

  号角声持续不断,苍凉豪迈,直透云层。

  马蹄声犹如雷鸣,大地为之震颤。玄鸟旗迎风招展,一面又一面图腾旗闯入眼帘,刺痛了郑人的双眼。

  一匹黑马越众而出,马上是一名不及弱冠的少年。姿容俊逸,气质凛若冰霜。周身笼罩着彻骨寒意,近乎压过风雪。

  一人一马经过时,人群下意识退避,自行让开一条通道。

  人群背后,一名裹着斗篷的老人连声咳嗽。望向马上的林珩,独眼中短暂浮现亮光,又迅速沉寂下去。

  斗篷遮挡下,老人胸前挂着骨链,手握一把铜匕。匕首仅有巴掌长,却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真像啊。"老人喃喃自语,记忆缓慢流淌,走马灯一般转过脑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城

  他想起了晋烈公。战场上惊鸿一面,那位勇武非凡有霸道之名的晋国君主,同眼前的少年意外重合。

  "晋出英主,莫非是天意?"

  老人短暂陷入恍惚,匕首当啷落地。待他回过神来,林珩已经策马行远,径直走向城门。

  黑[se]大军似[chao]水铺开。骑兵们跟随不同的图腾旗分成数股,搜寻散落城外的郑人,将他们围拢到一起。

  郑人没有反抗。

  岭州城已破,郑侯至今没有露面,氏族们也不见踪影,他们早就失望透顶心如死灰。

  郑国引以为傲的战

  车大多在烈火中烧毁。守军难觅踪影,不是被晋军杀死,而是主动放弃守城和城民一起逃出火海。

  城头残留上百具尸体,身边散落佩剑和短刀,分明都是自尽而亡。

  一架巨弩孤立在女墙后。绞弦断裂,弩身遭到破坏,无法再次使用。丛痕迹推断,应是守军自尽前所为。

  城内不见火光,仍有零星烟柱腾起。

  黑烟短暂弥漫,很快又被风吹散,飘飘渺渺不见踪影。咔嚓一声,是马蹄踩上焦木,木身断为两截发出的轻响。

  晋国的玄鸟旗和图腾旗出现在岭州城内,自郑侯受封建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大军分头行事。

  林原及氏族家主们随林珩入城,策马前往郑侯宫。

  智陵和费廉等人率军清查城内。骑兵穿梭在大街小巷,找出躲藏的城民,点明数量后送出城外。

  东城损毁最为严重。这里是氏族的聚集地,豪华的府邸毁于大火,多数屋顶坍塌,大门和墙壁破损,随处可见碎裂的石阶和熔断的门环。

  骑兵们逐次入内搜查,零星发现活人,都是躲藏的奴隶和仆役。他们吓破了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唯一找到的氏族在粟氏府内。

  粟名病重而死,粟成自尽身亡。父子俩的尸体停放在前厅,由忠诚的仆人看守。粟亮和粟黑不知所踪,连仆人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骑士了解过情况,没有入内打扰,而是全部退出来,继续搜寻下一座府邸。

  智陵听人禀报,马上察觉到不对,当即询问道:  "粟氏之外未见他人,一个都没有?""确无。"骑兵如实回道。

  智陵眉心深锁,举目环顾四周,神情若有所思。

  昨夜大火,未见郑国氏族逃出城外。他们没有混在城民中,必然还留在城内。如今街巷皆空,屋舍俱被焚毁,没有发现暗道,他们能躲藏的只有一处。

  郑侯宫。

  智陵打马前行,遇上从街尾行来的费廉。经过一番[jiao]流,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继续搜索城内,派人追上公子,当面禀报此事。"两人达成一致,召骑士飞报林珩。其后再次分头行动,搜查情况稍好一些的北城和南城。

  骑士打马飞奔,追上前往郑侯宫的队伍。他说明来意

  之后,立即被带到林珩面前。

  "公子,东城不见郑国氏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郎君猜测群聚郑侯宫,恐有[yin]谋,请公子务必小心。"

  "在宫内?"

