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神国的叛逃者.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创世神创世之伊始。
神曾赐予了光精灵带着记忆转生的权利。
又赐予光精灵转生时仍是光精灵的权利。
每次新生时，光精灵得到新的姓名，旧的责任，愈发强大的力量与——
漫长而望不到边的死亡与重生。
这是神为他定下的命运。
神明赐予精灵无上荣耀与权柄，赐予永生轮回铭记记忆保存能力。
光精灵被光明神称作“永恒的艺术品”。
祂赋予艺术品天生强大的能力，巅峰之上的无上荣光，最完美面容与永恒的记忆。
艺术品拥有与神明无异的发色瞳孔，这是祂的偏爱。
光精灵是唯一行走在神国的木偶，唯一被时间遗忘的流浪者。
终于有一天，他挣脱了这道枷锁，背弃了生来就被铭刻在魂灵中的条例与信仰，代价是舍弃自己三分之一的灵魂。
但对于本就没有自由的“艺术品”，这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艺术品生出了反抗意识，神灵悲叹之余，选择再创造一件更加完美并且更加听话的“艺术品”。
这是真正的二代光精灵。
赐名为——菲斯莉亚。
她拥有更为聪慧的灵魂，更为强大的天赋力量。
而当她从圣光泉中诞生之时，同样的，神灵向祂的信徒降下了新的神谕。
祂道
光精灵，只能有一个。
失败者，将被判以被遗忘之刑。
……
「欢迎来到这座恶龙的国度，帝王将世间万物贬低于草木之下，在这里，众生平等。」
「一样如草芥卑微低等」
……
在圣彼亚司之前，每一任精灵王都只有两百年寿命。
他不同，他打破了这层桎梏。
在诞生第一千年，他被世人称之为永恒精灵王。
每一个种族都在猜测圣彼亚司的寿命到底还有多少，毕竟他现在所展露的模样仍然是少年时期。
当然，对于这种行为，圣彼亚司全然当做了一场还算有趣的剧目。
毕竟他们永远也猜不到真相。
包括精灵在内的所有种族都只知道精灵王只能是光精灵，而光精灵两百年才诞生一个。
且自诞生时便是少年模样，拥有着无上魔力。
光精灵，是天生的王。
圣彼亚司坐在王座上，这是光明神专门为他建立的殿堂，只允光精灵进入。
墙壁上有着每一任精灵王的画像，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貌与微笑，画像从门口延伸至王位之后忘不到边际的尽头。
当新任精灵王诞生后，似乎每个人都忘了上任精灵王的模样，每一次都是如此。
这已经是第多少任？圣彼亚司不知道。
他很早之前就没有数过这种无聊的东西了。
毕竟没有意义。
听说隔壁人族的光明共和国改名为安拉安斯，圣彼亚司不懂改名字的意义何在，虽然他已经换了无数次称号与姓名。
不过对于他来说，那些从诞生起便被神灵定下的名字同样没有丝毫意义。
那是枷锁。
将他命运牢牢锁死的一道枷锁。
所幸，他挣脱了。
用三分之一魂灵的代价。
圣彼亚司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这个名字来自于很早以前，在他的名字还是艾尔诺兰的时候一位拜访精灵族的男子。
那是个很矛盾的存在。
他身上有精灵的气息，但是很微弱，说是精灵，他并没有精灵的任何特征，说是恶魔？但恶魔从来不会被光明照耀。
很奇怪。
且，他一眼就发现了圣彼亚司轮回永生的秘密，并以如开玩笑般将其说了出来。
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的奇怪存在。
精灵王如此评价。
“圣彼亚司，在我们的家乡，代表着破晓时的晨曦，当然，艾尔诺兰先生也可以理解成希望。”
“很高兴与您的见面，艾尔诺兰先生，我该走了。”
“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男子未提及关于自己的一切，包括姓名身份与目的，他是秘密拜访，除去圣彼亚司无人知晓。
但那一次谈话，却是成为往后圣彼亚司挣脱神灵桎梏的最关键。
在又一次转生时，光精灵抹去了神灵为自己取的名字。
此后，他用希望为名。
那位只是寥寥聊过数语的不知名男子，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圣彼亚司心目中第一任老师。
虽然此后再未见过一面。
他曾尝试过找寻，但男子始终了无音讯，宛如人间蒸发一般。
再后来，圣彼亚司放弃了找寻。
他或许还活着，只是暂时不想与他会面。
又或许已经死了。
就像男子所说，有机会，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圣彼亚司相信宿命论。
当然，他会拼尽全力摆脱这份宿命。
