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巫女祭神（19）
天光只剩下最后一点挂在西边了。
今天白日里, 整片青山都笼罩在暴雨之下，可暴雨之后，天光乍晴, 乌云和晴空交织在一起。
整个天际有种混乱中的宁静的感觉。
就如同现在燕星辰他们的气氛一般。
许千舟那话说完，就连一直觉得破晓这群人实在是太悠闲而担心的樊进都笑了好几声。
燕星辰哭笑不得：“放心，不用。我刚才只是不太舒服, 天生的毛病，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毕竟齐无赦又帮他分担了。
他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 低声说：“谢谢。”
齐无赦耸了耸肩。
烤鸡已经做好了。
阿朵拿起刀叉，正在笨拙地从上面分着肉片。燕星辰抬手便从她手中把器具拿了过来, 说：“我来吧。”
阿朵笑着退开了。
燕星辰头一回在副本里和一堆人一起, 仿佛都是朋友一般, 悠闲而又紧张地等待着夜晚危险的降临, 颇有种新奇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快压住了他心底那些因为担忧副本剧情而冒出来的负面情绪，他笑着将阿朵做的青山族特有的食物分给了在场的所有人，还特意夸了夸阿朵的手艺。
他对阿朵说：“你妈妈很想你。”
阿朵呆了呆。
燕星辰把话带到, 也不多说, 拍了拍她的头, 便继续分东西去了。
分了一圈，他最后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将东西递给齐无赦的时候，这人低声对他说：“你对npc倒是一视同仁。”
玩家大多都不会对npc有什么情感。
对于他们来说, 若是成功通关副本, 副本最后必然消散, 眼前的这些人和事都会跟随副本一同坍塌不见, 仿若过眼云烟, 看见了也摸不着。
若是没有成功通关, 这副本便是他们的坟冢，副本里的一切都是夺走他们性命的罪魁祸首。
不论如何，副本里的人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什么正面意义。
谁会和一个可能拉着自己一起陪葬的过眼云烟论感情呢？
只有燕星辰，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一点一般，真正地将阿朵当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齐无赦这话说得很轻，阿朵听不到，还在那开心地同梁讳聊天——在她眼里，梁讳是和她同龄的玩伴，是一类人。
可燕星辰和其他在场的拥有感知力的玩家们都听到了。
一时之间，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往他们这里看。
燕星辰只是从容地说：“玩家觉得他们是过眼云烟，但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何尝不是过眼云烟？我心思重，有的事情总是容易多想，我们新人首副本的时候我就在想，樊笼这么多副本，这么多贪嗔痴、意难平，难不成是凭空造出来的？”
“会不会曾经确实有一个偏僻的李家村，那里的村长为了自己能够长寿，杀了妻子和亲生的孩子，妻子成了水鬼？会不会也曾经有一个小镇里专门做纸扎生意的陈宅，陈宅的主人收养了一个天生怪力的男孩，最后所有人都毁于一场大火？会不会在很久远的时代，在我们现实世界还早之前的时代，人类还是部落的时候，也曾经有这么一个青山族……”
有一个为了能永远地活下去不断夺人身体的老祭司，也有昙花一现地想过揭穿神灵谎言的几个少年少女。
燕星辰看向另一处在火光照映下的阿朵。
——也有这么一个年幼便看着自己母亲被剜眼剖腹活活疼死的小女孩。
“樊笼……樊笼。”他说着说着，逐渐喃喃自语般道，“它用愿望把我们都带进来，这笼子里关着的，也许并不只有玩家。它诡异地公平着，真不是个好东西。”
可他也正好不是个正常人，所以才在这种地方待得比安稳的现实世界还要适应吧。
燕星辰垂眸，低笑了一声。
“我们和npc差的，不过一个鸽子纹身而已。”
星河彻底流入人间。
夜色完全倾覆而下，再不见任何一丝白昼光。
齐无赦坐在燕星辰的身边，蒙眼的布条遮挡了几分他的神情，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燕星辰这番话像是刺入了他脑海中那些浩瀚却又混乱的记忆，他轻轻摇了摇头，思绪乱得一塌糊涂。
梁讳只是回过头，无声地看了燕星辰一眼。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岁月痕迹的脸蛋。
樊进和温寻动作也顿了顿，不知想到了自己的什么过往。
一旁的树枝上，许千舟倒是没心没肺的，并没什么感觉。
他的记忆里，他进樊笼之前就是一个普通学音乐的，家庭美满，还有一个从小就干什么都十分优秀的哥哥，突然有一天他就被信鸽拽进樊笼，然后就开始他的新人期，遇到了燕星辰这些人……
他都忘了自己最开始进来的愿望是什么了，也许不是什么大愿望，说不定只是今天睡个好觉之类的。
