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1.
苟杞因为元榛在车上的拥抱,大方地原谅了他白日里晾着自己的荒唐行为。至第二轮食材下到火锅里时,苟杞已经不计前嫌地重新叫他“元哥”,并主动帮他张罗小料了。
“……真好哄。”元榛瞧着她暗忖。
不过电影最终没能看成。因为苟杞喝多了。3度的饮料酒就把她给放倒了,可算是给在座的开了眼了。元榛瞧着苟杞揉着眼睛东倒西歪的模样实在可怜,与黄雨时商量着,把她和后来跟来的昆琦留下,让陈霖载着他和苟杞回去。
元榛离开座位去与黄雨时商量时,陈霖自觉蹲下去,轻轻松松把苟杞背了起来。人来人往的,与其任由苟杞自己东一脚西一脚地走,不如背着,反正也并不比平常拎个行李箱费劲儿。
苟杞两脚突然离地,有些不安地挥了挥手,之后便老老实实地伏在陈霖背上继续背菜单:“毛肚64,澳洲雪花108,澳洲肥牛88,猪脑花30,鹌鹑蛋20……”
“小陈载着她回去就行了,你跟我们看完电影跟着昆琦的车回。”黄雨时劝说元榛。
“我再回来接你也可以,元哥,来得及。”陈霖也这么说。
“不了,以后再看。”元榛露出宽厚的微笑,并自然而然地伸手把苟杞从陈霖背上扯了下来。
……
一轮近乎正圆的毛茸茸的月亮斜斜落在道路尽头的树梢上,车子往前开了不知多远,它仍旧在原来距离的树梢上。元榛垂下眼睛瞅着趴在车窗上背菜单的人,眼睛里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叮——”一条来自黄雨时的新消息:你为什么要把她扯下来?
元榛有一说一:她把脸往人家脖领儿里埋。
黄雨时问:不行吗?
元榛盯着“不行吗”三个字瞧了半晌,没有回复黄雨时。
皎皎月光里,苟杞的背影越来越佝偻,声音越来越小:“牛蛙40,鱿鱼24,菌菇拼盘38,蔬菜拼盘30,鲜橙多12,小罐可乐5……”
元榛听到小罐可乐以后再没有别的了,问:“背完了吗?”
苟杞回头瞅着他,小声说:“背完了。”
元榛解开安全带靠过去给她调整座椅靠背:“背完了睡吧,不早了。”
苟杞满足地揉了揉背包里的苟富贵,脑袋往后一仰顷刻便睡熟了,再过两分钟,小呼噜都打起来了。元榛瞧着她微微张开的嘴无声笑了会儿,伸手把她的脑袋转移到自己肩膀上,小呼噜即刻就跟着停了。他的手指长久停留在她眼尾的小痣上,直至手机屏幕再度亮起,黄雨时发来罗文姬女士暴躁踢垃圾桶的动图和“烦死了烦死了”表情包。
……
“叮——”电梯到了,苟杞睁开眼睛没有焦距地向前望去。有人在她旁边咳嗽,她闻声迟钝地转过头,半晌辨认出是元榛。元榛的手横过来扶在她腰肋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特别近,近到她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
苟杞抓来元榛的手指,在眼前极近处数了数,露出个迷迷糊糊的笑容,欣慰道,“一根也不少”。她笑容倏地一顿,皱眉含混地说,“元哥,我想吐。”
元榛要求她“憋半分钟”,刷开门携着她直奔浴室。
苟杞醉得顾头不顾腚的,也不管元榛就在一旁盯着,只跪在地上抱着马桶稀里哗啦吐自己的。直到把胃袋全部倒空以后,整个人才算是活过来了。她恹恹地合上马桶盖冲水,改跪为坐,有气无力地揉着脑袋,片刻,脑海里浮现出零星的字句。
苟杞眼角余光瞥到元榛正端着杯水蹲在她旁边,鼻子抽了抽转过头来,瞳孔慢慢聚焦。
“我好像接过我妈一个电话。”
“……对,接了。”
“她跟我说她也是迫不得已的。”
“呵,她骗你的。”
“她在电话里好像跟我道歉了。”
“没跟你道歉。”
“没有吗?”