  林珩单手握着马鞭,抬眸看向半开的宫门。在昨夜的混乱中,宫内侍婢四下逃散,不少逃出城外。

  宫内变得空旷,透过半开的门扉能看到宫道上散落的器皿、布匹和饰物,想是有人趁混乱抢夺,中途不小心遗落。

  "公子,小心为上。"智渊和费毅同时开[kou]。

  话音落地,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心下发出冷哼。"推门。"林珩对两人颔首,旋即向黑骑下令。"诺。"

  数名黑骑翻身下马,掌心覆上门板,用力向内一推。吱嘎声传来,继而是砰地一声。

  宫门虚掩,门轴断裂,本就岌岌可危。此番遭遇外力,瞬时间轰然倒塌。两扇门板落在地上,陷入堆积的雪中。

  "走。"

  踏着倒塌的门板,林珩策马走入宫内。战马踏上宫道,身后留下清晰的蹄印。氏族们正要下马,见状改变主意,打马跟在林珩身后。

  看着脚下的宫道,眺望晨光中的郑国宫殿,众人目光闪烁,心中似有快意,也涌起诸多感慨。大火未[bo]及宫内,殿阁保存完整,屋顶堆满积雪。

  郑侯宫同晋侯宫布局相似,林珩轻易找到正殿,在丹陛前下马。

  殿外空空[dang][dang],异常地冷清。

  殿门雕窗紧闭,廊下倒伏数人,尸体被雪覆盖,仅能看到隆起的轮廓。

  黑骑上前查看,发现死者都是私兵,各个脸[se]青黑死状可怖,应该是中毒而亡。仅有两人是死于刀下,伤[kou]在脖颈处,一刀毙命。

  黑骑查看过伤[kou],对比刀痕,彼此[jiao]换目光。

  “死士。”

  死士?

  林珩听到结论,想到潜伏城内的庸,当即提步登上台阶。

  "开门。"

  "诺。"

  黑骑抬手推门,发现推不动,索[xing]抬腿一脚踹开。

  一声钝响,殿

  门敞开,抵在门后的重物翻倒,竟是几具僵硬的尸体,身上还穿着华服。光洒入殿内,驱散少许幽暗。

  林珩背光而立,相隔洞开的殿门,越过遍地倒伏的尸体,看到屏风前的郑侯。

  和死去的氏族一样,他脸[se]青黑,五官狰狞。一手握住喉咙,另一只手还牢牢握着宝剑。死前双目圆睁,无光的眼中充满血丝,凝固愤怒和惊恐。

  智渊等人出现在林珩身后,看到眼前一幕,皆是倒吸一[kou]凉气。

  “服毒?”

  “更类毒杀。”

  连出城迎战都不敢,没人相信郑侯和氏族会服毒殉国。

  林珩环顾殿内,目光定在一处。

  他迈步跨过殿门,径直登上石阶,绕过屏风,发现靠坐在屏风后的蛊医。

  蛊医怀抱一只香炉,身周散落数只陶瓶。肩膀和腰腹染血,呼吸十分微弱,显然命不久矣。听到声音,他艰难睁开双眼。

  一抹玄[se]闯入眼帘,他掀起嘴角,笑容无声。

  "公子,你来了。"

  "是你所为?"林珩半跪下-身,视线和蛊医平齐。

  “珍夫人定策,我下毒,庸带死士收尾。”或许是回光返照,蛊医忽然有了[jing]神,一[kou]气道出整件事的经过。

  “珍夫人在何处?”林珩继续问道。

  "随庸离开,带走先君尸身。"蛊医松开手,香炉滚落到一旁,他艰难地坐正身体,抬手扶正冠帽,沙哑道,  "公子,仆早该死,今能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林珩凝视蛊医,沉声道:  “我许你归国,以氏族礼葬。”

  “谢公子。”蛊医叩首在地,再也末能起身。气绝时,面[se]和缓,嘴角犹带着笑。

  林珩直起身,转身走出屏风。

  不多时,几名黑骑入内,弯腰抬起蛊医的尸体,将他抬出殿外。

  岭州城外,随军主簿正在清点郑人的数量,抓紧登记造册。中途遇上一支古怪的队伍,数名彪形大汉拱卫一名老者和昏迷的女子,老人身后有一辆大车,车板上盖着蒙布,依隆起的形状推断很像是一具棺材,且制氏非同一般。

  主簿心下生疑,没有莽撞靠近,而是暗中召来军

  仆,指了指古怪的一行人,低声道:  “速去报甲长。"

  "诺。"军仆转身离开。

  数息过后,一队甲士快步行来,手持长矛包围四周。

  老人不动声[se],视线越过主簿落到带队的甲长身上。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向甲长展示上面的印章。

  “君识此印?”

