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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 有毒的酸梅汤


  相遂宁的待遇,让人眼热。

  尚季殿的贵女们纷纷侧目。

  “相家女儿出身并不高,如今嫁于长信侯世子,这么快就怀了身孕,若再生下一个儿子,那地位便稳住了,我要是能嫁一位这样英俊的世家公子就好了。”

  “咱们哪有人家的福气呢,当时她成亲还是皇上御赐的,你看相老夫人跟太后聊的多热络,人家跟宫中关系可深着呢。”

  皇上眼睛扫过这一帮人,酒过两巡,把陆御叫了过去:“你爹来了,你娘呢?”

  “回皇上,我娘病了,昨儿夜里发了高烧,烧得昏昏沉沉。”

  “有点巧了。”皇上喝着酒。

  陆展忙跪下:“皇上,臣妇真是高烧了起来,晨起刚用了药还是灌进去的,此事万万不敢欺君。”

  陆展伏地不起,皇上放下酒杯呵呵一笑:“朕不过是随便问问,你也不要紧张。八喜,朕酒喝的急了些,扶朕去透透气。”

  眼见皇上出了尚季殿往御花园去了,陆御跟陆展才算松了一口气。

  陆府。

  庄氏昏昏沉沉躺于卧房。

  婢女在一旁守着,时不时的就要拧了毛巾给庄氏盖在额头上。

  晨起时熬的药,又熬了一回,端给庄氏喝,庄氏却无法起身。

  有个微胖的身影进了陆家。

  身影在窗外一扫,庄氏吸了吸鼻子,便猛然坐起,鬓边开始冒汗。

  “夫人怎么了?夫人可好些了?”婢女捧着药问。

  “你们且下去吧,都退出去,离我远一点儿。”庄氏倚着床栏低声道。

  婢女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捧着药碗出去。

  “八喜,你去外头守着,谁也别让靠近。”皇上吩咐过八喜,便背着手缓缓走进了庄氏的卧房。

  是男人的脚步声。

  是熟悉的味道。

  庄氏缩于床头,心砰砰跳得厉害。

  “这么多年未见,你还认得朕。”皇上坐到床边,伸手抚摸庄氏的脸。

  庄氏像是受了惊吓,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可床就那么大,哪有什么可躲的地方,皇上的手抚摸着庄氏的脸:“为了不进宫赴宴,你竟自残?”

  “皇上,民妇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下去吗?既然我来,便是知道了真相,你认与不认,都不影响我的判断。你也不必害怕,若是有其它人看见听见,我杀了他便是。”

  “你还是这么武断。”庄氏背过身去:“你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么狠心。”

  “我在如今的位置上,不狠心,能活下来吗?当年的位置来之不易,岂能不小心呢。”皇上抚摸着庄氏的眼睛:“对你,朕一直是心怀愧疚的,当年一时冲动之下,毁了你的眼睛......”

  “皇上当年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只想毁了我的眼睛,皇上当年,是想要了我的命吧,如今被你发现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动手吧。”

  庄氏的决绝与厌恶,都写在脸上。

  皇上试图去摸庄氏的头发,却被庄氏推开。

  她本来病着,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皇上推到了桌旁,一时间茶盏落地,一地的碎片。

  那一年,也是同样的一地碎片。

  再往前回首,先帝那时也还在,庄尚微也还青涩。

  他是前太医庄贺的独生女儿。

  前太医庄贺,熟读医书,自幼便聪明智慧,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伺候在承昭帝身旁,承昭帝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是他望闻问切,一手掌握。

  承昭帝看重庄太医,庄太医也经常带女儿到宫里跟公主们一起学习女红针织。

  只是庄尚微似乎并不喜欢女红针织,反而对医术很有天分,不但喜欢翻看医书,而且喜欢看她爹庄太医开方抓药。有时候庄太医开了药,也是庄氏看着火熬了,再端给承昭帝喝。

  一来二去的,她便跟承昭帝熟悉了起来。

  有时候一起讨论药方,有时候一起看医书,或者一起分析药材。

  慢慢的,越来越想见到承昭帝,于是经常去宫殿里等他,就认识了郭正禅。

  那时候的郭正禅,只是承昭帝手下的小弟。

  承昭帝高坐庙堂,郭正禅负责青城武将的管辖。

  承昭帝日理万机,多数时间都在忙,忙到深夜,能见庄尚微的时间极少。

  庄尚微不好打扰,只能让郭正禅代传书信。

  可是书信石沉大海,承昭帝一封也不愿回,反而听郭正禅说,承昭帝就要纳新妃了。

  庄尚微为此病了一场,病中郭正禅悉心照料并且转交给庄尚微一封信。信上是承昭帝笔迹,上面邀请月中半夜,宫殿藏经阁一会。

  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跟承昭帝说,月中那夜,雷雨交加,似乎这半辈子过去了,都没有经历过那么大的风雨。

