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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不接受这种可能


  1.

  “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可能确实就是不喜欢你呢?动不动就肢体僵或脸红也许只是因为小姑娘没跟异性接触过,所以比较敏感,容易害羞。”

  “……我不接受这种可能。”

  5月20日师秦如约跟着剧组开拔来到滇市基地。他给自己的粉丝苟杞带了张海报,海报上有《四号楼的故事》全体演职人员的签名。苟杞揣着海报喜滋滋出去以后,师秦被迫听了一耳朵元榛向人告白失败的事儿。

  因为谁也不是苟杞本人,所以元榛这句“我不接受这种可能”以后两人就明智地结束这全无意义的讨论各自刷着手机吃水果了。

  “是不是她救下了你,而她的遭遇又确实可怜,你多少有点其他心理?”师秦这样说着,拣起个车厘子扔进嘴里,向元榛展示手机相册里他和苟杞年前的合影,“你看看她当时那表情,虽然嘴角极力上扬,但眼神特别空,跟道没地儿去的孤魂似的。你再看看现在,她刚刚揣着海报笑眯眯给我鞠躬时,我都想站起来给她也鞠一个。你再掂量掂量,别搞错了,到时候不上不下的。”

  元榛给了他不屑的一瞥:“我们做这行的,自己对人怀揣的是什么感情都辨不清楚么?嘶——你这照片怎么还留着?赶紧删了省得以后给人看到了说不清楚。”

  最开始是吊桥效应吧,元榛想,苟杞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出现,用那样坚毅的神情解开他的束缚推着他出水面。但仅仅几周之后,吊桥效应就减弱了。苟杞贪图他的拥抱,只要他伸手,她就立刻过来,他的胳膊越收越紧,因为他瞧着她眼尾那颗小痣越来越心软。他听她讲那些操丨蛋的旧事,因为已不可追,所以愤懑,但是只要她一望过来,他的心境就立刻改换了,迫切想给她些什么,以奖励她独自走到与他遇到那天的坚韧和勇敢。                        

                            

  2.

  苟杞瞧着眼前漂亮的玫瑰花,觉得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自己最近居然接二连三地被人表白。要知道在以前被她喜欢可是奇耻大辱,会被班里无聊的男生“呦呦”的。

  苟杞初三时喜欢班里的数学委员,因为数学委员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说过一句“老师来了”。苟杞喜欢人家的表现特别朴素,就是在数学委员每每因故请假时帮他做课堂笔记。不过如此三回以后,数学委员就在其他男生的起哄声里,涨红着脸与她割袍了。

  “苟杞你抄得什么啊?我都跟着你写错了!烦死了,你故意的吧?你再这样,我告诉老师了!”数学委员趁着预备铃将响大多数同学尤其调皮捣蛋的那几个都就坐了,故意当众如此嚷嚷她。

  苟杞当其时正要给他掏出她前一晚熬夜做的新笔记,闻言一时僵愣在原地。预备铃叮铃铃响起又落地,她在无数道奚落的目光里,慢条斯理地勾开鬓角汗湿的碎发,用无辜的表情一字一字地道:“苏鹏飞你牙缝里有菜”。

  数学委员感觉自己被这四两拨千斤的六个字给侮辱了,后半节课把脑袋埋在胳膊肘里偷偷抽搭起来。苟杞倒是整节课都坐得笔笔直,甚至还举手回答了老师的提问,仿佛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李昂?”苟杞表情疑惑地盯着卡片上的落款,继而眉目舒展,“啊,是服装组给过我包子的小哥。”

  苟杞来不及回房车,把海报夹在腋下,就地重读卡片上的内容:不十分确定你有没有对象,如果有,这束花就当我祝你今天好心情。如果没有,或许你愿意通过一下我的微信好友请求,给我个请你吃饭的机会?——李昂                        

                            

  苟杞解锁手机屏幕,通知栏里果然躺着一条微信新消息。她点击登录微信,眼前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元榛挡着她的视线,面露不豫之色,平声问她,“有没有点儿先来后到了?”

