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奴家
“话虽这样说,可万一皇上一生气,杀了我呢?”吕婴始终有些担忧。
“不怕,你是为我顶罪的人,我父皇感激还来不及呢,他怎么会杀你?不然不是让忠心于他的人寒心吗?”
“可是…….”
“吕婴,你领兵冲锋的时候,是很利索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如此磨磨唧唧。”
“我……”
“你是不打算帮我了?”
“二皇子可否另寻他人?”
“吕婴,有能力一夜杀十人的,青城的人不多,而你,是最合适的一个。”
“为什么?”
郭铴招招手,让吕婴侧身。
他悄悄地跟吕婴说了几句话,果然,吕婴神色大变,本来一手握着酒壶准备给郭铴倒酒的他,手上哆嗦,酒壶也轻轻摇晃起来。壶盖碰撞着壶身,他把酒壶放回桌上,才收回手。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吕婴的脸就煞白一片。
就像在战场上被人给刺了一刀,命不久矣,这伤口令他毫无血色,眼神都涣散了,魂魄一时离体,许久没反应过来。
刚才还美酒佳人,如今索然无味。
耳畔只剩下噪杂的雨声。
“你好好想想吧,若我没出事,一切都好说,你也不必替我顶罪,若有一日我暴露了,便是需要用你的时候。你可明白了?你可别给我露馅了。”
吕婴无可奈何,却也只能答应。
待郭铴走后,他还愣在原处。
刘氏低着头送走了郭铴,回房时见到吕婴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静坐了许久,直到倾盆大雨收了,吕婴才回过神,起身去开窗子。
这场雨来的又快又急,泼洒如豆,随着风肆意倾倒。如果下一夜的话,会把青城给淹了吧。
不想那么快鸣金收兵,饭菜还没吃完,甚至酒壶里的酒水还是温的,大雨就乘势而归。
就像一个梦,来去匆匆。
大雨刚去,日头便冒了出来,从未见初冬的日头如此的光芒耀眼,一时间天空像蒙了一层金粉,连着日头的光芒都被镀了一层金,这万丈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照得人头晕目眩,照得人分不清前行的道路,甚至,照得人想归去,想睡去。
刘氏在侧,见吕婴此种状态,也很担忧,付了酒水钱,搀扶着吕婴回府去。
或许是为了哄吕婴高兴,刘氏一路上拿出给孩子买的小玩意故意的逗他。
吕婴始终是绷着脸的。
刘氏便道:“刚才你们在房里聊什么了?我听着急急说了一些话,那个二皇子又急急去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并没有。“
“那夫君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夫君。
以前她都是叫老爷的。
一声夫君,让吕婴几乎流下泪来。
长街之上,虽行人稀疏,到底大庭广众,吕婴的年纪,也不是爱疯狂的肆无忌惮的年纪了,可他还是当街抱住了刘氏,抱得紧紧的。
刘氏不明所以,轻轻抚着吕婴的背部,就像安慰她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吕婴把脸窝在刘氏的头发里,她的头发可真香啊,一定是用了他买的桂花油,她的衣裳也真香啊,一定是下人洗净了之后送来,她又专门放到了熏笼上熏了一夜。
她就是这么得体,这么体贴,以前吕婴的衣裳只求一个干净,嫡妻大病一场,拖延了不少时间,那时候满府都是中药味儿,吕婴常常衣不解带的伺候在病榻前,连衣裳的干净也保证不了,往往胸口带着药汁,满身的药味儿。
刘氏进门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操持,本以为她是头一回成亲,她父亲的官职又低,她或许会手忙脚乱,无所适从,哪知刘氏机敏聪慧,绰绰有余。
不但府中吃穿用度都能打点好,便是那群松散惯了的丫鬟婆子,小厮车夫,也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
该严格的地方,比如小厮值夜的时候偷偷的打牌,她立即叫了管事的,把小厮现开发了去。