他抱着树干，随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黑鸽纹身。
——他连对这个和烙印一样的玩意都没什么好奇心，看都没看过。
他眼珠子转了转，余光之中，隐约看见周晚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一愣：“……你怎么了？”
周晚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冷冷道，“樊笼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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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婉转的歌声传来。
不知玩家们心中所想的阿朵吃完了晚餐，哼起了青山族的歌谣。
那是专门用青山族的古老语言唱的，燕星辰听不懂，却听出了这个调子。
那是桑衣告知姚苏要成婚的那天晚上，姚苏在桑衣家门外，用桑树叶吹的调子。
阿朵刚哼了几句，齐无赦便拿出那第一个副本中做的竹笛——他一直随身带着，拿在手中转了几圈，便合着调子吹了起来。
悠扬笛声掠着火光，沁人心脾。
燕星辰跟着曲调晃了晃，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一些地方被乌云遮盖，只有那么几块地方隐约能够瞧见点点星光。
他从小就喜欢夜空。
可樊笼世界的天空是假的，还不如副本中的夜空来得真实。
因为这一点，他有的时候，反而会更期待进入副本。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似乎换了好几次。
最新的曲调渐渐进入尾声。
树上，本来正深沉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的周晚猛地回神。
许千舟也立刻坐了起来，拿起他那耳机道具，挂在耳朵上凝神听了听。
齐无赦吹笛的动作一顿。
“啊啊啊啊啊——！！！！”
一道惨叫声骤然刺破长空！！
阿朵嗓音一滞，惊吓地退到了梁讳的身边。
惨叫声不过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燕星辰却听到了提示音。
【副本内所有玩家请注意，已有玩家获得第一份猎灵积分，各组织总积分已更新。巫女祭神副本的钥匙已经重新进入各位玩家的物品栏中，该钥匙已经不再具有进入副本的功能，作为储存积分信息所用。玩家可以拿出钥匙，敲击钥匙获得副本内积分情况。】
【再次提醒各位玩家，组织赛所有副本结束时间由巫女祭神副本主线任务结束时间决定，您所属组织排名随时由组织赛结束那一刻的排名决定。】
燕星辰等人互相看了一眼。
梁讳拿出了那发放进她物品栏的钥匙，轻轻一点。
一个只有玩家能看到的浮空面板冒了出来。
上头列着所有进入副本的组织的名字：破晓、白焰、黄泉、流沙、天河……
处于第一位的，赫然便是黄泉，积分为“1”。
其他的全是零。
“动作倒是快啊，”燕星辰道，“刚赶路回来，就直接去猎灵了？”
齐无赦一下子便猜到了黄泉那边发生的事情：“惨叫声刚响起，他们就猎到一个恶灵了，这个积分还不是靠人命换的？就是不知道，哪个组织的玩家或者青山族人这么倒霉，被他们拿去当诱饵。”
他们可是在地煞里看过好几年的记忆的，桑衣那时候也有过恶灵肆虐，恶灵就是枉死厉鬼，只会在深夜突然出现杀人，哪有那么快就被玩家找到并且猎杀？
而且虽然说这一次的副本没有强制玩家必须夜晚不出门之类的规定，但是副本里大家都默认一开始先待在被分配的住所，免得遇到什么还不知道的死亡触发。厉九泽再有自信，也不会一开始就莽着去给人试错。
他们这是故意在哪个活人身上用了什么招鬼的东西，把人绑在他们住所，用来当诱饵，这才快速获得了一个积分。
黄泉这个举动无异于立刻拉快了积分比拼的速度，樊进是白焰进来的主力，此时脸色不太好看。
他说：“我得去和我们组织其他人会和了。”
许千舟立刻翻身下树：“走吧老樊！”
樊进：“……”
他只能憋着一口气，带着许千舟走了。
至于梁讳，她被安排的住所不在这里，他们也不想一开始就碰到什么奇怪的死亡触发，梁讳没打算直接留在这里。
而阿朵又需要安排——总不能让小姑娘一个人走在随时可能撞鬼的路上。
她干脆带着阿朵走，走之前，她硬给燕星辰塞了好些个中级符咒。
燕星辰无奈，和她互相留了联系的道具，这样要是梁讳那边出什么事情他和齐无赦也好赶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方才还一堆人围着的地方开始寂寥了起来。
火堆也逐渐烧干了。
只有周晚和温寻还在——他们四个本来就要住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此时危险，飘荡的厉鬼的实力到底如何、会怎么行动他们还不知道，再加上燕星辰心里想着剧情点太少这件事情，他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轻易行动，大家先在屋里待着。