  苟杞瞧了元榛一眼,默了默,神色略有些赧然,“是要拒绝他的。”

  “……”元榛把手收回来,大方地说,“行,你加他好友吧,我帮你想想拒绝文案。啊,你这束花给剧组工作人员分一分没关系吧。我们待会儿要跟你师秦哥一起吃饭,给人拍到花不合适。”

  苟杞正在给李昂的微信账号做备注,闻言忍不住偏过脑袋瞅了他两眼。虽然他话说的有理有据,但她就是有种“他好像在说谎”的直觉。不过最后忆起前不久黄雨时才说过的这个圈子“再谨小慎微都不为过”,她按下心头的犹疑老老实实地把花交出来了。

  ……

  苟杞最终谢绝了元榛给她的拒绝文案“心有所属,但不是你”和“目前没有对象,但也不喜欢你”,在前往市区某餐厅的车上,避开他的审视,躲到最后一排,认认真真地写:谢谢你的花和你的包子,但是抱歉啊,就不约饭了。

  “包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元榛两只胳膊扒在座椅上,突然出声。

  “……”苟杞吓一哆嗦,给了他一记“你太烦人了”的白眼。

  3.

  滇市影视基地的戏份这个礼拜就要拍完了,之后整组将转战大约六个小时车程的原始森林。“江湖”生活受挫时一些臆想的桥段需要在原始森林里完成。

  元榛昨天上午十一点开工此刻早晨六点收工,正困得五迷三道的,收到苟杞的请假申请。                        

                            

  “小陈,待会儿到了酒店,你去打听打听服装组那个叫李昂的是不是也请假。他要是也请假,苟杞你的假不批啊。”元榛不满地哑声说,“也没比我年轻几岁,片场待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不赶紧回去睡觉想什么呢?!”

  “……”苟杞微弱地辩解,“元哥你拍摄的时候我断断续续睡了的。”

  “倚着房车打盹儿能叫睡吗?你回去照照镜子,你皮肤糙得都差不多跟我同龄了。”

  “……”

  因为元榛追问不休,苟杞最后还是如实交代了。她跟向薇约了十点在东斜路上见面。

  苟杞最近这段时间约了向薇四五次,向薇一概不回。昨天夜里突然回了,直接给了她一个地址和时间,说可以跟她聊聊。

  “苟啊,”元榛瞧着她,心中犹疑,欲言又止,片刻,只温和道,“受了委屈就回来。”

  苟杞盯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语气有些不自然:“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回去就睡觉啊,不要躺床上刷手机了。雨时姐说你的工作强度太大了,再不注意休息的话,会老的比别人快。”

  “……”元榛低声佯作抱怨,“你就说实话吧,你拒绝我,就是因为嫌弃我老。”

  苟杞警惕地迅速抬眼望向前面开车的陈霖,“……不要把话题转到奇怪的方向去,在说你得好好休息的事儿。”

  元榛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车窗外,显然她避嫌的态度令他不高兴了,但不过片刻,转回来不计前嫌地问,“用不用提前给你个安慰的拥抱?”显得极为宽厚。

  苟杞想,现在跟以前的情况不一样,她不能再贪图他的拥抱了。她两手悄悄握拳不怎么坚定地摇了摇脑袋。但大约是车内遮着帘儿光线有些暗,亦或是她脑袋摇得不怎么明显,元榛没留意到她的推却,跟以往一样张开手。苟杞困扰地“啊”了一声,在他的眼神催促中,不知所措地趋前。                        

                            

  ……

  4.

  苟杞回到酒店合衣在床尾打了个盹儿,八点五十分,闹铃乍然响起来,她一惊翻身落地。但即便这狠狠一摔,也没把她摔得有多清醒。她头昏脑涨地匆匆洗了个澡,扒拉出那套鼠灰色的运动服穿上,自床脚拾起手机揉着额头出门。

  跟网约车司机对过手机尾号上了车,苟杞接连收到十数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赵荷珊的号码被拉黑了,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联系她,也不知道她这一天天的都是哪儿找来的新号。苟杞皱眉批量删掉这些短信,将这个新号码也拉黑了。

  “她到底为什么觉得扔掉女儿不管是一件可以解释的事情?”元榛前些天无意中看到赵荷珊发来的信息有些恼火地这么问,然后他突然盯着苟杞,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跟她商量,“你要是想报复她,我可以尽全力支持你。要不然你起诉她遗弃罪吧,哎呀,但是你成年了不好办了……”

  苟杞转头瞧着车窗外的风景,眼里有不明显的笑意。以前没有交集时,元榛就是大荧屏上的形象,长得带劲儿,坏脾气也带劲儿,当然,这也是他,但这只是五分之一的他。如今一天十几个小时黏在一起,她目睹了他剩余的五分之四,他的温和、包容、坚定,以及不吝啬拥抱令人沉溺,他老是见缝插针地逗弄她令人讨厌……但也不是很讨厌。