该松散的地方,比如守夜的丫鬟困了,偷偷的打盹儿,她还披衣起来,给丫鬟罩一件衣裳,那丫鬟醒了以后,愧疚难当,当即跪在睡觉的地方,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刘氏让她起来,她都不起来,从那以后,上夜再也没有犯过困了。
除此之外,一些细碎的活计,刘氏也游刃有余,事事操心。
比如晚饭府里吃虾,该怎么做,放什么调料她都要讲究,比如熬粥需要熬多久,她也有说法。
比如洗好的衣裳,什么季节需要熏出什么香味儿,她也有插手,好几个晚上,吕婴半夜醒来,还看到刘氏坐在那儿,默默地整理着熏好的衣裳,只为吕婴一早醒来就能穿上。
虽然吕婴跟前一位夫人也感情很好,但这刘氏给他的感受,不光是伴侣,还是生活里的朋友,一起面对未来的帮手。
何况刘氏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是吕家传宗接代的人。
吕家到他吕婴这里,不能绝后。
不能。
刘氏的身子是极软的,抱起来温暖有余。
吕婴闻着她的发香,还有哺乳孩子时身上留下的奶香,觉得整个人又混沌了下去,他想一直混沌,混沌在刘氏的怀中。
“我们回去吧,孩子该找爹娘了。“吕婴拉起刘氏的手。
“老爷真的无事吗?我看老爷的脸色始终不大好。“
“可能是……刚才的酒喝得有些急了,你也知道,我在神机营当值的时候,一向不大沾酒水的。“
“那老爷以后少喝一些,一会儿回去了我亲自给老爷煮些醒酒汤喝,喝了就舒服了。“
“好。“
回到府中,刘氏果然洗尽铅华,亲自下厨做羹汤。
酸酸的一碗醒酒汤喝下肚,看着刘氏忙碌的身影,吕婴不禁重新握住她的手。
刘氏笑着道:“怎么了,今天老爷怎么如此儿女情长起来?也不怕给下人看见。”
“你是我的夫人,他们看见便看见吧。”
“从酒楼回来,总觉得老爷怪怪的,那个二皇子到底说了什么?”
吕婴便把二皇子让他顶替杀人的事说了。
本不想吓到她。可又不想隐瞒她,就想跟她同舟共济,共历风雨。
或许在吕婴看来,刘氏不但是夫人,也是掰直他脊梁的伙伴。
刘氏不同于那些小家碧玉,她身上有一股子坚韧的气质。
刘氏默默听吕婴说了酒楼里的事,安慰吕婴:“老爷宽心吧,二皇子杀了人,谁又敢查他?不是跟皇上过不去吗?我想这事瞒着瞒着,也就掀过去了。以后谁还记得这事呢?“
“可是……“
“老爷放心,即使有一天老爷去顶了罪,被下了大牢,我跟孩子也一样在府里等老爷,若有一日,老爷要奔赴刑场,我跟孩子在家里陪老爷一起上路,我们一家人,终归要在一起的。“
刘氏的话,让吕婴热泪盈眶,那些在神机营跟他日夜相对的人,也未必有这样的胆量跟胸怀。
那一夜,吕婴是一直抱着刘氏的,直抱得胳膊酸麻,也没舍得抽回手去。
那一夜,刘氏在他肩膀上咬出了痕迹。
那一夜,吕婴流了一夜的眼泪,眼泪打湿了枕头,久久不干。
即使过去了很久,日子如车轮一样碾过,可回忆起那日的情形,吕婴还是忍不住就哽咽起来。
郭铴见情况不妙,赶紧走下台阶,跪了下去:“父皇,父皇,我没有杀人…….是这吕婴构陷于我。”
果然这个郭铴是靠不住的。
说好的帮他顶罪,他再筹谋着救吕婴。
可一旦大难临头,他比谁都逃得快。
当然十来个流民他都杀了,再死一个吕婴,对他而言,或许也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皇上听着听着,叫了慎刑司的侍卫进来:“去吕府,把吕夫人带来。”
侍卫很快去了。
不多时,便带来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妇人穿雾蓝色掐腰小衫,灰色素裙,发钗也是清淡如水的样式,脸上是淡淡扫了一层脂粉,瞧着不甚有精神。
这便是刘氏了,先前她来送饭的时候,还是神采奕奕的。
转眼之间,她清瘦了。
她怀中抱着孩子,孩子进来,一双眼睛如黑葡萄似的,水汪汪,又透着亮,或许是没见过慎刑司的大堂,人也多,孩子倒也不认生,在刘氏怀中扭来扭去,一会儿指指慎刑司大堂上悬挂的牌匾,一会儿又指着不苟言笑的皇帝,就是不肯闲下来。
刘氏努力抱着孩子,跪倒在吕婴身旁,低着头,不敢言语。
吕婴心中萌生一种护住刘氏的冲动,她自幼没见过什么世面,她爹也不过是末流小官,如今让她面圣,她肯定是忐忑坏了吧,不然她抱着孩子的手,怎么在瑟瑟发抖呢?