  去到藏经阁的时候,庄尚微的衣裙已经湿透,漆黑的藏经阁,连一盏小灯都没有,因为是私下跟承照帝见面,庄尚微又惊又喜,冒着大雨也未敢耽误一分一秒,几乎是拖着满身的雨往藏经阁奔。

  刚推开藏经阁的门,便被只大手抓了过去,闪电一亮,庄尚微看见了那人的衣袖,明黄的衣衫,上面绣着盘龙,那是承昭帝的龙袍。

  或许是雷声太大,藏经阁里只有心跳声。

  都没说话。

  庄尚微被按倒在藏经阁,宽大的龙袍,熏了梨花香的龙袍,覆盖了庄尚微的身体。

  电闪雷鸣。

  直到后半夜雨停了,二人才离去,离去的时候,庄尚微想跟承昭帝说话,承昭帝却大步去了,庄尚微扑倒在地上,也没追上。

  那一夜,她怀了孩子。

  她呕吐厌食的时候,自己就清楚,是有孩子了。

  她又怕又喜,托郭正禅给承昭帝送信,可石沉大海,承昭帝丝毫没回应。

  听郭正禅说,承昭帝在盖一座月影宫,想娶一位绝色的美人。

  庄尚微孕吐的厉害,听此话更是万箭穿心。

  她顾不得许多,亲自去承昭帝殿外跪着求见,却被郭正禅给拉了回来,说承昭帝殿里有美人作陪,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庄尚微,让她不要惹承昭帝不高兴。

  庄尚微又结结实实病了一场。

  她求着郭正禅给她想办法,她有了孩子,总得告诉承昭帝一声。

  郭正禅说,这几日承昭帝见了太多美人,熬了夜,天儿又热得厉害,让庄尚微给承昭帝端一碗酸梅汤。

  乌黑冰凉的酸梅汤,闻上去甜丝丝的。

  庄尚微端着酸梅汤进去,殿内是一股药材味道,承昭帝人瘦多了,躺在榻上眼圈黑青。

  想到郭正禅说的,承昭帝召见了太多美人,想来是睡多了美人所以身子空虚,庄尚微心里憋闷,可还是把酸梅汤端了上去。

  承昭帝看见她,眼中闪过明媚的光。

  “你还记得我。”承昭帝望着她笑。

  她心里酸,眼泪就流下来:“我有身孕了。”

  承昭帝端着酸梅汤的手颤抖了一下,眼神晶莹地问她:“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很好。”承昭帝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像喝了一杯酒。

  她本以为可以跟承昭帝叙话,不料喝了酸梅汤的承昭帝说自己累了,便把她赶了出来。

  她那时青涩,也会意气用事,不明白承昭帝为何那般对她,一赌气,便也飞奔出宫。

  却不想,那是她与承昭帝的最后一面。

  送完酸梅汤,她哭得哆嗦。

  郭正禅还特意安慰她:“皇上毕竟是皇上,女人又多,即使冷落了你,你也不能有怨言。”

  可那天晚上,庄太医一夜没有回家。

  第二天,宣国的天塌了。

  青城的人都说,承昭帝死了。

  庄尚微不信,向郭正禅打听。却听说郭正禅有诏书在手,他要做皇帝了。

  庄太医说,承昭帝是中了牵机药的毒。

  牵机药,死前状态骇人,痛苦万分。

  庄太医还觉得纳闷,承昭帝身边的人,都还算信得过,他这个太医,也是时常在身边伺候的,不管是用药还是有饭,都没差错。怎么承昭帝就中了牵机药毒。

  庄太医因是伺候先帝的,先帝一死,郭正禅上位,庄太医便被撵回了家。

  对于承昭帝的暴毙,庄尚微不敢相信。

  她跑去问郭正禅,郭正禅舔着梅贵妃的脖子笑眯眯地望着她。

  庄尚微怀疑那碗酸梅汤有毒。

  郭正禅却笑着说,有毒的酸梅汤,不是你端给他的吗?

