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护心堂
闻玉一觉睡醒之后,外头天已经黑了。怀智给她送了斋饭放在门口,她推开门时,立即注意到对面院子的守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然时时刻刻留意着这里的动静。这种盯梢的感觉叫人不快,如同周遭多了几只苍蝇,想赶也赶不走。
她坐在屋里扒拉了几口饭,忽然听见身后墙上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闻玉动作一顿,草草用完饭,便起身去了隔壁。
卫嘉玉打开门,先看了眼她的脸色,经过一个下午,她看上去果然比他这回第一眼见到她时要好上许多。他她放进屋,关门前看了眼院子,同对面守卫的目光撞个正着,冲着对方礼貌颔首。那两个守卫一愣,心中有些别扭,反倒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开了。
闻玉走进屋子第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放着护心堂大火那晚的卷宗,她拿起来一看,据上面所写,当晚护心堂内有过激烈的打斗,其中十八武僧同雪云俱死于护心堂外的院子里,雪心死于护心堂外的台阶上,一剑毙命。其余人等身上大大小小多处伤口,多为剑伤,伤处不一。
当晚护心堂起火,火势蔓延至护文塔,好在扑救及时,只烧到西南一角,损失不大。不过护心堂几乎烧成灰烬,再难重修了。
闻玉其实看见这些才头一回知道那晚的情况,毕竟她当时神志不清,许多事情都已不记得了。卫嘉玉站在她身后问道:“起火时你还记得自己在哪儿吗?”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在干什么?闻玉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卫嘉玉见状也并不勉强:“罢了,不过这火烧得蹊跷,这当中或许另有文章。”
“你怀疑有人故意放火?”
“当时护心堂一共二十一人,除你之外的二十人都死了。要是将你放在凶犯的位置,看似填补了空缺,但还是有个问题——”卫嘉玉注视着她,缓缓道,“你为什么没有受伤?”
闻玉一愣。
出事之后她就被赶到的僧众严加看管起来,那晚过于混乱,第二天才有人给她找了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她那会儿状态很不好,内力空空如也,浑身是血,几乎走火入魔,衣衫也叫大火烧得破破烂烂。寺里都是僧人,不方便替她换衣服,还是第二天闻玉自己醒后才拿药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出事后她自己浑浑噩噩,也没人告诉她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到现在卫嘉玉一说她才想起这个问题——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
卫嘉玉:“寺中十八武僧加上雪云大师,就算那晚你当真有以一敌十的本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闻玉:“你是说那晚在场的还有其他人?”
卫嘉玉却又摇头:“千佛灯会在即,每晚都有人守在护文塔周围。护心堂离护文塔很近,堂内十八武僧个个都是高手,要想避开他们的耳目混进去,难上加难。”
他说了一圈又回到原处,闻玉觉得什么话都叫他一个人说了,卫嘉玉像是看出她的腹诽,微微笑了起来:“不过凡事无绝对,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什么意思?”
“你内力恢复的如何?”
“七八成。”闻玉正奇怪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紧接着难以置信地朝他看了过来,“你要我夜闯护心堂?”
“要证明你不是凶手,就要证明那晚护心堂还有别人。”
闻玉觉得他疯了,同他确认道:“你知道我要是失手被抓会有什么后果?”
卫嘉玉神色自若:“你若是叫人发现,便是我的责任,恐怕你我要同罪论处。”他分明知道后果,这会儿还要激她,“但我见你也不像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莫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没有把握?”
闻玉仔细瞧着他,像是第一回认识这人。她自小顽劣,本来也不是什么老实孩子。倒是卫嘉玉看上去文质彬彬,一看就是学堂里夫子不在,就算所有孩子都逃课溜出去玩,他也得一个人坐在屋里定定等一下午的乖学生,没想到疯起来,比她还出格,不过倒合她的性子——
闻玉隐隐感到有些兴奋,扬眉瞬目道:“谁不敢谁是小狗!”