……
在圣彼亚司即位的第两千七百年，精灵族发生了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
圣光泉诞生出了一位新的光精灵。
自精灵族出现以来，这是第一次同时拥有两名活着的光精灵。
族群欢呼庆祝着，他们为新生的光精灵送出最诚挚祝福，同时，为自己的族群兴奋。
圣彼亚司望着与自己相似，眼神懵懂的新生光精灵，低头默默将随之一同出现的神谕抹除。
在抹除之前，他看到了神灵为新生光精灵取的名字。
啧，这可真难听。
他垂下眼眸，在自己亲手培养长大，已经成为族中最有权威的长老千伊询问光精灵名字时，想到了很早很早以前，那位男子离开前说的两句话。
“菲斯莉亚，她的名字是菲斯莉亚。”
在那个男子的家乡，代表着奇迹与自由的菲斯莉亚。
他轻笑。
倒是挺像两兄妹的名字。
……
菲斯莉亚的诞生确实改变了圣彼亚司的很多事情。
嗯，至少他没有那么想死了。
是的，死，在很早以前，当他发现自己就算摆脱了那道宿命，也无法将自己的身上这层身份脱去时，圣彼亚司就开始尝试怎么才能彻底死去。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那种死去。
在他的心中，摆脱这一切已经成为了执念。
再然后，圣彼亚司又一次绝望的发现，除却寿终正寝，光精灵几乎无法被杀死的这个事实。
就像是好不容易在迷宫中发现一道通往出口的道路，到了尽头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条死胡同。
而在发现之前，自己已经赌上了所有。
这可真是糟糕。
好不容易摆脱了轮回的诅咒。
现在却发现，居然连死都无法做到。
那一刻，他想到了各种报复世界的方法，甚至已经想好了应该怎么执行。
偏偏就是在那个时候，菲斯莉亚诞生了。
圣彼亚司看着被精灵簇拥包围的少女，想了想，暂时将报复世界的计划搁置。
先观察观察这位新生光精灵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呢？
事实证明，确实是有意外惊喜的。
看着圣光泉中浮现的字迹，圣彼亚司听着耳边精灵传来的歌谣微微垂眸，在所有人没有发现的时候将其抹除了。
还是别让他们看到如此扫兴的东西。
只能有一个光精灵的话，他需要先教会这位新生光精灵管理族群的方法，还有魔法，还有知识和待人……
等教会她这些，自己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圣彼亚司看着族群中同样洋溢着灿烂笑容的金发少女，仿佛被这份情绪感染了一般，少年脸上也带起了一抹柔和微笑。
他没有去加入这热闹场景，只是站在远处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最后转身，远离了这场欢呼聚会。
而被围在最中间的少女似有所感，在少年转身离去的时候望向了他的方向。
“那是谁？”她问离自己最近的绿发精灵。
“那是您的哥哥，精灵族的王。”
“哥哥？”
……
新生光精灵的学习能力很强，强过了族中任何一个精灵，不过七天，她便已经被负责教授知识的学者送到了圣彼亚司跟前。
看着学识最为渊博的学者亲口说出已经没有东西可教时，圣彼亚司自己也不清楚内心突然出现的情感是什么。
自豪？
骄傲？
为什么会涌现这些情绪？
学者走后，圣彼亚司望着刚刚诞生七天的新生光精灵，看着与自己相似面容时，内心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感。
这种情感很奇怪。
像是喜爱，又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之，圣彼亚司并不知道这叫做什么。
新生光精灵同样盯着眼前的少年，她从很多精灵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按照书上所说，自己现在的情感应该是恭敬和畏惧的。
但她并没有这种感觉。
反而，填充满内心的是名为欢喜的感觉。
总之很开心，在看到少年的一瞬间，她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变得明媚起来。
记得老师和她说过，她应该叫他……
“哥哥！”
新生光精灵露出绚丽笑容，尚未沾上世间污浊与仇恨的最澄澈眼眸同样盛着满满的欢喜，她望着他，像是望着自己的全世界。
圣彼亚司愣了愣，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我比你大了千岁不止，你叫我哥哥？”
