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不出一个时辰,昔[ri]的状元郎被贬出京,去荆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县令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
皇帝限赵凛三[ri]内离开京都去任职,不少人觉得可惜,但大部分人还是欢欣鼓舞,大大松了[kou]气。
这人实在太能搞事了,出了京好啊,大家不用时刻戒备。
陆坤听闻他被贬,第一时间跑来嘲讽了他一番。向来[yin]沉的脸笑得无比开心,隐隐有了种高高在上的高傲:“赵凛,我如今已经是从五品员外郎,你却连京都都待不下去,只是个九品芝麻小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究是我赢了。”
原以为赵凛会羞愤,恼怒,勃然变[se]把他赶出去。但赵凛很平静,听到他的话,甚至还拍手称赞:“看来陆尚书近[ri]很器重你,不错,有上进心。加油继续往上爬,下次回来时希望你把你老子干掉了!”
这态度像是一个长者在夸炫耀的小孩,陆坤面[se]薄红,冷笑:“你还想回来?能在荆州活下去再说吧,听说那里盗匪猖獗,上一任县令就是被土匪砍死的。”
他说十句,赵凛都不搭理一句,兀自埋头整理书籍。陆坤顿觉无趣,甩袖走了,才走出赵府大门,正好碰上秦正清,两人相看两生厌。
秦正清看到赵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你且先去荆州待着,多做些政绩出来。徐首辅已经很器重我了,等我官位再高一些,会想办法帮你。三年后吏部考核,还是有机会回京都的。”
从这一刻起,他们一同从青山书院出来的三人,命运似乎完全不同了。
如果赵凛真是被贬,等秦正清爬上更高的位子,等吏部考核,估计他得老死在荆州。
他点头笑道:“知道了,你在京都好好的……”本有意提醒他两句不要完全信任徐阁老,但想起他秉正的[xing]子最终还是没说。
等秦正清道过别,从赵府出来,坐上轿子。秦母不悦道:“同一个被贬的人说什么说那么久,害得我好等。”说着催促车夫开些走。
马车行了起来,秦正卿蹙眉:“不是说让您不要来吗?”
秦母嘴角带笑:她不就是想来看看那昔[ri]不可一世的赵凛落魄的模样吗。
往后再也不用因为菁儿的事受自家老爷埋怨了,他赵凛就是个没出息的!
收拾行李的次[ri],邢大人又乘着马车来了,这回倒是挺高调,不怕人看见。赵凛沏了茶,询问他怎么白[ri]走正面进来?
邢大人难得有了笑:“现在你比老夫得罪的人还多,老夫怕什么。”
赵凛也跟着笑了起来,与他碰杯。邢大人喝了[kou]茶,先把皇帝答应借给他的鸣鸿刀捧了过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漆黑的令牌,道:“这块令牌是燕平山边郡柳将军的,老夫曾有恩于他,你收着。燕平山离荆州极近,危机时刻,你可拿着令牌找他出兵救援。”
“多谢。”赵凛接过。
邢大人:“不用谢,让你去荆州也是老夫同皇上建议的,老夫从长溪回来就
向皇上提起过你,本来年初就该让你去了,皇上坚持要考验考验你,事实证明你入了皇上的眼,只要能平安归来,今后定有大造化。”
“老夫此举也不知是在帮你还是害了你,你自己郑重。”说着朝他举杯一饮而尽。
赵凛把那把刀放在了箱笼最底下,看着才修缮不久的赵府觉得甚为可惜。他一走,老皇帝不会又把宅子送给别的大臣吧。
这儿可是花了心思修缮的,一[cao]一木都是按照闺女喜好来的。
这样一想,难免就叹气起来。赵宝丫以为他难过,忍不住安慰他道:“阿爹,没事的,被贬就被贬了,反正我们家现在有钱,去哪里都不怕的。而且出了京,肯定就碰不到将来害你的人了,也挺好。”反正她还挺高兴的,能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
“是挺好。”京都都被他搞得差不多了,不得给人家喘[kou]气的功夫,换个地方折腾。
赵宝丫边收拾东西边转移话题:“阿爹,我们出发前要写信给小姑他们说一声吧?带不走的东西也让人寄回老家吗。”
赵凛看着自家闺女好一会儿,突然道:“荆州比就别去了,那里荒凉,盗匪猖獗。信就不必写了,阿爹让人送你回长溪,你且先同你小姑她们住一起,等阿爹回到京都再去接你。”他是个粗人,在哪都能适应,可闺女不行。
赵宝丫呆愣一瞬,继而道:“阿爹为什么要这样决定,从你将我带出竹岭村起,不就说好了吗?你在哪,我就在哪。”她目光澄澈,没有撒娇也没有激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冷静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她娘。
就在赵宝丫以为还要多费[kou]舌时,赵凛轻轻应了声:“好,我在哪,你就在哪。”父女两个相视而笑。
霍星河也跟着笑起来,赵凛瞥见他,开[kou]道:“你就别去了。”
霍星河笑脸顿时僵住:“赵叔叔,你们在哪,我在哪!”
