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山
“钱光,我是四室主任胡中武,你和临川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能告诉临川的,就能够告诉我,你也知道,王怡婕王局的事情在安宁县一度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临川听说了这个消息,肯定要消化一段时间,但是对你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你如果第一天说,我们可以理解为你配合办案,在最后给你的移送文件上可以写,钱光主动交代,但是如果你耽误几天说,那我们同样可以在最后移送的时候说,钱光不配合办案,有加重请节,所以你现在如果不告诉我,可能关于你的量刑会有很大的异议。”胡中武紧紧盯着钱光,怕刚刚打开的突破口就这样关闭了。
留置室的长明灯还一直在坚持不懈的散发白光,这白光将钱光的不安、无措、犹豫清清楚楚的照了出来,就像正在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可能现在掌刀的不是鱼肉想要的师傅,但是鱼肉也没有办法自己逃走,钱光环绕留置室看了一圈,胡中武、朱瑞林和王锴眼神中透漏着一股坚定,这种坚定不是他们本身的性格,而是纪委这个神圣的职业赋予他们的底气,一种必胜的底气。
一种我代表党和国家的底气。
钱光缓缓坐下,他也懵了,本来刚刚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相信自己已经进入留置室了,还能够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准备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纪委,让纪委给自己一个公平的处置,但是因为王怡婕的事故,导致临川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一刺激,钱光也在思考,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事情都说出来,如果再说到什么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是不是会对自己有更深的影响。
留置室外面围绕了一圈花坛,为了房间通风,一般会把窗户开着,总会有小小的蚊虫透过没有修缮好的纱窗进入留置室,一只小小的蚊子现在就在这个留置室,在外面已经吸饱血液的它,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可能能够在这里继续徘徊,但是吃饱的蚊子,一般逃不过看护的双眼和凌厉的巴掌。
此时的钱光,就像这个吃饱的蚊子。
思考了一下,钱光闷闷的点点头,意思是,你们问吧,我说。
但是胡中武看钱光的表现,他知道要是想把全部的故事都问出来,可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但是能获得一些信息,至少要把一些关键问题问出来,接下来好把案件继续推进下去。
“王启敦为什么要让你跑?”胡中武先问了一下大家很疑惑的问题。
“不是王启敦告诉我要我跑的,王启敦只是告诉我你们要抓我,跑是我自己决定要跑的,王启敦是劝我如果进留置室了,要拖延个几天再把我之前让小舅子柳强龙承包供销社工程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他后来会再给我想办法。”钱光慢慢陷入回忆,但是同时也对自己的行为充满了后悔。
“第二天我早上自己就到了办公室,刚到办公室,我就接到了王启敦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他也很着急,说要我带着几盒材料,赶紧先出门打车,我紧接着就拿上材料,打了个车,他让我先往淮南市走着,半路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让我在大龙山就下车,然后在山里让我先往北走,后往东走,然后还没有到我藏身的地方,就让我把东西扔掉,随后我就找到了一个洞穴,在里面待了三天,说实话,要不是他这样指挥我,你们三天前就应该把我带来了,我也不想这样的破天气在一个破洞里待这么久。”钱光边回忆边说,说到去山上藏身的时候,自己还是十分的气愤,明明是一个无用的举动,但是却让他在山里躲雨、隐藏。
“你和柳强龙具体承包了多少工程,他给你送过多少钱,你们之间是怎么分账的?”胡中武继续追问。
“柳强龙没给我送过钱,工程的话,他承包过的供销社工程太多了,我记不清。”钱光明显觉得有些不耐烦,感觉有些不太想配合胡中武的询问,对于柳强龙,他的这个小舅子,他本身就存在很多的意见。
胡中武看钱光不想配合,他也不再坐着了,而是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脚步坚定而有力的走到钱光面前,站住身子,双眼紧盯钱光,大声道“钱光!你站起来!”