他的声音温和轻柔，对比起新生光精灵毫无阴霾的轻快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消不掉的愁绪。
“千岁很多吗？哥哥。”
她懂得这些词的含义，但对于年龄，新生光精灵仍然处于懵懂半解的状态。
“不，并不多。”
圣彼亚司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确实，对于自己来说，两千七百岁也并不是很多。
就这样，圣彼亚司和菲斯莉亚成为了一对年龄差极大的兄妹。
当然，精灵王从未喊过菲斯莉亚一声妹妹
……
菲斯莉亚很聪明。
比所有人都要聪明。
圣彼亚司猜测，这或许是神灵专门创造出的替代品。
样貌更为精致，灵魂更为纯粹强大，天赋更为聪颖。
她诞生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诛杀自己。
奉神灵之意。
只是菲斯莉亚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份使命，这算不算是神灵的疏漏呢？
……
望向一直坐在自己身旁看书的新生光精灵，圣彼亚司笑了笑。
或许日后的神灵会为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后悔万分。
祂创造出了又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
「神灵会消陨于傲慢」
……
一开始，圣彼亚司只是为了让菲斯莉亚在自己死后能够当一个优秀的精灵王。
他一有时间就陪在少女身旁，将所有知识交付于她。
再后来，他不再仅限于如此。
少女格外喜爱这位与自己同源的“哥哥”，她总是不满足于短时间的碰触，哪怕那已经是圣彼亚司所能挤出的最长时间。
她想要多接触一点，想要他多陪自己一点时间。
或许是源于日后会将这份重担甩在少女身上的愧疚，每一次菲斯莉亚的请求，圣彼亚司都会满足。
于是每天从一小时的时间延伸到两小时，再到四个小时，半天……
最后除却绝对不能让菲斯莉亚出现的时候，圣彼亚司的身边永远都会带着一道白裙金发的身影。
从三春到寒冬，他们相伴已经数百个轮转。
“哥哥！我从千伊那里学到了一个新魔法，我放烟花给哥哥看！”
“可好看了！”
极夜天，少年坐在四季不败的花草间，看着少女掌心的金光慢慢浮上夜空。
金光如烟花般绽放，四散金点却未陨落，挂在星空，做了漫天繁星中的一员。
很美，美过之前漫长孤寂的生命中见过的所有盛景。
少女扑进少年怀中，仰头看着他，澄净金眸满是欢喜，“哥哥，怎么样怎么样！”
“好看嘛？”
圣彼亚司揉揉少女头顶，笑道，“很好看。”
……
起初是源于愧疚与怜爱，还有必须交付的责任，圣彼亚司才开始去接触这位新生光精灵。
他以为少女应当不会亲近自己，甚至于会带着生来的敌意，想着，只要等菲斯莉亚能够承接这个位置时，自己会亲自将匕首递给少女。
毕竟在神国中，他们本就是天生的宿敌。
后来，圣彼亚司发现少女并不是自己所想那样，她很喜欢自己，这种喜爱好似比过了世间万物，每当有圣彼亚司存在的场合，菲斯莉亚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少年。
包括前往以前的光明共和国，现在的安拉安斯时，当所有信徒虔诚的闭上双眼听着精灵王颂念光明神时，斗篷之下的少女也仍然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少年。
目光竟比所有人都要真挚。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想法呢？
或许是在少女下课后粘着自己不断分享自己今日所经历的一切时，或许是在春憩日时，他得到机会浅眠，少女一直安安静静陪在自己身边时。
又或许是在她能够看到自己最真实情绪时，又或许……
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可能菲斯莉亚都记不清她都做了些什么，但圣彼亚司记得，他记得每一天的对话，每一次关于少女的欢声笑语。
圣彼亚司逐渐忘了最开始的目的与情绪。
他突然间觉得，可以让菲斯莉亚就这样继续快乐下去。
少女的笑容很美，在圣彼亚司心中比暖阳还要明媚，还要耀眼，他想让这份笑容永远保存。
而精灵王的冠冕一旦戴上，他不知道迎接少女的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像自己以前那样不断经历相似的轮回。
会不会被神灵操控住每一世的命运。
精灵王，在圣彼亚司心中一直是个极为沉重，绝望的词汇。
唯一能够摆脱的方法只有死亡。
菲斯莉亚会喜欢这个没有丝毫自由可言的位置吗？
少年垂眸，将放在王座扶手上的冠冕拿起，慢慢戴回了头顶。