“去去去,什么你们,我们。”赵凛对他可没有对闺女这么好脾气,“你是霍家子,跟着我们去荆州像什么话。再说了,你不待在京都好好努力当上大将军,想办法把我和宝丫捞回来。跑到荆州看着我们风吹[ri]晒的可怜啊?”
“你的责任巨大,给我待在京都努力!”
霍星河眉头都快打结了,甚是纠结:“可是……”
“别可是了。”赵宝丫安慰他:“霍伯伯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我们家的鸽子留几只给你,等我到了也会给你写信的。”
“先前我给[chun]生哥哥写信,你不是都羡慕吗?”
他现在一点也不羡慕了。
“好吧。”霍星河一整[ri]都闷闷不乐的。
离开前夜,赵凛把家里的厨子,两个做事的婆子叫到了近前,温声询问:“你们可愿随本官去荆州?若是愿意去,必不会亏待几位,若是不愿意的,拿了银子就各自找下家吧。”
陶御厨若是走,也只能再回宫里,但他在赵家呆习惯了,自由又有人权,工钱高主家和善还没有被砍脑袋的
危险。比起回宫(),他宁愿跟着赵家的。
不就是荆州吗?[((),再荒凉能荒凉到哪里去,只要主家好什么都好说。
于是他第一个站了出来:“主子去哪,老陶自然去哪,再说了,小小姐要是吃不到老陶煮的红烧[rou]会难过的。”
“是吧,小小姐。”
赵宝丫连连点头:“嗯,陶伯伯最好了。”
两个做事的婆子虽不是宫里出来的,但从前在别家也从来没有像在赵家这样舒坦过。当即也表示不走,要跟着一起去。
赵凛:“那好,你们收拾收拾一起去吧,若是到了荆州觉得不适应,可以随时同我说。我会给你们盘缠,让你们回来。”
当晚,霍家一家请他们过去吃酒,说是践行宴。赵凛带着赵宝丫过去,饭桌上,霍大老爷一再对他表示感谢,霍大夫人准备了很多风衣和干粮还有银子给他,道:“荆州靠近边塞,荒凉风沙还大,昼夜温差极大。你们此去正好赶上年关,准备些厚实的衣物总没错的,干粮都是风干的牛羊[rou],不容易坏还方便。银子你们带着,有用得着的地方。”
赵凛收了风衣和干粮,银子退了回去:“银子我们有就不必了。”
他再三推辞,霍夫人也就算了,全程没说一句话的霍老将军,饭后却把他叫到了书房。然后从书案的暗格里拿出一卷东西递给他。
赵凛疑惑打开,发现那是一张荆州地带的舆图,舆图上山脉、河流、村庄、农田、城镇……都标得一清二楚,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霍老将军开[kou]:“这图是老夫年亲时用过的军用舆图,比民间流传的舆图要细致实用许多。”英雄垂暮,他昏暗的老眼里似是有了光,“老夫年少时曾陪先帝一起打江山,之后一直镇守燕平山,燕平山往西就是荆州。”
“你可知先帝为何把静亲王封在荆州?”
赵凛摇头。
霍老将军继续道:“静亲王是先帝宠妃庞贵妃之子,当年备受先帝宠爱,一度有废太子改立之势。后来皇位还是传给当今这位了,先皇担心皇帝嫉恨庞贵妃母子,于是把荆州连同三千禁军赐给了他们。荆州之地虽荒凉,却两面环山一面临沙漠,易守难攻,是顶好的退居之所。庞贵妃带着三千禁军去荆州后建立了荆州十二商会,十二商会的掌权人各个是经商好手,分别在大业各地经商收集财富运往荆州。荆州虽穷,但静王府并不穷,茶、盐、矿产、田地、布匹、马匹、米粮……百姓民生全握在静王府。当今皇帝忌惮,才寻了个理由把静亲王骗到了京都,迟迟不肯放归。”
赵凛惊讶:“庞太妃居然有如此才能?”
霍老将军摇头:“不是庞太妃,是前禁军统领肖鹤白,为人高深莫测,冷厉果决,是个厉害人物。”
赵凛:“他这么厉害,为何不自己占了荆州?”
霍老将军:“能成为禁军,首先就是忠诚。”
“除此之外,荆州盗匪猖獗,已经形成了规模。兵匪本是一家,荆州私兵和匪徒之间也会有往来,遭殃的只
() 会是过往的商队、当地的百姓和朝廷派去的官员。你已经得罪了静亲王,只怕此去会被他们为难,当事事小心为上。”
霍老将军说的这些太有用了,赵凛十分感激。
随后,霍老将军又从暗格里拿出一块圆形麒麟木牌,道:“这是霍家的图腾令牌,你且拿去,若是遇到危机之事,可到燕平山军营找霍家旧部,周敬周将军帮忙。他曾是老夫先锋,为人可靠、忠义,”
“多谢。”赵凛接过木牌。
除了皇帝赐下的鸣鸿刀,加这块木牌他已经有三道保命符了。
人人都以为他此去荆州是羊入虎[kou],他却不认同。他去荆州是扮猪吃老虎,准备嘎嘎乱杀的!
