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 10 茫茫苦海,何人可渡?
鉴真大师。
这位后世被誉为“律宗初祖”、“天平之甍”、“文化屋脊”的老僧人,如今身材已经佝偻,双目布满白翳,行动不便。
自他对遣唐使许下诺言后,历时十一年,失败五次,行程近两万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九死一生,无怨无悔。
只为当下野蛮发展的日本佛教界带来正统的传持戒律。
一叶扁舟,远渡重洋。
在那个时代,即使对身负咒力、比常人强得多的咒术师,这也是难以想象的壮举。
在汪洋、风暴、海潮这些大自然的宏伟力量面前,哪怕是可以展开领域的咒术师也一样渺小。
于是比丘尼无相拜服在地对这位年龄比她小得多,却看起来比她苍老得多的僧人。
“向上师请教。您何以不畏艰险,不惧生死呢”
您心中的勇气和信念,究竟从何而来
鉴真答道“吾亦有惧。可此事为吾心中夙愿,何惜身命若惜身而不为,岂非徒增心障,不得解脱”
人若有梦想,便要奋力去做。
如果连试都不试,那么这份后悔会就纠缠着你,死死不放。
但梦想绝不仅仅是存在于绝境中的狭隘之物,也可能贯彻人的一生。
无论是急风骤雨,还是水滴石穿,它是改变一切的契机,也是原动力。
此时,身负咒术的阴阳师、咒术师们高高在上,是华族公卿的私有物。而像无相那样的平民,面对咒灵只能听天由命。常常一整个村庄,一整个小镇,一日间就无声无息地全部惨死于咒灵之手。
她感同身受,于是试图教会更多人自保和保护他人的能力。
但是,结界术虽能够比术式更普及,却仍旧门槛太高。
比起每年寥寥数名成功出师的弟子,更多的是那些只有微薄咒力的人。他们看得见咒灵,却毫无反抗之力。
数十年来,只是收徒弟的方法,收效甚微。
那一刻,在鉴真的激励下,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得更远。
以一己之身,永镇世间邪魔。
之后四年。
她走遍日本,勘查地貌风土。
公元759年。
她的十名弟子自愿献身,在日本各地,与她一同,以密教即身佛的手法,分别将自己作成了界楔与人柱。
以奈良东大寺为,前所未有的超大结界,笼罩了整个日本。
这就是后世所称的“天元”结界。
牺牲了十人的生命,以及她今后漫长的余生。
换来了什么
自此,在日本使用结界术再无门槛。
凡是有一点点咒力,能够看到咒灵的人,都有可能学会基础的结界术,用以防身。
但是,这真的有用吗
因咒灵而死的人,确实少了一些。
但也只有这些。
战乱未停,瘟疫仍在。
即使天元结界在抽取人散发的负面情绪,但是这世间困苦,又岂是一人所能拯救
于是咒灵依然诞生。
又是五十年过去。
当初作为天元结界基础的其他人都死了,但她还活着。
虽然大结界每时每刻都在对她灌输咒力,又每分每秒都在抽取她的力量。
但是她还能看、能听、能言。
还能教导弟子。
一如既往。
可是,又有什么变了。
原本传入日本的佛学,无论是道昭还是鉴真,都是抱持着护国祐民、普度众生的美好初衷。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份美好的愿望却有些边边角角开始变质。不少僧尼自恃有着朝廷庇护,逐渐变得骄横。假佛惑众、蓄妻养子等堕落之事时有发生。
就连她原本的法号,也越来越少有人记得。
人们开始称她为“天元”大人。
甚至还有人成立教派,去崇拜她,敬奉她。
她试着阻止过。
可是,就像千年以后的明星阻止不了自己过激的粉丝一样,已经成为即身佛,甚至都无法走出奈良东大寺的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哪怕她是个“永生”的咒术师。
那段时间,给她最深刻印象的,是两个年轻人。
公元795年。
俗名佐伯直的21岁年轻人,在奈良东大寺受足戒,皈依佛门。
九年后,他决定离开日本,西渡唐国求法。临行前,这位年轻人拜别了自己咒术上的导师。
“上师,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我的术式能让诅咒对我视若无睹,能缔造虚空幻境,万般美妙可是,这于现实无益。待幻觉褪去,这世间毫无变化。结界术也是如此,只是创造清净之地,所能庇护者,不过寥寥数人。”
天元沉默地看着年轻人熠熠生辉的眼睛,听着他坚定的声音。
“我觉得,咒灵乃人之心魔。那么自然待人间苦海尽空之时,方是灭尽世间咒灵之时。”
如今我要去寻求一个方法,让天下人的心清净,获取永恒的安宁。
咒术不能永久解决咒灵,只有让人们幸福才能解决一切。
于是,法号“空海”的僧人离开了。
三年后,回国,在日本创立真言宗。
他所选择的路,与天元相比,更是无尽、无望的漫漫征程。
待到公元825年。
奈良时代已然过去,藤原氏开始崛起。原本高高在上的僧侣,此刻政治地位迅速下降。反而,阴阳师和咒术师,更接近了贵族所在的权利中枢。
此时,野僧众多。随着佛教势力的衰退,在各大宗派受过正规戒律的僧人减少,反而民间草野多有拿着一本佛经读过几遍,便自称悟道的人。
“羂索”即是一名野僧。
他给自己起的法号不伦不类,还被一些年轻僧人嘲笑了。
但是天元没有轻视他。
无论是不是僧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愿意听她弘法、讲经,甚至愿意学习结界术,她都一概欢迎。
有教无类,这是道昭大师最初便传给她的信念。
羂索在香火日益衰落的奈良东大寺学习了四年。
他很聪明,许多人辩经都辩不过他。
他也很勤奋,结界术学得比任何人都快,往往还能推陈出新。
有一日,他向天元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既然咒力和术式能让人抵抗咒灵,那么让所有人都有咒力、有术式,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羂索,术式并非好东西。自始至终,那便是诅咒。”
天元有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永生,但同样没有选择死亡的自由。
五条悟可以实现绝对的防御,但也让他与其他人产生了距离。即使无限接近,也是咫尺天涯。
夏油杰每变强一分,都要多背负一分。
山田怜子但凡比他人多一点勇气与知识,便要替身边的愚昧和胆小者承担相应的诅咒。
乙骨忧太可以刻印下他人的术式,但他也难以像常人那样轻松抛弃自己的过去无法忘记歉疚,无法走出“里香”。
对咒术师来说,每一份力量,都由失去换来。
羂索回答“那么便磨练人的灵魂。若是心足够强,不就什么诅咒都不怕了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羂索。”
羂索闻言,思索片刻“您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是我想差了。”
不多久,羂索就离开了东大寺,转投别的宗派。
这在当时也是常见之事。
但是,没有人猜到,笑嘻嘻地离开东大寺的羂索,能对这个念头如此地执着。
他开始私下里研究。
研究制造咒灵的方法,将人与咒灵结合的方法,让人变成咒术师的方法
既然天元可以把咒力投射给那些只会皮毛结界术的人,让他们成功放下“帐”,那么也可以把力量分给更多人。
如果把持着大结界的天元不去做的话,那么,由他来做不就好了吗
书中云,凡是人经历的磨难,都是渡化的机遇,不是吗
他,羂索,要渡化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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