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送太医院
大明大皇帝陛下要褫夺衍圣公爵位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师,无数学子瞠目结舌。
大明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但是看陛下的意思是居然是不再设衍圣公,引起了无数人内心惶惶不安,他们更想知道,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来到了奉天殿内,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群臣觐见,都知道陛下现在心头窝着一团火气,这团火气有几部分构成。
首先是家恨。
朱元璋当年以布衣登基称帝,九个月驱除鞑虏,位极人主,孔克坚胆敢三请方至,这是对大明朝最大的不恭顺!
但彼时天下初定,人心惶惶,衍圣公这个牌坊,不得不竖起来,才被曲阜孔氏指着鼻子骂暴发户骂了八十多年。
其二是枉法。
山东响马极多,李宾言三番五次遭到了刺杀,甚至在昌平马驿的门前,甚至发生了响马与大明军队的火并,这是何等的狷狂?在大明的土地上,对大明的钦差大吏明火执仗的围杀。
其三是里通倭寇。
在唐兴的奏疏之中,有一伙倭寇居中作乱,这群倭寇的尸首和两个受伤俘虏已送至京师,在卢忠反复查补之后,确定了孔彦缙的确通倭,花费了三千两白银,买李宾言项上人头。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稽首见礼,陛下这火气都写到了脸上。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躬安,但是心如刀绞。”
群臣一听这话,也知道了今天陛下褫夺衍圣公这件事,就是再多人反对也怕是要办了。
于谦带领群臣俯首说道:“臣等惶恐!”
朱祁钰继续说道:“胡元昏乱,致纪纲不立,主荒臣专,使威福下移,故是法度不行,人心涣散,遂致天下骚乱,豪杰蜂起,万民萧索!”
“朕德不逮,治化未臻,太祖开辟,问政胡元得失,言:其失在于纵,元实非宽也。朕不敢忘。”
“太祖三请胡元僭封衍圣公孔克坚方至,太祖礼遇相待,赐宅马米,授官,孔家人蔑弃礼义,彝伦攸斁,肆意指摘我皇明天命。”
朱祁钰吐了口浊气,告诉群臣,这是家仇。
当年朱元璋为了天下受了委屈,孔家人四处对别人说,天下三家,凤阳朱氏,乃是暴发户,小家子气!
时至今日,大明皇帝,要把当初的怨气给出了!
告诉他们孔家人,究竟是谁的天下!
“仲尼之道,广大悠久,明先王之道,立教经世,万世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实有赖焉。”
“人有积金,必求良冶而范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于子弟,有美质,必求明师教之。盖师所以模范学者,使之成器,因其才力,各俾造就。”
“然,常人且知求圣贤之学,况孔氏子孙乎?”
“衍圣公孔彦缙蒙学肄业,不修德行,不谦下族人,伪为慈祥、伪为恺悌,却无仁爱之实、乐易之诚。”
“使如此贪纵放僻、败伦乱纪之人而称孔子徒,乳臭之人、鲜衣怒马而后孔氏,而曰尊之厚之,于乎!不以桀哉!”
朱祁钰说的是孔彦缙的德行,孔彦缙实在是没德行,嗜酒如命,好逸恶劳,贪纵放僻,如果不把他给办了,和夏桀商纣又有何异呢?
“曲阜,至圣先师首善之地,兖州,先民开辟卿云之所,响马、山匪、豪奴盘亘其间,亦有大盗横行霸道,拦路强劫,今时,倭寇亦至兖州!”
“何人之过?”
“衍圣公作威而联羽翼,或比匪而效奔趋。”
卿云,说的是卿云歌,传唱的是舜禅位于禹,群臣恭贺唱和之作。
兖州,古九州之一,今日变成了如此生灵涂炭的模样。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厉声说道:“曲阜、兖州,腐烂如此,民不聊生,朕,痛心疾首!”
“山东户部清吏司来报,钦拨祀田、汤沐田、学田、投献田、自置私田、胭粉田,总计约有十万余顷,北直隶、山东、河南、南直隶、浙江等地,遍布七府数十州县!”
“孔府算盘响,佃户眼泪淌,交租如进鬼门关,一关更比一关难啊。”
朱祁钰说完此话,群臣立刻就议论纷纷。
要知道,陛下前段时间,为了推动诸王、勋戚、缙绅一体缴税纳赋,清了一下宗室田亩,陛下手中田亩,不过九万顷!
孔府居然有十万顷!
而且遍布两京三省七府数十州县,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造反啊!
怪不得孔彦缙如此积极推动举人罢考,威胁朝廷,这十万顷田,多数都是膏腴之地,上百万亩土地,光是藁税折银就超过了百万两!
他们为何要联袂举人罢考,就是看着陛下的天下纳赋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已经有大势所趋之象,不得不为,不得不跳出来。
孔府当然如同疯魔一样,不惜刺杀朝廷钦差大臣,也要保住自己的特权。
王珝、高崇、孙昱、国盛、尹妟、王育、杨瓒七人出列,颤颤巍巍的跪下。
他们都是山东学子。
尹昱俯首说道:“陛下,臣诚惶恐,孔子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衍圣公孔彦缙臣贪淫暴虐已彰闻,依法提问,固所当然,宣圣乃万世名教宗室,孔彦缙不思先祖抚世立教之功,如不严惩,于法有碍,于理无宜。”
“臣请陛下褫衍圣公之位,坐以斩,首恶之徒悉数明正典刑!”
尹昱为什么反复请陛下杀人?
