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辞别
听闻魏昊竟然有这样的打算，众人听得脑子咣叽一下停当了许久，乍然间有些恍惚……
立下招兵旗？
造朝廷的反？
这真是大夏培养出来的士子？！
但这理直气壮，但这坦然自若，反倒是让人觉得……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朝廷说不能造反，那就不能造反了？
那大夏朝怎么来的？
种种疑问，内心思量，多少有些恍然大悟的窃喜。
至于说对如此“大逆不道”言论的担忧，反而很少。
只因眼前的猛男，是真的阎君在世啊。
那些个乡间壮士，或是多少有一点怀才不遇之徒，这光景更是心潮澎湃，已经生出了依附之心。
尽管驱使他们冒出这等念头的，并非是什么正义善良，只是纯粹的追逐利益，渴求改朝换代，换得荣华富贵。
但念头滋生出来，就已经是相当的惊人。
须知道，大夏朝就算气数已尽，如今依旧是神州霸主，“国运化身”白虎最后留下的三千天赐流光，也多是为文臣武将获得，他们存在的惯性，自然而然地趋向于匡扶夏室。
魏昊这等“逆贼”，终究是需要被讨伐的。
“冯县令，怎地这般冷静？”
众人惊诧，唯冯瑜宁最为淡然，听到魏昊疑问，冯瑜宁笑道：“本官遭遇，本县境况……”
有些话不想深入，冯瑜宁更是仕途老吏，见过的听过的不要太多。
他是心存幻想的，至少过去的数十年，一直是如此。
可现在，即便还存在幻想，但幻想也不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冯瑜宁甚至心中自问：汪伏波莫非也早早有了决断？
他从魏昊这里听说了汪伏波的疯狂，那“第一学堂”完全就是偷天换日的手段。
甚至可以直白地说，汪伏波和魏昊，不是想要造反，而是已经造反，只不过并非是揭竿而起又或者聚义一方。
“大象，你有取而代之之心？”
省略了太多，但问题很直接。
“没有。”
魏昊叉着腰，爽快道，“什么皇帝大王，过过瘾也就算了，真要去做个孤家寡人，没鸟意思。”
看着天穹，魏昊仿佛能看到遥远时空的人祖人皇，“人祖为帝，非是因为要称帝，而是不得不为之。当今世道，就算没有帝王，也没甚了不起的。”
“嗯？”
冯瑜宁有些讶异，但更是面露微笑，问魏昊，“大象，你可知道，何谓‘帝’？”
“不知。”
“古之人族，有章服之美，故谓之‘花’，今通‘华’。”
“嗯？”
“承托花之美，谓之‘蒂’。”
“意思是……”
“掌人族之美，才是‘帝’。”
“这解释……真有意思。”
魏昊不傻，他明白冯瑜宁这里说的“人族之美”，不是漂亮的花朵，那只是比喻。
说的是人族的品行道德，掌管人族“美德”的人，就是人族的“帝”。
人祖们生火盖房、抗洪救灾，完全就是那个时代中，美德的化身。
他们可以模样不俊美，但品行道德，却是美如繁花。
这样的人，别人赞美他们的功德，他们却说功德在众生。
不是谦逊，不是客气，而是他们的知识，得出了这个结果。
而这一份知识，跟时空全无干系，他们不管处在哪个时代空间之中，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有没有人认可承认，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行为。
“所以，大象说就算没有帝王，也没甚了不起的，说的很对。”
羊背上的冯瑜宁面带微笑，“不过，君为猛士，须知道用嘴说的，大多无用。所谓多说无益，便是如此。”
“……”
虽然冯瑜宁看似说了一堆废话，但魏昊总有一种感觉，这遭了大难的县令，似乎是在撺掇他搞大事、大搞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魏昊本以为冯瑜宁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在场众人之中，多得是读书人，而且有些还是岳阳府举子，其中更不乏解首这等人杰。
此刻，唐淞晨内心冒出一个奇葩念头：若魏君为人族之首，可称“帝昊”。