不过一时不见,她就瘦了,胳膊细如竹竿,脸上的华彩也暗淡了许久,就像是月光蒙了尘,就像她的衣料。
“你是吕夫人?”皇上问。
“是。”
“你可知道,青城死十人的事?”
“奴家知道。”
“说来听听。”
“呜呜呜……爹……爹…….”刘氏怀中的孩子挣脱出来,直往吕婴怀里钻,又去拽吕婴的头发,又去摸吕婴的耳朵。
“大堂之上,岂容喧哗。”慎刑司官员喊了一声。
皇上抬了抬眼,官员赶紧缩着脑袋退了出去。
当着皇帝的面,吕婴抱住了孩子,孩子刚才还在调皮,这会儿在吕婴怀中,却乖的像只猫一样,只是蹭吕婴的嘴,把他的口水也蹭到吕婴唇上去,嘴里一个劲儿的道:“爹爹,你怎么不回家…….爹…….爹,跟我回家,我要……玩骑大马。“
吕婴抱着孩子,就红了眼圈。
刘氏只是跪着,头也不敢抬:“当初我们在酒楼吃酒,巧遇大雨,二皇子正好也来避雨,便共处一室,他跟我们老爷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奴家在房外听着,他还说,让我们老爷替他顶罪,因为他杀了十个人。“
“你听的真切?“
“奴家听得真真切切,只是怕给老爷添乱,所以奴家没敢说,后来老爷又亲自跟奴家说了一回,奴家才信了,果然是二皇子杀了人,想嫁祸给我们老爷。“刘氏忙着叩头:”皇上,我们老爷忠心耿耿,当值这些年,从不敢懈怠,也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那十个流民,真的不是我们老爷杀的。“
“是吗?怎知你跟你老爷不是串通好的?“
“我记得,当初在酒楼,一开始我们老爷是不愿意顶罪的,可二皇子跟我们老爷说了几句悄悄话,我们老爷的面色都变了,奴家想着,一定是二皇子拿什么威胁了我们老爷,所以我们老爷才甘愿就范的。“
“你倒是个细心的妇人。吕婴娶你倒也有福。“皇上问吕婴:”你可是受了二皇子的胁迫?“
吕婴抱着孩子,抱得很紧,一时没有回答。
郭铴回过头,神情复杂地望了吕婴一眼:“上头坐的可是皇上,吕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有数的吧?“
“老二,你不要插嘴。“
“是,父皇。“郭铴大大咧咧的一抛衣袖:”吕婴,你家夫人说,我拿悄悄话威胁了你,你说说,我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老二,你闭嘴。”
“是,父皇。”郭铴只得老老实实跪着。
他的身后,吕婴的脸突然红得很厉害,就像夏日日头落山,把半边天都染红了一样,那种红,是意犹未尽的红。红得像一块布,红得快要燃烧起来。
吕婴即使喝醉了,脸也从无这样红过。
吕婴的孩子就贴着他的脸“咯咯咯”地笑:“爹爹脸红了……爹爹……尿床……娘说…….尿床了会脸红…….爹爹脸红。”
孩子说着,捧着吕婴的脸就亲了一口:“爹爹,我乖不乖?爹爹喜欢不喜欢?”
“爹爹喜欢你。你是爹爹的小心肝呐。”吕婴也蹭蹭孩子的脸,一个硬汉,格外的温存。
“老爷,二皇子是怎么威胁你的,老爷告诉皇上吧,即使皇上要了老爷的命,我陪老爷去死就行了,我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吕婴回头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那眼神,能把他融化,如果能融化在刘氏的眼眸里,那该有多好。
可惜皇上的话把吕婴拉回了现实里。
“吕婴,你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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