钱光猛一哆嗦,连忙起身站起来,不知道胡中武要给他说些什么,心里满是紧张,秋天的风还是蛮凉的,钱光此时却根本感觉不到凉意,因为紧张正在给他不断的升温。
“我告诉你!清廉园是一个是什么地方,清廉园是党和国家给犯错误的党员干部一个改过自新机会的地方,你来这里,就是来反思,来认错的,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再思考一下,我想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但是如果你告诉我,我记不清,我不知道,那我就可以理解为,你,钱光,不愿意配合我们对你开展调查,你不想珍惜这个反思、改错的机会。”胡中武的话语十分有力,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锤在钱光的胸口。
纪委的工作,不像是大家想的那么“不走寻常路”,现在纪委的工作主要是前期的调查,中期的留置、询问以及后期的材料工作和移送工作,调查党员干部时要有充分的证据,一般都是有明确的各级信访件指向某个党员干部,或者纪委日常监督、巡视巡察发现、有关人员举报才能开始调查和开展谈话工作。
中期的留置是要准备很多文件,报送给相关部门审批,才能够决定的,如果真的对党员干部留置,留置过程中是要全程进行监控的,被留置人员除了进行部分隐私生活时会避开监控,由两位纪委工作人员监督,其他时候都是生活在监控下的,这个监控同时也对纪委人员规范工作开展监督,再不会出现打人、骚扰等各种情况,这也是党和国家对于培养了多年的干部的一种优待,希望他们能主动的交代问题,改过自新。
“我没有,主任,我刚刚只是记不清了,你让我再想想。”钱光听到胡中武这么说,自己更着急了,两手挠挠头,表现出了正在思考的样子。
胡中武知道,钱光这样明显是在拖延时间,他现在对于关键的问题,并不想表态,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如果这个时候追问可能效果并不好,不如继续给钱光谈一下他的从政生涯和家庭生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切入点,让他更明白,只有纪委能够救他,只有纪委能给他正确的、合适的改过的机会。
胡中武给王锴一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出了留置室,钱光看胡中武转身就走,也不给他任何叫停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布置任何任务,一下子急了,“哎,胡主任,你不再多问一些问题就走了吗?”
王锴起身走到钱光侧前方,看着钱光略微着急的样子,用略带戏谑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说了一句话,足够让钱光再多提心吊胆一段时间“看样子领导对你很是失望啊。”
钱光听到这句话,果然更加紧张了,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他很想走到门口去叫胡中武回来,但是这是留置室,不能轻易移动,移动要提前告诉工作人员,要不然下次再想去哪里,工作人员就会想钱光又要做什么幺蛾子,还是不要让他任意活动了。
胡中武出留置室,其实是为了来找临川聊聊,因为临川还是钱光这个案子最熟悉的人,也是最能够让钱光突破的人,胡中武出来给王旭奇打了一个电话,知道了临川现在在清廉园中间的小花园里面。
夜色正浓,秋天是落叶的狂欢,也是菊花的节日,清廉园种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和花朵,就是希望纪委工作人员能够在工作之余,多在院子里走走,一般吃完饭或者询问后,大家都喜欢来园里走走,散散心,赏赏花,也分散一下留置室询问的压力。
现在临川就在菊花盛开最密集的地方,菊花在中国传统意义上,总是有另一种含义,对亲爱之人永久的缅怀,临川每次走到这里,都会想起他刚走不久的妈妈,这次案件涉及到妈妈,让他既悲愤又冲动,不敢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又充满查清案情分析原因的冲动,让他一下子把复杂的感情全部涌入了脑中,看到这片菊花,心里又突然冷静下来了,如果他想把妈妈的事情彻底查清楚,那钱光一定是一个突破口,这样就一定又和新城公司有所联系,那怎么撬开钱光的嘴,怎么摸清新城公司的底细,就十分重要。
就在临川出神的时候,胡中武走了出来,在过来前,胡中武去取了一些材料,关于新城公司的,希望临川能够完整的了解一下,他将要面对的对手。
胡中武走到临川身边,轻轻地拍拍临川的肩膀,把手中的材料给临川,今天月色透亮,天上的乌云都散去了,两个人沐浴在月光下,像是在经历什么神圣的洗礼一样,就像是上天在给他们一项什么光荣的任务。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临川,没有人能够在这种事情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这么一个紧张的场所。”胡中武看临川眼角仍有没擦干的泪痕,知道这个北方大汉没有控制住自己想妈妈的情绪,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发泄了一场。
