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给我靠一靠
1.
滇市影视基地占地面积四十二平方公里,理想情况下能容纳一百六十多个剧组同时开工。百米之外旧港街就有一部民国戏与《我与父亲》在初三的早上同时开工。最近几天时不时出现《我与父亲》剧组的群众演员流窜至民国戏剧组“轧戏”的情况,剧务烦得升天。
“你们是没有看到,一水儿的长腿细腰姑娘,目测没有一米七以下的,她们裹着各种颜色的旗袍扭啊扭啊扭的,全都扭在了我的心上。”胡不语这天收工后去旧港街剧组见了一个摄影师朋友,顺便围观了人家正在拍摄的几组镜头,回来就开始跟苟杞絮叨,“尤其有一个穿墨绿旗袍的,她耷拉着长睫毛对着镜头微微一笑,简直满足了我对女人的所有幻想。剧组不许拍照的,不然拍回来给你看看。嗐,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多努努力出落成人家那样。”
胡不语正在瑜伽垫上做着平板支撑,因此最后一句隐约带着点支撑不下去的颤音。
苟杞用毛巾粗鲁地擦几下脸,不走心地回之以“嗯”,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点开iPad上的视频APP,继续用一格音观看元榛以前演的电影《不能喝水的杯子》。
以苟杞浅薄的阅历和高中文化水平其实不足以完全看懂这部获奖电影所要表达的沉重的东西,所幸胡不语给她布置这项作业也并没有指望她看懂电影,她只是要她作为一个助理多角度了解元榛而已。
苟杞在电影里了解到的元榛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不管演什么角色都能让人一眼跟着沉浸。她同时也能理解为什么极少在综艺节目里见到他了,他这样有天赋的演员就是应该把有限的时间都用来演戏。
胡不语听到苟杞只回一个“嗯”立刻不满了,她颤颤巍巍爬起来正准备以过来人的姿态提醒她“跟前辈说话不能只有一个字,不然以后你在剧组里要混不下去的”,便见到苟杞仍旧抓在手里的毛巾。她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说:“苟杞你不要老用毛巾擦脸,毛巾太粗糙了,在脸上来回摩擦容易长细纹,你得用洗脸巾,我把洗脸巾都直接给你放到洗手台上了。”
苟杞暂停视频回头默默盯着胡不语。胡不语这样不见外地把手伸到她的日常生活里,令她不由想起以前的一个朋友——陈雯锦。
陈雯锦面皮儿比较薄,一般给她个冷脸她能消停一到两周。但最多也就是两周。两周以后她就像是记忆重置,继续掺和苟杞的生活,不惧苟杞的不耐烦不领情甚至是嫌弃。
陈雯锦用娃娃音孜孜不倦喋喋不休地叮嘱苟杞不要为了多睡几分钟不吃早饭、不要不吹干头发直接睡觉、不要在课桌底下跷二郎腿、贴身衣服不要不过遍开水就穿,以及要养成出门涂防晒霜的习惯、温水泡脚的习惯、和多喝热水的习惯等等。
我们绝大部分人听到的类似的这些碎碎念都多来自于自己的长辈,但苟杞的是多来自于陈雯锦。苟杞的爷爷奶奶老来丧子,余生又为债务所累,他们只能做到最基本的不缺她的吃喝,其他实在照顾不到。
不过苟杞那时候却并不感动,她以为陈雯锦过于软弱,是在讨好自己帮她对付章伶桐之流。苟杞甚至在心里暗暗嘲弄陈雯锦讨好的姿态不够高明,跟个直不楞登的小学生似的。
胡不语以为苟杞突然转头是要说什么,结果苟杞却望着自己半晌不做声,这令她不由有些发毛。她把自己刚刚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捋了一遍,单手遮脸道:“......我就是老改不掉老妈子的碎嘴习性,我幼儿园时就是这个习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告诉我,我尽量控制自己。”
苟杞回神连忙解释:“你上回提醒过我要用洗脸巾了,但我没来得及买。我以为洗手台上的是你的我不能用……啊,不是不能用,是不能不问你就用。”
胡不语忍不住笑了,她撅起屁丨股卷着瑜伽垫,说:“一卷二十来块钱的洗脸巾而已。即便是其他东西也都没问题,我能白让你叫声‘不语姐’吗?”
苟杞闻言心里一软,转头重新盯回iPad屏幕,手指迟迟没有点击播放键。
胡不语吭哧吭哧把瑜伽垫搬起竖到角落里,继续说:“最近要是哪天收工早了,你也去《大港》剧组转转,就旧港街那个民国戏剧组。顺便跟我那个摄影师朋友打个招呼,她也跟你一样是个锯嘴葫芦。”
苟杞点头应了句“好”,片刻又问:“你很快就回来的吧?”
——黄雨时昨天打电话过来,说要是元榛这边能放人的话,她想让胡不语回朝歌当个执行经纪带带新人。朝歌现在正处于新旧权力的更迭期,用人非常紧张。元榛这头犹豫着刚刚答应,黄雨时就让助理把明天的机票给买了。
胡不语说:“得看雨时姐的安排,不过不用担心,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方便问陈霖,你随时可以微信联系我。”
2.
