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郎中
卫嘉玉朝她看了过来,闻玉见他不信,又说道:“小时候我爹有个朋友来山里,就住在这儿。我爹每回去看他都不肯带上我,我就悄悄地跟过来。但我年纪太小很快就跟丢了,结果阴差阳错就找到了这儿。”
话未说完,木筏已渐渐来到一处极窄的河道,人坐在木筏上都显得有些逼仄了。闻玉示意卫嘉玉平躺下来,随即自己也跟着在他身旁躺下。这木筏原本就窄小,两个人紧挨着并排躺下之后便没了一点儿空隙,稍稍翻个身就要从船上掉下去。
卫嘉玉自小礼学甚严,从未与哪个女子挨得这样近过,几乎能感觉到身旁人的发丝都沾到了自己颈上。他心中刚生出些不自在,闻玉又蓦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将木筏上的灯笼吹熄了。
四周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卫嘉玉不知她是何用意,微微侧过头去看身旁躺着的人,还没开口,就听她“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木筏上的男子于是便没了声响,二人静静躺在船上,耳畔只剩下了水流的声音。
漆黑一片的洞穴叫人一时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但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微小的亮光,那亮光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叫人置身于浩渺的星河之中。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木筏上的男子微微睁大了眼睛,见那点微光竟缓缓朝自己靠近,他忍不住伸出手指,那点星光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凑得这么近,他终于看清了那“星星”身后发着光的小尾巴,闪着点点绿光,随即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漂亮吗?”像是与人分享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身旁的女子问这话时带着几分微妙的骄傲,“只有这时候才有。”
卫嘉玉微微勾了下嘴角,黑暗掩藏了他唇角的笑意,只听见他低底地应了一声:“嗯。”
木筏顺着水流经过这段,溶洞两旁又开阔起来,没多久像是撞到了石头,渐渐停了下来。
闻玉坐起身率先跳下船,等卫嘉玉提着灯笼从船上下来时,发现水是从上面流下来的。他跟着闻玉朝河道上游走去,翻过几处陡峭的小坡,这洞里石壁湿滑,走得颇为坎坷,好在没多久,闻玉摸到一块石头将其搬到一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洞,她率先矮身从小洞中钻了出去,卫嘉玉紧随其后,刚一出去眼前便豁然开朗。
卫嘉玉提着灯笼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天坑。
天坑四周都是石壁,其中一面尤为光滑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光滑的石壁下有一口小潭,水流正是从这儿流下去的。
“其他时候这儿有瀑布,水会从山上流下来沿着石壁流进暗河里。”闻玉见他盯着那石壁看了许久,在旁边解释道。她说完又朝里头走去,卫嘉玉很快明白她之前说这儿是闻朔招待客人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了。
这天坑像口大井,坑底放着一张竹床,边上还有桌椅茶具,家具一应俱全,显然确实有人曾在这儿住过。只是那些东西早已落了灰,应当很久没有人来了。
闻玉提着灯笼在坑底走了一圈,确认这地方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了,失望道:“他不在这儿。”
卫嘉玉:“这天坑只有那条暗河能进出?”
闻玉:“那条暗河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他们进出一般都靠绳子。”
她这么一说,卫嘉玉才注意到一旁的石壁上确实挂着一条绳子,不过天长日久那绳子已经有些松动了,恐怕承担不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如今这绳子还挂在这儿,可见闻朔确实没有来过。
正这样想,突然头顶传来一点响动,坑底的人立即交换了一个目光,迅速躲藏起来。不多久,头顶甩下一根长绳,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荡了好几圈,紧接着洞中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攀着长绳从坑上下来了。
天坑底下光线昏暗,来人起先还很十分谨慎,但等确定这洞中只有他一个人后,便大胆起来。闻玉同卫嘉玉一起躲在暗河边的石头后面,见洞中没多久亮起烛光,她探出头看去,认出刚下坑底的竟还是个熟面孔,正是先前在山上遇到过的江湖郎中隗和通。
他刚发现这个地方,似乎很是惊喜。闻玉见他立即朝着洞中书架走去,埋头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些什么。可这样将洞中仔仔细细找了个遍,似乎也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于是露出几分焦躁不安,口中喃喃道:“奇怪……到底在哪儿……”
闻玉见他将天坑底下的桌椅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又不死心地将手放在石壁上左右摸来摸去,像是怀疑这洞里另有乾坤,可惜这天坑一共也不过这么大的地方,并没有其他隐藏的机关。
他在这坑底枯坐一会儿,终于认命,起身恶狠狠地将一旁的竹椅踢翻在地,咒骂道:“狗屁的血鬼泣!浪费老子这么一番功夫……”
那竹椅被掀翻在地,撞落了桌上的茶碗。茶碗滚落在地,竟没摔碎,一骨碌朝着暗处滚去,发出一阵轻响。
“咕噜咕噜咕噜——”声音戛然而止,终于停了下来。
隗和通正心烦意乱,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这茶碗停下前竟没有余音,不像撞上了石壁,也不像停在原地,倒像是滚到一半,叫人一脚踩住了。
他背上汗毛倒竖,猛地一回头,果然便看见坑底阴影中,有个人影缓缓走到了月色下。
“南、南宫庄主——”等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隗和通神色露出几分慌乱,尽管他很快又换上了一副谄媚之色,笑道,“南宫庄主怎么会在此地?”
“这话该我问你,你在找什么?”南宫易文看了眼他脚边一片狼藉的桌椅,神色莫测。
“我、我是在半路上碰见有人鬼鬼祟祟的,才跟到这儿来看看。没想到这底下还有这么个地方……”
“我一路跟着你到这儿,路上可从没见过别人。”
他这么一说,隗和通冷汗就流了下来:“南宫庄主为何要一路跟着小人?”