这只是他自己的意思吗?这是整个山东仕林的意见。
因为山东大多数举人已然进京参考,在马上就要切分的进士名单份额的现实利益面前,尹昱必须要站在朝堂上,为整个山东的学子们发言。
这些举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就指望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这临近会试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万一陛下扩大了打击面,尹昱这七个山东进士出身,怕是落叶也不得归根了。
衍圣公是谁?他能分给山东仕林一个进士名额吗?
他不能!
这次曲阜罢考之事,万一恶了陛下,陛下稍有一点要削减山东进士名额的意思,整个北榜直隶、河南、山西、陕西等地的官员,立刻就会群起而响应。
共襄瓜分山东二十一人名额的盛举!
这对山东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噩耗!
就是你文宣圣裔又如何?
尹昱七人俯首帖耳,其怒意比朱祁钰更盛几分。
“里通倭寇之人呢?”朱祁钰吐了口浊气,继续问道。
尹昱大声喊道:“送太医院!以儆效尤!”
朝臣天天劝陛下仁恕之道,但是真的涉及到了自己地头上的利益的时候,那是真的不客气。
胡濙站出来俯首说道:“里通倭寇乃是奸细,谋叛,谋反之大罪,亦乃祖制。”
“前明州卫指挥林贤帅兵守御,以备东海防倭。不期指挥林贤当在京随驾之时,已与胡惟庸交通,结成党弊,高皇帝就贬林贤海外倭国。”
“林贤居海外三年,暗私往倭国取回,就借倭国国王兵,假作进贡来朝,意在作乱。”
“其来者正使如瑶藏主、左副使左门尉、右副使右门尉,率精兵倭人带甲者四百余名,倭僧在外。”
“林贤凌迟处死。今日孔府里通倭国,应依例送往太医院。”
太医院缺了奸细,现在正好有了奸细,不正好吗?
既所求,固所愿。
既然有求,那就满足他们,这不是仁慈的父亲应该做的事吗?
朱祁钰点头说道:“文渊阁拟诏吧。”
有些事不上称还好,上了称,千斤都压不住,密州私设市舶之事,不上称,那是私人海贸,一旦上称,那就是贪赃枉法,通倭大罪。
胡濙借着俯首说道:“陛下,衍圣公,其意为繁衍文宣圣人之后,但是臣查了半天,前元时,延祐三年封孔思晦为衍圣公,但是这个孔思晦的父亲孔浣,臣穷经尽典,未曾发现有只言片语。”
“这个孔浣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臣以为应派出巡抚等官,查一查这个人。”
胡濙这次一地三洗。
他首先就质疑了孔彦缙这个衍圣公的合法性,这个孔思晦的父亲,压根就没有任何记载,乃是元仁宗查孔氏家谱,然后废孔思诚立孔思晦为衍圣公。
可是孔思晦的父亲,却没有任何的明文记载,这是值得商榷的事儿了。
这就给了天下读书一人一块遮羞布。
他孔彦缙,都不是文宣王孔仲尼的后人,如此为非作歹,国法严办,法不容情。
大家依旧是儒家门生,孔仲尼坐下圣徒,岁月依旧静好,是衍圣公的繁衍二字出了问题。
其次,他给了陛下最大的灵活的处置空间,无论陛下是要废了衍圣公的爵位,还是把孔家数千人尽数流放,亦或者衢州孔氏立为衍圣公,都有了进退的空间。
最后是给山东、兖州府、曲阜的所有人一个体面,这衍圣公都是串儿了,自然是味儿不对了。
他们联合无力继续科考会试的举人,罢考闹事,是因为这血统不够纯正,不是至圣先师首善之地出了问题,更不是先民开辟卿云之所出了问题。
也不是学的学问出了问题,而是这孔府出了问题。
胡濙此言一出,其中三味,立刻被诸臣品了出来,都是人精,能不懂这个?
但是如此一句话,一地三洗的本事,他们还真没有…
“如此让李宾言查一查吧。”朱祁钰点头,这胡濙洗地非常专业。
胡濙给了天下人最后一丝体面,唯独没有给孔彦缙和其宗族,留下任何的体面。
连他们依仗的孔子后人的身份,都被夺了。
“还有一事。”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山东此次罢考举人,应当如何?”
尹昱依旧没有站起身来,他大声的喊道:“居中联袂之徒,谋叛谋反,臣以为当斩首示众,蒙昧受骗之徒,应革罢功名,贬黜为民。”
李宾言将衍圣公不律案和兖州府罢考案,分成了两个案子,朱祁钰对其处理也是分成了两个案子。
居中联袂,自然是谋叛谋反,至于蒙昧受骗,一起起哄的家伙,尹昱的说辞也颇为狠辣。
直接革除功名。
考个举人很难吗?
考个举人真的很难,海瑞就是举人入仕,一路坐到了南京吏部右侍郎。
海瑞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她一生提倡廉洁、节俭。
恢复太祖高皇帝刑罚,对贪污犯进行剥皮揎草,严刑峻法,大肆整饬吏治,天下才能海晏河清。
考个举人等同于改天换命,范进中举对此描写的极为周详,虽然范进中举是艺术作品,但其实何尝不是来源于生活呢?
考个举人可能就是无数学子一声的梦想,见官不拜,能登堂入室。
这一夺去了功名,怕是比死好要难受百倍,千倍。
朱祁钰点头说道:“一应革除功名,贬黜为民就是,三世之内不得科考。”
“还有人反对吗?”朱祁钰坐直了身子,处理结果有了,就等反对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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