  甲长一眼认出玄鸟纹。在晋国内,能使用此印的唯有一人。

  "仆受公子珩调遣。"庸压低声音向甲长表明身份,又指了指车上棺椁,  "棺中乃是先君。"甲长顿时一凛,命人看守四周,亲自驾马奔入城内,向林珩禀报此事。他前脚刚刚离开,珍夫人就从昏迷中苏醒。

  她睁开双眼,单手撑着车栏坐起身。头仍有些昏沉,四肢酸软无力,随时可能倒下。“夫人。”庸走上前,目光沉静。

  "庸,是你?"珍夫人捏着额角,回忆昨夜经过。

  "仆奉命护您出城,自该竭尽所能不辱使命。"庸没有过多解释,坦言是自己所为。“蛊医在何处?”晕眩渐渐缓和,珍夫人确信这是中药的症状。庸做不到,只能是蛊医。"他……"

  庸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人群外,一骑飞驰而至。林原不断扬鞭,心急如焚。望见车旁的珍夫人,他猛然拉住缰绳,不等战马停稳就翻身落地,大步流星来到近前。

  "母亲,您平安无事!"

  虽有林珩保证,但昨夜城内大火,珍夫人迟迟未现身,林原难免心中忐忑。如今母子重逢,他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珍夫人看着林原,心中情绪涌动,却没有着急开[kou]。她抬头看向林原身后,望见出城的公子珩,撑着林原的手臂走下车,敛身行礼。

  "公子,君侯薨于郑,郑侯难辞其咎。婢子为君侯妾,报仇心切,设计毒杀郑侯。如上京问罪,诸侯究过,婢子愿承担。唯请公子念婢子忠,许婢子为君侯殉葬。"

  话落,珍夫人俯身在地,等待林珩下旨。

  林原想开[kou],不料鹿敏走到他身后,一把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舅父?”

  "不要多言

  ,公子会处置。"

  “可是……”

  林原仍不放心,鹿敏却死死按住他,不许他出声。

  看向伏在雪地中的鹿珍,鹿敏心情复杂。父亲在世时,不止一次说过鹿珍聪慧过人,入宫是为了家族,却也可惜了她。

  林珩没有接珍夫人所言,而是说道:  “郑侯之死乃蛊医所为。”

  珍夫人愕然抬头,对上林珩的目光,表情中满是惊讶。“蛊医已死,归国后以氏族礼葬。”林珩声音平缓,为这场毒杀盖棺定论。

  "殉葬一事不必再提。为父君守墓三年,夫人可归鹿氏,亦可由公子原奉养。"

  一[kou]气道出安排,林珩调转马头鞭指岭州城,沉声道:  “郑侯困父君,使父君薨于郑。珩报父仇,伐郑灭国。郑土并入晋,[ri]后设县。郑人东迁,随大军启程。"

  "父君有过,为国人驱逐。今薨,不当流落在外。珩奉父君灵柩归国,葬入君陵。"一番话说完,林珩拔出佩剑,策马走近从宫内带出的鸱吻旗,挥手斩断旗杆。旗面落地,覆上一层清雪。

  林珩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灭郑国,扬晋武威。再有犯晋者,皆如此旗!"

  "武威!"

  甲士敲击盾牌,以戈矛顿地,齐声发出高喝。声音汇成洪流,在风中激扬,震动四海八荒。与此同时,一支越国的使臣队伍出现在肃州城外。眼见天[se]不早,令尹子非催促众人快行,务必赶在[ri]落前进入城内。

  “速行。”

  "诺。’

  马奴挥动缰绳,甲士策马扬鞭。一行人风驰电掣,向肃州城加速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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