  苟杞轻轻在窗玻璃上撞了撞脑门儿,止住逐渐飘远的思绪。剧组的杀青时间越来越近了——原始森林里的拍摄时间也只有一周——之后何去何从,苟杞脑袋里仍是没有章法。

  “我这线路上显示前面十字路口堵车,要不就不调头了吧,你自己过天桥,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司机师傅按了两下喇叭放缓车速,瞧着后视镜里的她问。                        

                            

  苟杞闻言谨慎地向窗外张望,片刻,辨认出来了,确实过了天桥就是东斜路。“行的,那您靠边停车吧。”她忍下一个呵欠胡乱揉了把脸道。

  向薇约她在东斜路上的一家猫咖见面。苟杞上回出来逛街路过过那家猫咖,她还无所事事地隔着窗玻璃一一观察过爬架上的那些猫。它们虽然干净整洁,但并不比陈雯锦喂养的那只蓝眼睛野猫漂亮。

  ——苟杞不喜欢猫狗,即便她确实觉得那只野猫漂亮,跟个流落凡间的公主似的,也从来没有上手撸过,只隔很远的距离不耐烦地瞧着陈雯锦撸。陈雯锦拖拖拉拉地撸完喂完,两人再一起去上课。

  猫咖的名字是一串非英文字母,苟杞最近候场时补的电影多了,猜测不是德语就是法语。因为阳光晴好,她没有直接进门,在外面的秋千上坐着等着向薇。猫咖的服务生过来说,前面有人下单了二十几杯咖啡,轮到做她的需要一些时间,问她要不要进去撸猫。她打着呵欠说不用。服务生离开以后,她搂着秋千绳子开始犯困。

  苟杞昨夜收到信息时问向薇能不能把见面的时间推到下午,因为元榛接下来是大夜戏,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结束。

  向薇直接回过来两段长长的语音,她显然是喝多了,咬字不十分清楚,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的,且都跟苟杞的问题无关。

  苟杞瞧一眼长街尽头遥不可及的月亮,再瞧一眼镜头后面热闹争论的导演和演员,勉强忍下被勾起的情绪,给她回了个信息,说自己会按时到的。

  向薇的那两段语音去掉需要被“哔”掉的脏话,再把句子重新排列组合,大意是,她要不是骤然失去双亲上不成学,也不至于跑去唱歌跳舞,结果唱着跳着就被抓来演戏了。可她哪儿他妈会演戏,剧本写得稍微复杂些都他妈得读好几遍才能读通顺,真他妈的真他妈的扯淡!她想跟她爸打扑克贴纸条!她想吃她妈用灶间的大铁锅摊的煎饼!她为什么活成了现在这样?!                        

                            

  ……

  “喂,醒醒,要摔了。”

  苟杞睡意朦胧中,脚尖被踢歪了,她吸了吸鼻子,醒了。

  “向薇。”苟杞低声道。

  向薇低着头不出声儿地摆弄手机。片刻,苟杞这边“叮”一声,收到一条转账信息,是她转回的十五万。

  苟杞起身紧张地说:“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不要删我好友,以后等我再宽裕些……”

  向薇瞧了她一眼,取走她的手机干脆地替她点了收款,她平声说:“我昨天晚上喝多了脑子犯浑答应的跟你见面,后来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胡话。你爷爷奶奶房子都卖了,已经赔偿到位了,钱没到我手是我没本事。”

  苟杞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转账红包眼圈慢慢红了。向薇仍然是这样的脾气,她小时候不会因为其他小朋友的耻笑和排挤就不跟她玩儿,如今也不会因为十五万给她好脸色。

  “那你既然来了,要不然就进去坐一小会儿,你今天不是也没有通告吗?”苟杞想到马上就要跟剧组离开了,缓了缓,露出个并不比哭好多少的笑,眼神殷切望着她,极力道。

  向薇突然有些不忍看她的表情,她低头犹豫了下,两手插进兜儿里,当先进门了。

  5.Ding  ding

  两人很多年没有这样不起干戈相对而坐了。上一回要追溯到小学六年级。两人写完作业,并肩跪趴在凉席上,用写挽联的白纸画古风小人儿。向薇记得她们当时正画的起劲儿,苟杞的奶奶进来了。她们以为浪费了那么多张纸,肯定要被说了,结果老人只是绷着脸问她们吃不吃橘子。