次[ri]一早,赵凛让信鸽传了信回长溪,简单的说明了他被贬的情况。又把带不走的东西暂时放到了霍家,才上了马车出发往北城门走。
赵家的行礼简单,只雇佣了两辆马车和一辆货车。霍星河和霍无岐两个人骑着马一路送到城门,临要离别时,霍星河眼角通红,眼眶蓄泪,又倔强的不肯落下。
赵宝丫趴在马车窗[kou],软声安慰他:“星河哥哥,你别难过,我会时常给你写信,还会给你寄荆州的特产,我和阿爹会回来的。”
霍星河抿唇:“要[ri][ri]给我写,用信鸽。”
赵宝丫点头,隔着帘子伸手来拉他的衣袖,晃了晃,又软又甜地说:“好,星河哥哥保重哦。”清晨的霞光洒在她瓷白的面颊上,她双眼融金,漂亮乖软的如同仙女。
一想到好久好久都不能见到她,赵星河转过脸去,终是没忍住掉了一滴泪。他立刻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扬起大大的笑脸冲着她用力点头:“嗯,你们也保重,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成为将军的,等你们回来后,一定不让你们再走了。”
赵宝丫也有些难过,她把小黑留给星河哥哥了。马车缓缓前行,等到终于看不见霍星河了她才趴在她爹怀里[chou]泣了起来。赵凛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猫猫伸出小爪爪拍着她的裙角,喵喵叫的安慰她。沉默的走了一路,行到第一处拐弯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赵凛惊讶,询问车夫怎么回事。车夫掀开车帘子答:“大人,有人拦住马车的去路了。”
赵凛一眼看去,便认出了那是陈慧茹的马车。他微有些诧异,很快又觉得合理,特意等在这儿应该是为了避开京都的人吧。毕竟,云亭侯才瘫了,她对外说要给云亭侯诵经祈福一月的。
赵宝丫终于不哭了,揉揉眼,抬头望外看,恰好看到[ru]娘把小蜜儿抱下马车。紧接着,锦衣高华的陈慧茹也从马车里下了来。
“是小蜜儿和慧姨!”赵宝丫越过她爹跳下了马车,很快跑到陈慧茹面前。
小蜜儿一看到她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腿,呜咽道:“姐姐,不走,呜呜呜。”小豆丁哭得实在伤心,把她裙摆都哭湿了一大片。
“好了好了。”陈慧茹让[ru]娘把小蜜儿抱起来,然后把手里的糕点盒递了过来:“想来你家准备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也没什么好
送的,亲手做了两盒子糕点,你在路上吃吧。()”
赵宝丫伸手去接,险些没接住,诧异问:这糕点什么做的,怎么这么重??()?[()”
陈慧茹笑道:“用坚果做的,每盒都有两层,再加上糕点盒自然重。”她说完,伸手过来,在她发顶碰了碰。眸光温柔似含了半池的[chun]水:“此去荆州艰险,我们宝丫要好好的,等回来,我再给你□□吃的糕点……”
赵宝丫看着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不知怎得鼻子又是一酸,重重点头:“嗯,慧姨和小蜜儿也要好好的。”
两人静默的站了一会儿……
“回去吧。”陈慧茹挥手。
赵宝丫抱着糕点盒往马车里走,马车动了起来,缓缓和陈慧茹的马车错身而过。她抱着糕点盒往后看,周遭的景物动得越来越快。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时[ri]过得可真够快得……
从前在荒星,她总觉得[ri]子太漫长,[ri]头东升西落永远没有尽头。来到大业那会儿仿佛近在眼前,一眨眼她都十岁了,翻过年都要十一……
等走了一段路,她打开慧姨送的糕点盒,一整排颜[se]形状各异的糕点整整齐齐的排列,看得出是花了极大功夫的。她把第一层揭开,赫然发现第二层下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豆子。
她讶异极了:“慧姨不是说只有糕点吗?”她迅速打开第二个糕点盒,第二盒糕点下一层则是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这么多?”她用力抓了一把,怪不得这么重。
“阿爹,怎么办呀?”她不想要的,“慧姨给这么多金子给我,她怎么办?云亭侯才中风,她没有钱会不会被人欺负?”
赵凛:“你放心吧,她除了是云亭侯夫人,还是陈家女,没人敢欺负她的。”
陈慧茹还真是用心了,这是担心银票在荆州行不通,又担心金银首饰太重太打眼,特意弄来的金豆子和金叶子吧。
她[xing]子倒是有些变了,当年走的如此决绝,如今倒越发柔软。
同一时间,柔软的陈慧茹坐在床榻边上,耐心又温柔的一勺一勺喂着云亭侯药汁。云亭侯惊恐的瞪大眼,怎么都不吭咽下。
药汁顺着他唇角溢了出来,陈慧茹[chou]出帕子好脾气的擦掉,然后伸出一只手钳住他下颚用力,另一只手继续强硬的灌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侯爷,好好吃药,反正这药啊,是[ri][ri]都要吃的,一个时辰不行就吃一天……吃了药才能好的快……”
此刻的白月光已经黑得没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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