反正结束权掌握在最终能完成任务的人手中。
夜色黑沉，屋内一片漆黑。
周晚点了蜡烛，转身拉着眼珠子都想黏在燕星辰身上的温寻进另一件卧室，可燕星辰却拉住了她。
周晚：“？”
这两间房怎么分配难道还能有异议不成？
齐无赦直接问了出来：“你不和我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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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上去丝毫没有齐无赦平日里说话的随意，周晚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燕星辰却仿若未觉，只是走到齐无赦面前，同他说：“你和周晚一间吧。”
周晚一愣。
温寻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还不等齐无赦说什么，燕星辰又说：“我本来也想的是我和你一间，方便我们晚上随机应变。但是我刚才想了一下，我们进这个副本之前，是不认识周晚的，她处于十几万编号副本的水平，还是她口中那个组织进来的唯一一个人，却又不在新人榜上，很有可能是在樊笼里长大的那种玩家。”
“虽然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合作都很愉快，但毕竟不知根底，你念力高，和她一处，方便盯着她，给她点压力。”
听完燕星辰的打算，齐无赦这才点了点头。
“除非她主动和我们说她的来历，”这人随口道，“不然的话，我会一直盯着她的。”
燕星辰：“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晚面无表情地在一旁听完了全程。
她僵硬地笑道：“两位真是大声密谋啊。”
燕星辰根本没在意她的反应，已经转身，带着温寻进屋了。
周晚：“……”
[哈哈哈哈哈哈燕星辰你干嘛啦！]
[他真的好聪明啊，周晚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猜到周晚是在樊笼长大的了。]
[不过，周晚的父母是谁，我们好像确实不知道诶。按理来说能培养出她这样水平玩家的上一辈，不应该没有任何存在感啊。]
[我觉得燕星辰这个决定太不明智了。他们四个人两间房，齐无赦和周晚都是各种数据都很强的，而燕星辰和那个温寻都不堪一击，最安全的方法明明是一强一弱，结果他居然让两个能打的住一起，他和温寻两个小白脸住一间！？]
[重点难道不是齐无赦居然能答应吗？？他们都不担心燕星辰和温寻独处会死吗？？]
[可能不在意了吧，反正燕星辰明天也要死。]
[……]
卧室里有两张分开的床。
燕星辰和温寻之后，他便走到靠窗的那张床边坐下，随手抱起了枕头，靠在床头。
他也没有躺下来，就这样半坐半躺的，轻轻闭上眼休息着。
玩家虽然都有数据加持，不论如何身体素质都比现实世界的普通人来得强，但他们毕竟还是人，还是需要休息的。
这个副本白天要努力完成主线任务，晚上还得猎灵，大组织的玩家们还好，可以轮流睡觉休息，可他们只有这么零星两三个人，没有太奢侈的休息时间。
反正现在他们并不打算立刻行动，燕星辰便想趁着夜还没有很深，赶紧休息一下。
反正他兜里放着一张他自己画的已经无限接近于高级的中级避阴符，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现，符咒自然会提醒他。
如果有别的什么意外，住在隔壁房间的齐无赦也不可能不会发现。
于是他就这样抱着枕头靠在床头，很快沉入了浅梦中。
温寻本来还在那边研究如何把门彻底反锁，回过头来，却瞧见青年已经睡下。
他愣了愣。
这种时刻……怎么能睡呢？
恶灵随时都有可能来，要是睡着了，出事了怎么办？
他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很清楚，他靠得不过就是一张脸，让樊进这种玩家愿意给他一点庇佑。可如果对方需要——比如这个副本，即便他明明没有那个能力进入十几万的副本，他也必须因为樊进需要一个带进来的宠物，不得不跟进来。
燕星辰比他聪明一些，那个赴死者对燕星辰，似乎也不完全是外界所想的对待宠物的态度。
可说到底，他们不都是仰人鼻息、靠人保护吗？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些备受关注的新人玩家们，未必愿意冒险来救他们。
而燕星辰看上去比他武力值还要低很多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纠结着要不要推醒燕星辰。
可刚一伸手，瞧见青年闭上眼后冷然的面容，温寻动作一顿。
没了青年那总是带着几分笑意温顺的眼神，这般看去，竟然比那位凶神恶赦的赴死者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温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下意识收回来了。