只是听到魏昊对帝王将相全无兴趣，他又觉得有些好笑，就是没由来的觉得有趣。
待终于心情平复，“云中神君府”的珍禽异兽们将军粮囤好，于县衙内魏昊对冯瑜宁道：“冯县令，此间诸事，有岳阳府朋友相助，前期难关就算过了。若有妖魔侵犯，‘云中神君府’如今也是盟友助力，可以防万一。”
“今年本官就抓紧时间种田，争取夏粮秋粮有所积蓄，早日还清‘云中神君府’的粮秣。”
虽不能亲眼所见两头大熊猫的英姿，但冯瑜宁还是拱了拱两只光秃秃的手腕，“两位灵秀大将能够相助五泉县，瑜宁感激不尽，他日若有还报机会，必不忘今日活命之恩。”
此刻，冯瑜宁不是为自己说话，而是代表整个五泉县百姓。
不管百姓中有好有坏，但这回能活下来，真的是要靠妖灵相助，而不是中枢朝廷了。
这种乾坤颠倒的经历，寻常百姓横竖只是在这年月中苟活，吃谁的粮不是吃？可冯瑜宁是读了书明事理的智者，肉身和内心，在这次劫难中，可以说是遭受了双重打击。
如今还能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只能说他心志坚定，的确是个人杰。
“惭愧，我等其实并无相助之心，只因魏师有命，所以从之。不过如今见明府品性德行实乃人间英雄，我等佩服……”
熊东西和猫南北微微行礼，对冯瑜宁这样的猛男，它们是真的佩服。
人族，总是能让它们感到惊奇。
成百上千年的时间，对于它们这种大妖王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但是，短短的时间中，人族能够创造的奇迹，却总能远远超过非人妖异。
于微弱中绽放光芒，堪称精彩。
老羊精化作人形，此刻立于冯瑜宁身旁，魏昊帮忙打造了一架轮椅，如今冯瑜宁坐在上面，倒也算是轻松了许多。
“有老朽在，魏府君放心就是，必竭尽全力，不使冯兄再入险境。”
尽管魏昊一句关心的话都没说，但老羊精却能感觉到魏昊的忧虑犹疑，于是开口保证，顿时让魏昊松了口气。
拱了拱手，没有废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似冯瑜宁这样的猛男锐士没有好下场，那是整个五泉县的无能。
现在冯瑜宁内外无忧，再加上有种有粮，自然是心中不慌。
谁管吃喝，谁就是真正的大爷。
“如此，某再无担忧。”
说罢，魏昊便对众人道：“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总有再见时，魏某这就辞别。”
“大象兄！”
唐淞晨连忙喊住魏昊，“您当真还要去夏邑战‘春闱’？”
“这是魏某跟大夏的缘分，自然要去的。”
“那……淞晨便在京城同大象兄痛饮。”
“哈哈哈哈，好说！告辞！”
随后魏昊直接浑身“烈士气焰”翻滚，犹如离弦之箭，直接离开了县衙。
旁人瞧不出厉害，但老羊精却是心中暗道：这大夏国运对魏府君的影响，真是越来越微弱。
县衙中，两头大熊猫若有所思，魏昊早就给它们留了“赤侠飞刀”，还留下了一封信，大体上就是给了个保证，只要当代“云中君”被找到，他魏昊千里万里也会过来帮忙护法。
这个保证，两头大熊猫觉得比什么天庭的天君承诺还要靠谱，人间的事情，还是人族英杰最让人放心啊。
看着犹如彗星过境的魏昊身影，再看了看县衙中的冯瑜宁、唐淞晨等人，两头大熊猫寻摸着，谁要是蛊惑它们搅乱人间，统统都是当放屁。
而此时，夏邑皇城东南的宫室，乃是上内侍监的暖房，几个大太监一脸愁容，一人抖了抖手中的信纸，然后道：“那姓魏的小子，居然藐视圣上，还对圣母多有不忿，当如何处置啊？”
“处置？宫四怎么说的，你们几个不清楚？这姓魏的小子，可比大妖大魔难缠得多……”
有个身穿紫袍的大太监拿起锦绣擦了擦嘴角，一直倾听却不插话，半晌，有人看向他，整个暖房这才为之一静，似乎都在等着他拿主意。
“照实禀告吧。”
“这……会不会让圣上不快？”
这大太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这会子扯谎有个卵的用？哄着圣上一时，还能哄着一世么？那魏大象反正拿捏不住，是杀是剐的，让主子拿主意就是，咱们都是奴婢……”
“是……”