……
如果，没有神灵就好了。
没有神灵，他就会在成为初代精灵王的第两百年真正死去，再经历转世，失去所有前生记忆成为不知哪个种族的一员。
没有神灵，他就不会经历早已算不清的轮回，就不会一直被锁在这个位置，被锁在这个地方千万年。
没有神灵，他就不会看着前生的旧友因为自己的逝去而失魂落魄，而自己因为神灵桎梏无法道出真相，无能为力地看着旧友一个又一个在自己眼前死去。
如果没有神灵……
……
圣彼亚司不会存在。
菲斯莉亚也不会存在。
……
冠冕沉重冰冷，王座上缠绕的藤蔓在投影之下，仿若围绕少年的囚笼荆棘。
他突然间绝望的想着，当初自己打破桎梏挣脱轮回，会不会也是神灵定下的一环呢？
会不会是祂早就为自己设下的宿命呢？
……
「祂们高高在上，将世间万物的轨迹放在眼底，看着提线之下蝴蝶拼命的反抗挣脱，起了好奇心的某位神灵将束缚的线剪断，观察起蝴蝶之后的轨迹命运。」
「在不久后，又是一位神灵创造出与蝴蝶相似的复制品，同样投放进了标签为“自由”的牢笼，与剪断束缚线的神灵共同猜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是自相残杀，还是相依为命。」
……
「傲慢的神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祂会败在自己创造出的宠物手下。」
「创世神为神族设下的缺口，是无尽傲慢。」
……
“菲斯莉亚，你在画什么？”
“画的哥哥和光明神大人！”
圣彼亚司将画纸接过，看着上面用木油简单勾勒出没有脸的神灵，还有与之并肩的自己轻笑。
“菲斯莉亚画的很好看，不过……”
他蹲下身揉揉少女头顶，“光明神大人不应该画的和哥哥一样大。”
“为什么呀？”少女不解。
“因为祂是神，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
“可是在菲斯莉亚心里，哥哥才是最强大的。”
“为什么这样觉得？”
菲斯莉亚不假思索道，“因为哥哥会一直保护菲斯莉亚！但是光明神大人不会。”
少女圈住圣彼亚司脖子，顺势坐进他的怀中，他们是世间唯二的光精灵，是彼此间最亲密的存在。
“哥哥最喜爱的是菲斯莉亚。”
“所以在菲斯莉亚心中，哥哥也永远是最厉害的。”
听着少女孩子气的话语，圣彼亚司不由失笑，他抱起少女走进金白色树屋，将心中担忧以玩笑话诉之于口。
“如果有一天，哥哥无法再保护菲斯莉亚了，那么哥哥还会是最厉害的吗？”
“要是真有那一天，那就换我来保护哥哥好啦！”
少女眼眸弯弯，望着将自己抱起的精灵王，仿佛在望向自己的全世界。
“这样我就是哥哥心里最厉害的精灵了！”
菲斯莉亚坐在秋千上晃着腿，擦拭着从千伊那处借来的弓箭。
周遭是永远不会凋谢的草木花朵，这是余晖森林最神圣美丽的地方。
她便是自这处诞生。
少女翻着自己所写的书本，她曾经将所有关于神灵的记载都收集成一册翻录。
终于，她发现了神灵原来并不是真正与天并齐，神灵最开始的名字是神族。
他们是族，与世间万物一样，只是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最强者，于是在弱者眼中，他们无所不能，与真正的神灵享用同一个名号。
但终究也只是创世神麾下的一个种族。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就一定也有缺点，也有一击致命的必死缺口。
菲斯莉亚猜测，神族将自己定义为高高在上的存在，那么，他们的缺点一定是傲慢。
看不起任何生灵的傲慢。
而从那些对所谓神罚的记载中，菲斯莉亚同样发现了祂对于神族的限制。
神族固然强大，看起来无懈可击，但他们以信仰塑身，同样，也只得惩罚自己的信徒，创世神赐予神族管理者的身份与强大力量，划下绝对限制。
若非穷凶极恶之辈，神族不可施以刑法。
既如此，哥哥能够挣脱镣铐而不被神灵处罚，也能说得通了。
菲斯莉亚撕下写满字迹的纸张，化为一朵洁白花朵插进泥土。
她想到了曾经在一本禁术中看到的剥夺魔法，突然好奇起来，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是否能够将神族的力量也抢些过来？
少女坚信，只要是能够出现在世界上的魔法，那么便都是合理的，都是可用的。
金眸投向万里晴空，那里挂着世间独有的暖阳，并不刺眼，菲斯莉亚却想将其也一同摘下来，再送与圣彼亚司。
她知晓哥哥讨厌神灵的原因。
如果哥哥能够将那位神灵取代的话……
哥哥是不是才会一直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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