今晚月色昏沉,是个干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情的好时候。
夜色掩护下,一个黑影轻巧跃过围墙朝着后山护心堂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山道上。
百丈院来到寺中之后,在护文塔四周加派了人手。至于护心堂虽已被烧毁,但是因为凶案尚未查清,所以每晚依然有寺中弟子在护心堂周围超度诵经。
闻玉穿了件黑衣,借夜色隐藏了行迹悄悄来到护心堂外。见院外站着两名弟子,从正门走必定是不行的了。于是只好绕去后面,但是无妄寺依山而建,这护心堂在这东山的一处山崖上,西面是崖壁常人难以攀登,东面则是护文塔,要是从这儿进去,必定会惊动塔外的守卫。北面是陡峭的山峰,雪心大师在山上开辟了一大片药田,怕有百姓上山误食毒草,又在附近种了荆棘,叫人难以翻越。
闻玉绕着这四周走了一圈,才发现这地方当真算是固若金汤,若是那晚真有别人潜入,不与周围的守卫勾结,也难以成事,难怪出事之后,错金山庄也受到怀疑。
她躲在东边的树上,苦思冥想一阵。等月亮渐渐升高,远处传来敲更声,忽的瞥见夜色中有个人影朝着护文塔飞去。
今夜除她之外还有其他不速之客?闻玉心中大感奇怪,出于好奇也紧跟着那道人影往护文塔去。
这塔原本不叫护文塔,雪月从海上带回经书,一年后又一次启程出海,这批经书存放入塔中,此塔这才改名叫做护文塔,而寺中今年的千佛灯会与护文塔也大有关系。
雪月第二次出海之后,留下大量没有来得及翻译的经书存放于寺中。转眼五年过去,雪月依旧未归,众人猜测他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再不会回来了,于是他留下这批经书的翻译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当时尘一法师刚刚圆寂,雪信年纪轻轻接手主持之位,佛门各界弟子对无妄寺是否还有人能够翻译经书产生了怀疑。各方几经讨论,想要无妄寺将这批经书转送到长安,由明洛寺主持翻译。
这个提议遭到了雪信的拒绝。当时这个情况,要是将经书转出对无妄寺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相当于坐实了外界对无妄寺后继无人的揣测,不但如此,将来经书哪怕翻译完成,世人也只会认定是明洛寺的功劳。何况这是雪月历经千辛万苦带回的经书,他不希望假手于人,因此力排众议,承诺十年内起码完成三十部经书翻译,这才勉强平息众议。而今年的千佛灯会,就是当初定下的十年之期了。
佛门各界翘首以盼,等候经书面世,因此今年的灯会格外受到瞩目,可以说是江南一大盛事。
和护心堂得天独厚的位置不同,护文塔地势略高,但周围几乎都是平地,附近的守卫也更加森严。
闻玉见那黑影绕到塔后,在背面一棵山坡的树上挂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待什么。她跟着躲在树后,没多久,底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到了轮值的时候。她认出今晚带队的是百丈院那个姓严的,这塔下东西南北角各站着一人,其余一队人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巡视一回。
趁着守卫交接的功夫,那坡上挂着的人瞅准了机会一个飞身闪进塔顶。闻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塔上四周门窗紧闭,只有六层竟有半扇窗没有上锁,平日里从底下往上看很难发现,也不知是寺里的疏漏还是一早就叫有心人故意留下的口子。
她低头看了眼底下毫无所觉的守卫,趁着交班的守卫回头的瞬间,也跟着一个飞身跳进了塔里。树梢微微一动,底下人抬头朝着天空张望一眼,见月色昏暗隐于厚厚的云层之后,周遭鸦雀无声。
闻玉攀住窗沿,不动声色地合上窗。转过身只见眼前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一片漆黑。她稍稍犹豫片刻,贴着墙壁轻手轻脚地朝着暗处走去。
护文塔中心镂空,摆放着一尊巨大的如来像。两边楼阁的书架上是密密麻麻的经书法器。顶上六七两层则是密封的塔阁,存放这些年来寺中翻译的经书。闻玉只沿着木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楼中有书墨松香,经过一排书架,前头放着一张供桌,墙上挂着一幅画。月色透过琉璃窗,斜照进塔中,刚好映出画像的一角。
