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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药罐子


  郭铴跟相嫣回了东厢房以后,据说酒兴大发,乘着酒兴,跟相嫣喝茶猜拳,又是讲鬼神故事逗闷子,末了二人吹熄灯火,温存了半宿,动静之大,连守在外头伺候的相家婆子都直呼脸红。

  前院儿就那么大,上夜的婆子又嘀嘀咕咕,汤小娘便叫了婆子去问。

  婆子添油加醋描绘了一番,那一番话,直说得唾沫飞溅,婆子自己的脸都火辣辣的。

  汤小娘阴着脸靠在床头,心里骂着靠祖宗庇护的小王八欺负人没个完,这是在相家,就敢这样对待相嫣了,可想而知在王府他是什么德行。

  婆子欲多说几句“三姑娘跟王爷夫妻恩爱”的话,汤小娘的眼神几乎能射死她:“出去伺候着吧,把你的老嘴闭严实点,显得你能说。”

  婆子碰了壁,低头出来了。

  次日一早,用过早上的饭,新姑爷就要带着新娘子离开了。

  相家备的饭菜自然十分丰厚。

  非但有福字瓜烧里脊,凤尾鱼翅,宫保野兔,花菇鸭掌,五彩牛柳,亦有蜜饯青梅,奶白葡萄,豆面饽饽,杏仁佛手。

  最后,又给上了一道人参鸡汤。清澈的汤汁里,人参躺在里头,每一根须都瞧得清楚。

  “王爷喝点鸡汤,庄子上送的野野鸡子,还有这人参,是宫里皇上赏赐的,最能补气养身。这人参鸡汤,是嫣儿的母亲亲自熬的。”

  郭铴挑起人参看了看,有些嫌弃:“这人参也太……弱了,这样品相的人参怎能补气?要说起来,宣国最好的人参,都在我府上,父皇说我练武最需添补,每年上供的人参,都是捡最好的给我。你们府上这……不上台面。”

  相大英有些尴尬。

  郭铴一向不会说话。

  见相老夫人默坐着喝汤,便道:“老夫人是应该多喝一碗,年纪大了,喘气有一下没一下,不用人参吊吊,那可就保不准了。”

  相老夫人鸡汤都咽不下去了。

  若郭铴不是皇子,相老夫人真想拿拐棍子给他两下。

  让他嘴欠。

  还好厨房里端来了面条。

  油菜白面,碗底卧着两个荷包蛋。

  依着宣国的规矩,回门最后一环,是搅面礼。

  岳父请新女婿吃面,新女婿搅拌几下,就是不吃,岳父就会拿来红包送给女婿,女婿还是搅面,岳父便再去拿红包,最后差不多了,新女婿象征性的挑起面条吃两口,礼成。

  以前的老规矩,搅面,要搅一上午。或是直接带走岳父家一头牛或是一头毛驴,意思是从岳父家里拿了很多宝贝。

  郭铴可没兴趣搅一上午。

  草草搅了几下,拿了个红包就出门去。

  相嫣回门之后,汤小娘像是变了个人,在府里张罗的特别热络。

  比如日头刚升高些,就把相老夫人架去小花园里,美名其曰晒太阳,去潮气。

  相老夫人年纪大了,雪天路又滑,不大乐意动弹的,奈何汤小娘伺候的殷切,相老夫人也只好象征性地溜达溜达。

  溜达了几趟,相老夫人出出汗,又吸吸凉气,就咳嗽了起来。

  年纪大了禁不住这个。

  陆御来给开了药,相遂宁亲自去煮,药煮了一半就被汤小娘叫去:“二姑娘,这不是做大毛的衣裳嘛,我想着你也出挑了,顺便让裁缝给你量量,给你也做一件。”

  相遂宁像个木偶一样由着裁缝拨弄,量了一会儿,汤小娘又要相遂宁挑首饰。

  以前,这都是相嫣的待遇。

  总觉得透着古怪。

  相遂宁回她:“我还要给祖母熬药,耽误不得。”

  “什么要紧的事……我是说,府里丫鬟婆子多了,让她们熬去,你看看你,守着药罐子,脸都脏了。”汤小娘摇着手帕欲给相遂宁擦脸。

  相遂宁拔步出去:“我熬药去了。”

  “你这孩子。”汤小娘抱着胳膊立于门口,待相遂宁走远了,才冷笑了两声:“果然是个不识抬举的。”