“呼呼……”
外头夜风吹过。
远方不知是哪里又飘荡来了玩家的惨叫声。
温寻吞了吞口水，更紧张了一些。
他赶忙靠着墙坐下，看着四周，不敢动了。
算了，如果有危险，他立刻叫醒燕星辰就行。
温寻抱着这样的打算，僵直地坐在那，警惕地看着屋内的情况。
可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山中的夜晚又格外阴凉，温寻许久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精神高度紧绷了一会，便渐渐困了。
“呼呼……”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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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中，温寻心想——他不是把门反锁了吗？
“呼呼……”
风吹了进来。
——风！
温寻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抬头，只见房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身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朝着他们！
他一时之间吓得失了声。
那身影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走进了月光之中。
一双完全被挖空了的双眼血洞撞入温寻的眼中。
——那是恶灵！！
是青山族以前那些枉死于祭司的族人！
他呼吸都停滞了，赶忙起身，凭借着最后的理智，边往后退边喊道：“燕星辰我们快跑——”
他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撞到了后方的人。
这人明显是站着的姿势，可他们房间里除了在睡觉的燕星辰根本没有别人。
温寻瞪大了眼睛，第一时间以为后面的人又是恶灵，头都不敢回，掏出兜里燕星辰给他的符咒就要用。
前方，那没了双眼的厉鬼又往他这边走近了几步，像是戏弄濒死之人一般一点一点地靠近着。
而温寻身后那“厉鬼”也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温寻浑身都僵了。
青年清冽的嗓音自温寻身后传来：“你直播视角关了吗？”
这嗓音是温寻熟悉的，
“睡觉肯定关了……”
温寻一顿，回头望去，只见燕星辰从容镇定地站在他身后，正在同那缓缓靠近的恶灵“对视”着。
原来站在他身后的是燕星辰。
温寻又惊骇又惊喜：“是你？你醒了？我、我先用符咒顶一会，你向其他人求救。你要是被这个东西抓住就死定了，你先跑，我、我用得来道具，还是能挡……啊！！！”
他方才话说一半，那不知有多少意识的厉鬼兴许是发现了温寻的走神，居然倏地往他这边快速靠近！！
温寻吓得尖叫出声，只想拉起燕星辰便从另一侧绕开跑。
可他在情急之中的动作却扑了个空。
燕星辰绕过了他，直接挡在了他和恶灵当中！
那可是恶灵，燕星辰又那么虚弱。
“你疯了？你会死——”
温寻慌张的嗓音突然停了。
一切的声量都被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看，他面前体弱多病、不堪一击的青年抬手便是六七张功能不一相互叠加的符咒。
符咒冲向厉鬼，顷刻间将这恶灵——
“打、打、打打散了？”
不，不对。
不是打散的问题。
是谁打散的问题。
刚才出手的那个人，是燕星辰！？？
温寻看着燕星辰的背影，懵了。
与此同时，巫女祭神组织积分面板，只有黄泉获得一分、暂居第一的排行榜突然动了一下。
一个大家都不太熟悉的组织名字突然多了一个积分，直接往上冲，冲到了黄泉的名字旁。
这是并列第一！
[破晓是什么组织？]
[目前开着的直播视角里面没有其他人成功猎灵了啊？]
[好快，怎么回事，其他人连恶灵的行迹都没摸清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组织怎么就和黄泉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一分了？]
燕星辰回过头来，神情淡淡的。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仍然处于呆滞当中的温寻，说：“可能得麻烦你，先让开一下。”
“怎么、怎么了吗？”
“哦，没怎么。”
青年的语气云淡风轻。
温寻在还未缓过来的震惊之中，稍稍松了口气。
燕星辰却接着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背后还有一个恶灵而已。”
温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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