南宫易文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那日是你故意将匕首刺进焦冼胸口?你对他分明有还手之力,却在我们面前装作一副受他胁迫的样子,料定他对你下手时,我们必会阻拦,借机装作误杀了他,究竟是何居心?”
隗和通没想到那天在山神庙,自己就已经露了破绽,亏他还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把南宫易文他们都给骗了过去,一时冷汗涔涔而下。
南宫易文并不给他思考说辞的时间,他拔剑上前逼问道:“你说你进山是被焦冼胁迫,既然如此,你鬼鬼祟祟来这儿干什么?快说——你进山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隗和通忙举手示弱:“我说,我说!”他发现南宫易文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糊弄,只好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小的之所以来这儿,是……是因为听说封鸣就在这附近。我见这地方古怪,猜想《秋水剑诀》或许就被他藏在此处。”
当年封鸣横空出世,剑挑中原各大门派,他剑法诡谲,变化多端,却又威力无穷,叫人十分好奇这剑法的来路。他曾与人扬言,只要能够赢过他,便会将秋水剑诀的剑谱双手奉上,因此这么多年以来,不少人始终在追查他的下落,不但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这一份天下独一无二的剑谱。
南宫易文进山也是为了追查封鸣的下落,听见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惊:“你怎么知道封鸣在这儿?”
隗和通唯唯诺诺道:“是红袖班的班主亲口说的。”
南宫易文追问:“这和红袖班又有什么关系?”
“大半个月前,小的无意间碰上一个送信的在我这儿买了瓶跌打药酒。他说自己刚去错金山庄送信,却叫山庄里的人赶了出来。我请他喝了壶酒,趁他睡着将那封信悄悄偷出来,才发现这信原来是纪姑娘写给您的。”
“阿瑛给我写了信?”南宫易文一愣,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她信中说了什么?”
隗和通一五一十道:“信上说她在唯州城遇见追杀,受了重伤,如今正在红袖班养伤。还解释了之前在走马川她受封鸣胁迫,才不得已放走了他,二人之间并无私情。她希望能够当面和你将这些事情解释清楚。”
“她真这么说?”南宫易文像是不敢相信,心中又惊又喜,五味杂陈。但他随即又想到什么,心中一凛,“你说她在红袖班,可红袖班……”
隗和通一脸心虚:“小的赶来唯州的路上碰见焦冼,差点在他手上丢了性命。他从我身上搜出了纪姑娘给您写的信,焦冼与那封鸣本就有仇,知道这件事后,料定封鸣也在红袖班,于是……于是……”
“于是什么!”
“于是他潜入戏园,逼问纪姑娘封鸣的下落。纪姑娘不肯说,他就一掌将纪姑娘杀了……”
“什么?!”南宫易文陡然间听见这个消息,一时脑海中一片空白,脸上血色尽失,几乎站不住身子。
隗和通见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他磕头求饶道:“这事情可、可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那焦冼一人干的,二庄主明鉴啊!”
南宫易文脑中嗡嗡作响,过了许久才听清楚他说的话。只见他双目赤红,失魂落魄将长剑朝前一递,一剑便在隗和通肩上刺了一个窟窿,声音微颤,咬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仔细细地说清楚,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说、我说……”隗和通捂着肩膀,看出南宫易文绝不是在开玩笑,生怕他一怒之下将自己一剑砍了,只好慌慌张张地出声稳住他,一边解释道,“焦冼混进红袖班,没找到封鸣,只找到了纪姑娘。于是他威胁纪姑娘要她说出封鸣的去向,纪姑娘不肯说,他一怒之下就一掌将她杀了。又抓了红袖班的班主逼问有关封鸣的事情,那班主只说先前是有个男人同纪姑娘一起来的戏班,不过那人伤好之后就离开了。走前交代如果半个月后,没人到这儿来找纪姑娘,就让她去杨柳田后头的天坑……”
难怪在山神庙,焦冼说事到如今,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在山上发现南宫易文他们为了纪瑛而来之后,隗和通便担心这件事情迟早要暴露,于是干脆先将焦冼的身份卖给他们,借机洗清自己的嫌疑,顺利脱身。
南宫易文听了这些,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觉得手中的剑也像有千斤重,身上阵阵寒意,一颗心直挺挺地跟着下坠。
隗和通见他心神大乱,悄悄后退两步,正想趁他不备溜走,没想到南宫易文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又冷冷将剑一递,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说阿瑛死了,我要如何相信你?”
隗和通颤声道:“我、我这儿还有一件纪姑娘生前随身的首饰,是当时我念着能换几个银子……悄悄藏起来的。”
南宫易文大恸,放下剑怔怔朝他走近一步伸出手:“给我。”
隗和通颤巍巍地往袖口里摸了半晌,等南宫易文走近趁他没有防备,从袖中掏出一把□□朝他脸上洒去。
南宫易文心神大乱之下,着了他的道,□□吹进眼里,一时间眼眶中泪已模糊,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隗和通一招得手,心中十分得意,他自知不是南宫易文的对手,当机立断打算先从这儿离开再说。趁南宫易文分神之际飞身抓住坑上垂下的长绳,几下就爬上了坡顶。
卫嘉玉与闻玉二人躲在一旁,因为天黑加之距离太远,只听见两人的一番对话,没想到隗和通会忽然出手,等他上坡,闻玉脸色微微一变:“他要割断绳子。”
南宫易文目不能视,这地方又偏僻,无人进山,要是割断了绳子,四壁光滑难以爬坡,他很快就会被困死在坑下,这个郎中倒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但这时听坑上又传来动静,有人惊呼一声,随即慌张道:“什么人?!”
“你……你别过来……”
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叫人从上面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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