  “娘,刚才你还说喜欢二姐姐,这会儿又背后说二姐姐的不是,你这变化可真够快的。怪不得人家说,最……最毒妇人心。”相果心抓个苹果边啃便往外走。

  汤小娘作势要踢他屁股:“小崽子,在宫中读书都读坏了,连你娘你都敢说,看我不叫你爹打你。”

  “娘,你该去伺候祖母了不是吗?这几天你都去的。”

  汤小娘看看日光,让婆子送裁缝出去,自己往东跨院去了。

  相遂宁回去熬药的时候,恰巧看到汤小娘房里的一个婢女,鬼鬼祟祟的,掀开药罐子,似乎是闻,又像是看,而后拿着根筷子在药罐子里翻来翻去,扒拉了好一阵子。

  明珠给相遂宁拿了件披风系上,赶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一幕,忙道:“你干什么?”

  婢女手中筷子就落了地:“奴婢……奴婢……奴婢……就是看看,药熬的怎么样了,刚才二姑娘不在,奴婢怕药熬干了,耽误老夫人服用。”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走吧。”相遂宁拿扇子给药罐子扇风,待那婢女离去,便叫明珠上前。

  “刚才汤小娘房里的……似乎在打老夫人药的主意,老夫人病了好几日了,又是小陆太医开的方子,按以前的量,两天保准见效的,难道是……”明珠道:“姑娘怎么没审一审那婢女,或许她们使了坏。”

  “问她,她必定不会承认的。你去,把这锅药渣包起来,偷偷的拿给陆御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不要打草惊蛇。”

  “是。”明珠刚要包上药渣,就有两个婆子来了。

  婆子直接道:“二姑娘,走一趟吧。”

  “去哪?什么事?”

  “老夫人跟汤小娘叫二姑娘呢。叫的急,想来是大事。”

  相遂宁怕相老夫人有什么闪失,不及净面就跟着婆子走了,明珠欲包药渣,不料婆子连药罐子一并端了起来:“明珠,一起走吧。”

  东跨院,相老夫人房中。

  相老夫人歪在床头,脸色腊黄,在同龄的老人之中,相老夫人算是有福态的,只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脸色就不好。

  房中窗台紧闭,很是暖和。虽如此,相老夫人还是裹了两层棉被,歪在那儿有气无力,喘气有些粗重。

  汤小娘坐在窗下,涂了猩红的唇,正在审问婢女。

  就听见刚才在厨房中撞见的那个婢女哭哭啼啼:“奴婢本来是帮着熬药的,怕药熬干了,不过搅拌几下,明珠姐姐就训斥我,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汤小娘瞪了婢女一眼:“老夫人给你做主呢,好好说。”

  “明珠姐姐就怀疑……怀疑我给老夫人的药罐子里下什么药了,或是下什么毒了,好一番审问我。”婢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相遂宁知道,这一切都是汤小娘在演戏。

  说的明珠呵斥婢女,明珠是相遂宁的丫鬟,自然是相遂宁授意的了。

  汤小娘便苦兮兮道:“二姑娘防人之心竟然这么重,我虽是妾室,也知道敬重老夫人。这几日老夫人用过药后,都是我陪着说话舒心的,二姑娘不是也看到了?”

  “赶紧走吧。”相老夫人咳嗽了一声。

  平素子孙和睦的,汤小娘一来,就鸡飞狗跳。

  素来不待见她的,可她这么热情的来了,总是不见,又恐相大英心里不舒服。

  “老夫人别嫌我话多。”汤小娘拿筷子扒拉着药罐子道:“药的事,可轻可重,容不得一点闪失,二姑娘小心点也是没错的,为了让老夫人放心,让二姑娘放心,这不,我已经让门上的人去请陆太医了,这会子,也该到了。”

  果然陆御就来了。

  进门见一屋子人神色凝重,还有个婢女伏在地上哭得跟失了双亲一样,陆御便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连翘。”婢女吸吸鼻子:“陆太医为何问我名字?”

  “就是趁你说话的时候观察观察你的舌苔,哭的这样痛,一会儿若是昏厥过去,我也好开药救你。”

  婢女突然就闭嘴不哭了。

  汤小娘笑着跟陆御打了招呼,又道:“劳烦陆太医跑这一趟,我们家二姑娘一直最信得过你的医术,你来看看,这药罐子里的药,有什么异常。”

  陆御翻了翻药渣,又闻了闻。

  “怎么样?”