“对不起,主任,是我把本来撬开的口子又合上了,但是我有信心,再把钱光的嘴巴撬开。”临川知道,今天是他的工作失误,而且这样的失误,他不应该犯,但是这么久没他妈妈的消息,骤然出现相关的信息,他确实失控了。
胡中武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指着刚刚给临川的材料,意思让临川先看看。
临川看了一页档案的封皮,上面赫然是:新城公司系列问题调查。
“新城公司?”临川疑惑的看了看胡中武。
“没错,是新城公司,这是七年前2012年的调查卷宗,我主要负责的,涉及到我们的新工业园区白时园区的道路修缮,我当时提交这个调查卷宗到县里后,县里并没有批准我进行调查,因为涉及到时任安城街道书记的余文斌和白时园区主任于道荣,他现在是开发区的四级调研员,后来给市里打报告,希望开展正式调查,市里以新城公司涉及面较广为由,把我的案件卷宗收走,说是由市里监察室统一进行安排,但是到目前,案件没有任何进展,我这些年了,也一直卡在监察室主任的位置,再没有动过。”胡中武很平静的把陈年往事一一叙来,说实话,这件事对他一直是一个心病,他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那这个案子肯定是有问题的,我……”临川听到这里,同样希望能给胡中武打抱不平。
“我从检察院出来,到现在,我一直在做我觉得对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帮我决定我要做什么,临川,你也不能,我觉得现在保持现有状态对我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今天,我觉得这个案子要交给你了,只有你能帮我把这件事推进下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决定要和新城公司对着干,首先,你要先了解新城公司,了解他到底对于江北是什么样的角色,你如果想做,究竟要用什么样的工作策略。”胡中武的办案经验丰富,但是冲劲已经不再像年轻人,他拥有纪委人独特的冷静。
临川开始翻看档案里面关于新城公司的信息,但是随着他越往下看,心思就越沉重,他明白了新城公司究竟涉及了多少重点行业,傅慈新在新城公司的究竟担任什么重要角色,为什么王启敦有底气告诉钱光,让他晚点儿说,自己再想想办法。
新城公司简直就是江北市的一头巨兽,盘踞在江北市上,不停地用自己的威吓、金钱和资源来恫吓着整个江北市,新城公司主责主业是房地产、矿产资源再加工、道路桥梁建设、对外贸易和粮食购销。这些产业涉及到江北市最核心的发展产业,同样涉及到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建设到贸易,只要能挣钱的,能涉及到权力的,能给傅慈新底气的行业,新城公司都会主动去做,不遗余力去做,甚至赔钱也要做。
傅慈新是2006年左右进入新城公司的,刚进来的时候分管新城公司的娱乐业和餐饮业,这里也是最能藏人的地方,没人知道在这里傅慈新到底藏了多少黑恶势力,平时人都在这里打零工,赚点儿闲钱,也顺便帮着傅慈新看场子,这个时候傅慈新帮着时任新城公司的董事长陈镭做了不少事情,不管是白面上还是黑面上的,也让傅慈新这个人彻底在江北市出了名,后来傅慈新开始涉猎新城公司的建筑行业,刚上来就能够接到最好的市政工程——修路,傅慈新带的人能吃苦,肯干活,事情干得快,很快就出了名了,在新城公司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再加上傅慈新势力也一步一步的走得很快,大家很快就只知道傅慈新,也再不知道陈镭,新城公司慢慢的易了主。
“这样的一家龙头企业,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临川呐呐自语。
“傅慈新,据我调查,20年前还是一个矿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搭上了新城公司这艘巨轮,2012年,也就是我调查开始的哪一年,傅慈新顶替原董事长陈镭成为了新城公司的新董事长,原先的新城公司还做一些餐饮和娱乐行业,从12年就全部退出了,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建设业上面,正赶上全国的建设高潮,一波就把他吹起来了,新城公司一举成为明星企业,整个江北市号称有一半路是新城修的,有一半楼是新城建的,有一半设施是新城捐的。”
“这哪里是巨轮,这简直就是冰山,”临川把资料合上,趁着月光有些看不清,他想找一个光亮的地方仔细的研究一下,对案件天生的敏感,和对工作独有的热情撞了个满怀,此时的他,暂时忘却了伤悲,满心里都是要查清的案情和揭开江北丑陋的希冀。
“激动了?但是可别忘了这就是江北的大冰山,你可不要做那个明知冰山偏向冰山的泰坦尼克号,没有人能永不损毁!”胡中武看临川燃起了办案的热情,但是做人的谨慎让他不得不再和临川多嘱咐一句。
“胡主任,你觉得和党和国家比起来,谁是冰山,谁是泰坦尼克号,我相信没有东西能够永不损毁,但是在这里,在正义面前,党和国家永不损毁!”
临川冲胡中武摆摆手,大步走回办公室,他想仔细看看新城公司的材料,然后再去二会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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