  庄尚微哭坐在地上:“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怎么会送有毒的酸梅汤给他喝?”

  梅贵妃却笑起来:“她当真好蠢,竟然以为,她怀的是承昭帝的孩子。”

  庄尚微心里一痛。

  原来那一晚去藏经阁的,不是承昭帝,而是郭正禅。

  庄尚微怀的,是郭正禅的孩子。

  她送给承昭帝的书信,全被郭正禅丢进了火盆里,回过头又对她说,承昭帝不想见她,书信也不愿看,或者看了也懒怠回。

  此时的承昭帝,心心念念的却是庄尚微,只是那一阵子内忧外患,他实在太忙了,忙里偷闲,他还督促人建造月影宫,准备纳庄尚微为妃,把她留在身边。

  可惜宫殿未建成,承昭帝却死在庄尚微的手中。

  郭正禅连夜毒杀了承昭帝的子嗣,用梅家的势力稳住了朝堂。

  一场宫变,一场屠杀。

  郭正禅坐到了帝位上。

  庄尚微匍匐着要去跟郭正禅拼命,不料郭正禅一把推开了她:“你连被谁睡了都弄不明白,你还想杀我?我现在是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本事可以杀我。糊涂的女人。”

  “我真是眼瞎。”庄尚微那时恨透了她自己,也恨透了郭正禅,她拔下发间的金簪再一次向郭正禅刺去,不料簪子被郭正禅夺去,锐利的簪子,郭正禅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扎进了庄尚微的眼窝。

  庄尚微眼前一黑。

  鲜血从她眼睛里喷涌而出。

  耳边是梅贵妃的笑声,跟郭正禅的冷漠:“你以为那晚藏经阁,我是喜欢你吗?从小到大,我哪一点儿比郭放差,偏偏太后总是喜欢他,连先帝也要把皇位传给他,就连你,也死心塌地的对他,我哪里不好?哈哈哈,最后怎么样,你还不是栽在我手里,糊涂如此,便是眼瞎了也不配活着。拉出去给庄太医,告诉他,他女儿刺杀皇帝不成,自尽了,让他收尸吧。”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庄家了。

  庄太医那里,也已经给庄尚微办过了丧仪。

  白发人送黑发人。

  庄太医也演了一出戏。

  可背后,他的弟子陆展跪倒在庄太医的脚下:“弟子倾慕庄姑娘多时,只是觉得,身份不配,如今庄姑娘有难,弟子愿意娶她为妻,护她周全。”

  “你不怕受牵连?”

  “没有什么牵连了,庄姑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倒也是。

  庄尚微送还庄家的时候,流血过多,早已昏迷,气息微弱,脉象都摸不着了,庄太医跟陆展一面给她治伤,一面办她的丧仪。

  还好她活了过来。

  刚活过来的庄氏想想往事,便欲寻死。还是陆展拉住了:“姑娘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如今他都有两个月了,是个男胎。”

  提及孩子,庄氏更觉羞愤。

  还是陆展安慰她:“孩子无错,姑娘也无错,错的是心怀叵测之人。这是一条命。姑娘要好好护着。或许有一日,还能看看郭正禅的下场。”

  是啊,一条命。

  是啊,或许有一日,还能看看郭正禅的下场。

  日子如流水。

  哗哗东去。

  郭正禅在位这些年,总听说皇子们斗的厉害,可日子还是这样过来了。

  庄氏也足够低调,不该去的地方从来不去,这些年就是最繁华的宝隆街,她去的也不到十趟。

  渐渐的,她似乎活成了一株植物。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暴露了。

  庄氏不明白,郭正禅是如何找到她的。

  郭正禅却意味深长道:“你怕是忘了,我们郭氏男丁,人人头上,都有三个发旋,上次陆御身受重伤,我不经意的发现,他竟然有三个发旋,顺藤摸瓜,找出你来,轻而易举。”

  “你不要伤害陆御,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会伤害他,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伤害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庄氏有些绝望,平淡如水的日子,因为郭正禅的到来,起了涟漪,恐怕再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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