“……”
定下了章程，很快将实情原原本本地禀告给了年幼国君。
后宫之中，抱着暖手的太后听闻，秀眉微蹙，语气带着怒意：“魏昊竖子！怎敢如此目无君上！当真大胆！”
“娘，他怎就不听我的话？”
手里的蛐蛐罐儿也是觉得无趣了，小国君有些懊丧，“我又没让他做什么坏事……”
“杰儿莫恼，为娘这就传国师来想办法，这等狂悖无礼的小子，让他吃了苦头，也就老实了。”
“跟‘冬大将军’一样？”
拍了拍蛐蛐罐儿，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冬天都能活蹦乱跳的凶猛蛐蛐儿。
如今三月春光，却是被小皇帝盘得全无脾气，还不如冬天生猛。
“嗯。”
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太后面带微笑，然后道，“传旨……”
与此同时，在大明州东郭外，一身华服的中年人暴怒地掀翻了“东郭先生”的算命摊儿：“袁君平！！！你……”
一把抓住“东郭先生”的衣领，此人双目凶狠，原本还是人类的双眼，逐渐变成了竖瞳，死死地盯着、盯着……
然而邋遢老道抬手拍了拍对方攥着自己领口的手，一脸淡定：“龙君何必拿道士我出气？”
“那魏大象抗旨不尊——”
“魏大象抗旨不尊，那是他们大夏君臣纲常出了问题，干我老道什么事儿？龙君，凡事要讲点道理。贫道能给的法子，好不好、对不对，龙君心中有数。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
“成事在天……成事在天……”
念叨着这句话，华服中年人突然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成事在天’！好一个‘成事在天’！不公平！不公平！孤为‘四渎’之列，功德无量，岂能碌碌于天地之间——”
笑完，此人突然摇身一变，化作一条大龙，奔大明州之北去了。
“东郭先生”面色如常，许久之后，这才赶紧转身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真他娘的吓死我了！他娘的老泥鳅，你不得好死！”
骂了一通之后，邋遢老道终于下定决心：溜了溜了，大明州绝对不能再待下去，旱灾涝灾，也实在是无能为力，道士我可不是见死不救啊。
掐指一算，收拾了细软，自城西出，奔西边而去。
路上，邋遢老道是紧赶慢赶，到了京城夏邑附近，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心中暗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最危险的地方兴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贫道会躲在大夏中枢之地呢？
到了这里，抬头望气，见远处的京城夏邑依然繁盛，但跟周遭一比，无非是黑暗中的一点烛光罢了。
“这魏大象也真是够意思，皇帝的面子也不给，够猛。”
言罢，他又抓耳挠腮起来，“不过，他怎地还在人间？还以为他会踏上天路，大杀四方呢。”
一想到魏大象手中攥着他送的《六重地仙录》，邋遢老道顿时心头宛若一万只蚂蚁爬。
仇家，他袁君平是肯定不会变少了。
将来只多不少。
“现在这大夏，到处都是妖氛魔气，已经有了古时恶相，这要是天下动荡，可就不是凡人之间的搏杀争斗……”
不过一想到魏昊的行径，袁君平顿时又觉得非常期待，暗暗道：那些个为祸苍生的东西，都是招妖纳魔，可跟魏大象一比，倒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一咬牙，袁君平当即做了个决定：“待魏大象到了京城，贫道再赠他一套行路指南，到时候，看你们还敢寻道爷我的晦气。哼！”
偷家，果然还是找人族猛男最靠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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