因为胡不语的力荐,苟杞一直惦记着哪天收工早去《大港》剧组转一圈,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并没有出现“收工早”的情况。因为导演于理和编剧李毓突然想在原本的故事里增加一条支线。
主创人员开小会的时候,有人坚持这条支线有利于增加人物的丰富度,有人坚持说“冗余”反而影响叙事节奏,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先把它拍出来以后剪片的时候再做定夺。总之,因为横生的这条支线,所有人都忙成了陀螺。
“咔”于理抬起手,“这条过了。叫助理导演和剧务过来下。”
元榛敛起眼睛里激烈的情绪松开饰演“江湖”女朋友的张海玲,抱歉地道一声“不好意思”,再顺手给她拢回了衣裳,低咳着走出镜头范围。
大约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免疫力低下,元榛这回的感冒来势汹汹。重感冒使元榛的面色和精神都变得极差,于理一点不浪费他这难得的病弱感,立刻调整通告单,赶拍“江湖”携女朋友离开小县城以后四处碰壁的困顿生活。
元榛衣衫褴褛坐在条凳上,喘得些微急促,片刻,实在撑不住眼皮微垂靠向苟杞。“给我靠一靠,睁不开眼了……”他说。其实旁边就有很舒服的折叠椅,但他担心自己躺下去就起不来了。
苟杞肩膀微微左倾保持着半边不遂的状态一动不动僵坐着,元榛潮热的呼吸扫在她耳朵根上,片刻就把她熏成了熟虾。
去年年底在医院里,她蜷曲着腿躺在病床上向他提出无理要求——你能不能抱抱我——他当时露出为难的神情,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他与人交往非常有分寸感,尤其是跟女生。所以要不是难受得厉害,且陈霖也不在跟前,她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与他呼吸相闻。
“元老师再忍一忍,于导说最后一条了,这条拍完你就收工。”助理导演跟于理聊完,特地绕片场半个圈来到元榛这边播报。
元榛此刻浑身都疼,尤其是左半边脑袋,但仍是微微张开眼睛给他比了个OK。
苟杞目送助理导演离开,突然想起胡不语临走要元榛多喝热水的嘱咐,她立即打开保温杯,不由分说把吸管给元榛塞到嘴里——动作因紧张而略显粗鲁。
元榛艰难地咽了两口,说“不要了”,用手背格开了。
苟杞“咔哒”合上保温杯,尽可能忽略耳根的麻痒,默默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摩挲她藏下的那粒绿扣子。
……
“啊!苟杞你这个扣子好眼熟啊。”前些天胡不语在洗衣机前瞥到了这粒扣子。
“是元哥的,之前掉了,他嫌累赘不要了,”苟杞转身假借倒洗衣液避过了胡不语探究的眼神,她有些紧张地解释,“我看上面裹着一层蕾丝挺好看的就没扔,打算用来缝娃衣……或者缝、缝小帽子什么的。”
胡不语称赞她“你这个点子好”,没有多问什么。
……
十五分钟后,元榛再次出现在导演的监视屏里,他动手扳了扳脖子,再抬眼就变成了如困兽般的“江湖”。
大城市的生活确实多姿多彩,但那跟小县城来的“江湖”没关系。“江湖”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在大城市里活得仿佛他脚下的这半截板砖。事情从来不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他是全世界最可悲可怜的倒霉蛋。
于理手持对讲机,扬声道:“好,灯光、摄像机准备,各就各位,Action。”
“江湖”一胳膊挥开女朋友的阻挡,拾起脚下的板砖就向前面的不良青年们走去。
“江湖”不管不顾与不良青年们厮打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刺儿头“江平生”。
3
深夜元榛突然起了高烧,苟杞和陈霖正翻找着温度计,于理亲自打来了慰问电话。于理大概刚收工正在回酒店的路上,电话的背景音里有车窗打开灌进来的风声。于理说,他晚间跟剧务打过招呼了,明天不排元榛的戏份,这两天辛苦了。
元榛忍着浑身酸软跟于理聊了几分钟,中间量出体温是39.5度,就着苟杞的手吃了两颗退烧药,电话一断他便烦躁地把一直在疼的脑袋揉进了枕头里。苟杞片刻踩着楼梯端水上来,叫了他两声不见回应,蹲下勾着脑袋一看才发现他睡着了。
陈霖跟着苟杞上来,他轻轻咳嗽几声,没精打采地表示得留下来守着元榛睡觉,如果到后半夜元榛的体温仍然不降就得去医院。
苟杞想了想说:“我留下来吧,你也感冒了,而且下午来回开了四个小时的车。”
温良老师有个老朋友过来,下午跟元榛借用了陈霖帮忙接送。
陈霖正低头给自己定闹钟——几乎一个小时一声响,他闻言犹豫了下,说:“也行。那你要记得一个小时给他测下体温,如果连续两回测试的温度没有变化,就给我打电话。啊,要不然你定几个闹钟吧,我怕你中间打盹儿醒不过来。”
苟杞知道陈霖不太放心自己,毕竟自己正处于“行事不周到的年纪”,她轻轻拍拍他的胳膊,表情认真地应他:“没问题的。”
……
“叮——”有新消息进来了,苟杞目送陈霖关门离开,低着头点开微丨信。是公众号推送的八卦新闻。因为图片里出现了元榛在《不能喝水的杯子》里的黑色剪影,苟杞便啃着苹果点进去了。两分钟后面色涨红退出并举报。
——八卦新闻借着不具名网友的爆料,整篇都在起劲儿地意丨淫剪影男演员。
苟杞起身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此时是阳历三月上旬,大都春寒料峭,滇市日间最高气温都达二十度以上了。她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缓缓回头,目光掠过薄被勾勒出的线条,突然没忍住打了个嗝,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快速嚼碎并咽下忘在嘴里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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