闻玉站在桌前,发现画上并非哪位佛祖菩萨,而是一位僧人。这位僧人看上去年纪很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相貌也很清秀。画中他并非盘腿而坐的姿势,而是身披斗笠,脚穿草鞋,手中还拄着一根木杖,一副行脚僧的打扮。闻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应当就是尘一法师的三弟子雪月了。护文塔中挂着他的画像倒是不叫人意外,但她没想到这位大师竟这么年轻,且不知为何,只是看着画像,却莫名感到几分熟稔。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掌风袭来,闻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下意识地往后迅速退了半尺,迎面而来的刀锋一闪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有个人影隐于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似乎她一进塔就已经叫对方发现了行迹,才会特意埋伏在这儿等她。对方一击不成叫她逃开,没有立即补上一刀,大约也是害怕惊动塔下的守卫。
“滚。”黑暗中,对面的人低声道,随即迅速退回黑暗里。
闻玉眨了眨眼,脚尖一点立即追了上去。她倒不是非得弄清楚这人是谁,但没有别人当面冲她喊了声“滚”之后,她就乖乖滚出去的道理。
在沂山时,她常夜中狩猎,闻朔评价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夜行猎手。她追过山上最机敏的兔子,捕杀过山里最凶猛的狼,也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熬过鹰,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怎么在黑暗中追踪猎物。
塔内四面闭合,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古旧的木板上,有人轻踏过发出的细微声响。闻玉闭上眼睛,耳尖微微一动,立即踩着塔内的围栏,腾空翻到对面。那黑影猛地停住脚步,调转脚尖朝后退去。闻玉闻声而动,转眼又落在他眼前。
这样的追逐中,等那黑影似乎也终于意识到对方是抱着猫捉老鼠一般的心态在戏耍自己,终于暴怒:“找死!”随即挥刀而起朝她扑来。
闻玉侧身避开刀尖,抬手与他过了几招。因为场地有限,二人都不欲惊动旁人,因此出招多有克制。尽管如此,闻玉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招势凌厉,步步紧逼,绝不是一般人。
百招之后,对方一招将她逼到围栏旁,闻玉脚下踩空,千钧一发之际翻身跳出围栏外,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栏杆。那黑影弯腰取出随身匕首,一刀朝她脖子划来。他弯腰时背后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映出他半张面孔。
闻玉见他眉眼微微一愣,生死之际,竟松手欲扯下他脸上蒙面的黑布。那人大惊,身子下意识往后一仰。闻玉抓住机会,借力翻身,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护文塔上一声窗户破裂声,惊得底下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六层塔楼上露出半个黑衣身影,严兴大惊:“什么人!”
那黑影朝底下一看,恨恨瞪了已站稳身子的女子一眼,再不犹豫破窗逃出塔外。
闻玉站在窗前,见那人迅速消失于林间,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严兴领着手下朝林中追去,底下另有一行人进塔内查看。进塔搜查的人到了这处,只见满地破碎的木屑,塔中存放经书法器的柜子上门锁没有叫人撬开的痕迹,似乎闯塔之人还没来得及带走什么东西,就惊动了塔下的人。
他们在这塔里找了一圈,没发现还有其他人,于是留下几人守在外面,其余人朝那黑影逃窜的方向追去。
等严兴铁青着脸色回来,听完手下禀报跟着上塔,见塔上叫人撞断的窗框,回身扬了那手下一巴掌:“废物,这塔里要是只有一个人,这窗户是怎么撞断的?难道是那小贼好端端的自己撞上去的吗?”
手下听完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了一地。
“还不派人去搜!每间房每个人都仔细盘查一遍,务必把今晚闯塔之人给我找出来!”
等底下人慌慌张张领命离去,站在塔楼上的人阴沉着脸朝四周巡视一圈,最后抬头朝着塔顶房檐望去,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盏油灯轻轻晃了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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