  “都是些养身舒胃的药,是我开的。”

  “里头可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吃了要人命的东西?”

  “没有。”

  “陆太医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二姑娘听清了吗?”汤小娘洋洋得意:“我的婢女连翘,不过是一片好心,这药罐子里的药,可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娘多虑了,我也并不曾怀疑什么。”相遂宁回了一句。

  既然陆御来了,不如就再次给相老夫人把脉。

  “祖母按时服药,药也都是我煎的,按时按量,可祖母的病情,似乎并无好转。”

  陆御重新给相老夫人把了脉,又看了舌苔,他也有些疑惑:“这方子是养人的,老夫人用这个方子,不该……老夫人都是哪里不舒服?”

  “乏力,困顿,这两日肚子不安稳,夜里也起了两回。这不,老夫人被折磨的,脸色都变了。”苏嬷嬷给相老夫人捶着腿回道:“虽是用着药,可胃口大不如前了。早晨一碗粥也没吃下,只吃了两勺。”

  “都是厨房的饭菜做的不好。回头我让厨房里换着花样做,老夫人要硬吃些,身子要紧。”汤小娘附和。

  “不必硬吃,反对身体无益。”陆御拿来笔墨纸砚,重开了方子,又换了些药材嘱咐相遂宁:“药量我加了,老夫人肚子不适应该很快调节过来。若不行,你再唤我,我随时就来。”

  相遂宁送陆御出府。

  自从他做了太医,似乎比以前稳重多了。

  玉簪束发,鬓角分明。

  他回头的时候,又似乎还是当年的少年模样。

  陆御伸出手来,在相遂宁唇角抹了一下。

  他的手是温热的,带着他的气息,带着中药的气息,橘皮,白芷,是什么中药的味道呢,相遂宁脑子里突然空白。

  “嘴角还沾着灰,熬药辛不辛苦?”陆御问。

  相遂宁摇摇头:“我祖母……怎么吃了你的药越来越严重了,前两日还能下床……今日歪在那儿,动一动就喘的厉害。”

  “本来不是大毛病,吃了药该好的,只是如今腹泻有些伤身体,年纪大了,夜里又没睡好。我已经换了方子,有你伺候着,想来没有大碍。”

  “谢了。”

  “若是冲这一句谢了,我便不来了。”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的很多,你愿意说吗?”

  “那你……是想听什么呢?”

  陆御望着她就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整洁的衣领上绣着细碎的纹路,一笑起来,梨窝乍现,深深的梨窝,就像他的眼神那样深,他的眼神深的,像一汪溪泉。

  如切如磋,如啄如磨。

  “快回去,外面冷。”陆御笑。

  “你先走。”

  “你要看我走吗?”

  相遂宁点点头。

  “如果你看着我走,我怎么舍得走呢?”陆御笑得灿烂。

  “没正形的。”相遂宁也笑了。

  陆御新开的方子,怕相老夫人觉得苦不肯吃,还特意加了足量的甘草。

  相遂宁衣不解带伺候在床前,相老夫人的状况却是越来越差,一开始脸色蜡黄,接着脸色就惨白起来,一开始呼吸无力,继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日相遂宁不敢回自己房中,只是睡在相老夫人脚头,睡到半夜,相老夫人肚子又开始闹腾,一连上了三四趟厕所,年纪大的人哪里禁得住这样。

  相遂宁忙叫人去请陆御。

  陆御到时,相老夫人已经瘫软在床头了。

  把了脉,陆御又看了看相老夫人的舌苔,一时无话。

  相遂宁随他到了长廊处:“有什么难处吗?或者需要用什么贵重的药?”

  “你祖母身虚气短,这时候需用上好的人参提气,只是我们府上的人参用完了,青城也未必有这么好的参。”

  “如果找不到上好的参会怎么样?”

  “你祖母恐怕会……很难熬。”

  “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参给祖母。”

  上好的参,哪里是说找就找到的。

  相家的参,都是些碎末。

  相遂宁在青城里寻了四五家药铺,不是参小,就是根本没有。

  买了几支小人参回来熬了,端给相老夫人,竟无一点起色。

  病急,等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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