  “我不怎么跟叔伯家联系,才知道你奶奶也没了。”向薇说,“以前没听说她有心脏病。你记不记得,有一回我叔伯上门闹得凶了,你奶奶挥着擀面杖一直把他追打到派出所大院儿里,我大伯跑得新鞋都甩丢了,后来给他找鞋找到天黑。”                        

                            

  苟杞说“记得”,她顿了顿,补充了个事例:“在这之后也有一回,就在我家院儿里,你伯母和你婶儿薅着我妈的头发不松手,一堆邻居劝着都不松。我奶奶就呼哧呼哧从缸里舀水泼她们,大半缸的水舀得几乎见底了,我奶奶个儿矮,最后几乎要倒栽到水缸里去。”

  向薇也想起了苟杞家的那个大水缸。缸深得有一米以上,她和苟杞跳进去能并肩蹲下来。她们夏天在里面养过荷花、水葫芦,也养过小金鱼。

  向薇感慨道:“当时我真以为他们兄弟妯娌情深,一个个的比我嚎得都响,好像没有我爸妈了他们也没法活了。嗐,你说我当什么演员啊,应该让他们来。不说他们了。你妈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苟杞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没有人见过她。”

  “你妈除非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意外没了,这属于不可抗力因素,谁也没办法。否则这么多年不露面说不过去。”向薇咂摸片刻,露出讥讽的笑意,“也怪我叔伯他们当时逼得太狠。他们可能也是怕,再拖两年我岁数大了,就不好骗了。”

  两人聊了大约一个小时,内容基本都是这些旧事。向薇没有问苟杞为什么曾经走到绝路。她不想知道那些事,因为她怕自己心疼她,也怕自己非但不心疼她还有隐蔽的快丨感。当然,她也不会告诉苟杞她曾经经历了些什么以及如今正在经历什么。

  “以前太小没有忌讳,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俩以前不懂事撕黄纸、折香烛、摔骨灰盒……嗐,算了,没意思,不说了。我时间差不多了,得要走了,个破剧本还得继续琢磨。”向薇望向苟杞,“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苟杞,各走各的,都好好的,好吧?”                        

                            

  苟杞一直铺在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她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极力忍着泪意。

  向薇戴上口罩起身,不再看她,利落地道:“……走了。”

  6.

  苟杞面墙扶额,默默收拾情绪,她的眼眶和鼻腔都酸酸涨涨的,这使她没法立刻出门。

  对面座位突然有人坐下了,苟杞以为向薇去而复返,立刻回头。结果却是元榛。

  “不小了啊,不跟你做朋友就哭?你害不害臊?”元榛满面倦色强打着精神笑着。

  苟杞愣愣瞧他片刻,倏地泪溅咖啡杯。“谁要你跟过来的?我就请几个小时的假都不行吗?”她用恼火的诘问掩饰感动。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了,仿佛她仍是个小孩子,而不是放哪儿都碍事儿的大人。

  元榛起身改坐到苟杞的一侧,他没在小方桌上见到抽纸,干脆直接用掌根粗糙地给她擦了把泪。“没事儿啊苟,没事儿”。他把她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

  苟杞伏在元榛肩上肩膀止不住颤抖,但是咬牙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元榛不用香水,但是身上却老有一股令人闻起来特别舒服的香味,她也买了他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却洗不出那样的味道。苟杞仿佛被蛊惑了般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往他肩窝里埋了埋脸。

  “你为什么拒绝我,小苟?”元榛偏过头在她耳根下面吻了一下。他的嗓子在片场说台词说哑了,所以话尾“小苟”这个称呼只是一道含糊又亲昵的气声。

  苟杞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元榛蹭着苟杞的后脑勺想。苟杞总是偷眼看他,即便在听别人讲话,也会用眼角的余光顾着他。但却不敢跟他对视,只要两人的目光相接超过三秒,她就会假装被别的东西吸引走开。她留着他不要的那些东西,他问起来她故作镇定地说“我只是觉得扔了可惜”。她到底是年纪小,阅历有限,实在不擅于掩藏心迹。                        

                            

  苟杞趴在元榛肩膀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手指拂去,轻声道:“元哥我害怕,我自己一个人都过不好。”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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