“没有。”
苟杞怔怔出神,半晌,把脑袋夹到两腿之间哭起来了。
2.
苟杞第二天上午蹲在片场角落里用搓热的掌心敷眼皮的时候,只觉得再没有比元榛更缺德的人了。再没有了。她酒后失控痛哭,他在一旁不但一句安慰没有,还掏出手机给她配乐——一开始是《无间道》里闻者伤心的那段女声哼唱,循环两遍后切换成不易老师的《不染》。她两度伸手抓他手机都没能抓到,气得直哆嗦,悲怆和愤怒交加,哭得特别尽兴。
不过有一说一,狠狠哭过这一场,她心头的阴云驱散大半。而当她忆起元榛后来用毛巾温柔地给她擦脸,并答应实现她一个“不过分的愿望”,那剩下的小半阴云也散了。当然,这并非是因为愿望,而是因为元榛说这话时的眼神。
元榛用两只手固定着她的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的眼神仿佛密密匝匝的小勾子,勾得她一时半晌动弹不得,只不得不回望着他,断断续续抽搭着。
“都过去了小苟,都过去了,不要回头。”元榛轻声说,“明天睡醒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元哥答应实现你一个不过分的愿望……以奖励你的坚韧勇敢。”
苟杞在元榛热乎乎的目光里眼睛发直。她问他什么叫不过分,元榛说不违法就叫不过分。她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睛一眨眨掉最后的一点泪意,未雨绸缪地哑着嗓音道:“你给我写到纸上,我怕我一觉醒来忘了。”
元榛遍寻不到纸笔,转身望着一直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苟杞,一时没把持住,突然凑过去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苟杞不解地仰头望着他。他煞有介事地解释:这样你就不会忘了。苟杞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因果关系,怔怔地望着他,片刻,面色凝重地点头:是个好主意,早怎么没想到呢。
……
苟杞回忆到这里实在遭不住了,伸手捂住脸发出一声绝望的长音。她刚刚百度搜索化解尴尬的办法,跳出来的信息条目一个两个都行不通,但有一句风凉话直扎她心底:时间会冲淡所有感情,唯有尴尬历久弥新。
……
元榛手执道具枪离开镜头向苟杞走来。他接下来有最起码一个小时的候场休息时间。
“小陈的膏药还没取回来呢?”他忍下一个呵欠问。
——于导早上开机前问元榛借膏药用,房车的储物柜里一片不剩了,元榛便吩咐陈霖回酒店去取了。
苟杞余光瞥到元榛,立刻抹掉面上的忧愁起身。“没有,他说路上堵车。”她这样回答着,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道具枪,再有条不紊地一一递给他大衣、保温杯以及刚好充满电的手机,最后微微踮起脚把遮阳伞移到他头顶。
元榛喝着保温杯里的降火茶,抓握保温杯的食指向上指了指小花伞,眼睛笑得眯起来。
苟杞默了默,有些别扭地望向片场之外:“是我看剧组其他演员也开始遮阳了……”
元榛做了然状移开目光,以免她不自在,他把保温杯交还给她,留下一句“苟助理真是做什么都像样”,转头上去房车休息了。苟杞把脑袋探进房车里微弱挣扎,“……不要叫我苟助理”,但是元榛的耳朵里已经塞进了耳机,想来是没听到,她默默收伞,怏怏把枪还给道具组的工作人员。
3.
元榛在房车里闭目休息时,苟杞被黄雨时的一个电话给叫出来了。黄雨时是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一时脑热转道而来的。机票可以改签,反正不管早晚总会到达,但是憋在喉咙口的话不吐不快。
苟杞收藏元榛的小物件儿越来越多,除了最早的那粒绿扣子外,目前还有元榛不要的一顶帽子、一个破损的路飞钥匙圈儿和一个几何吊坠皮绳——皮绳是上妆时用于扎额发的。黄雨时一顿火锅的功夫,瞅见并辨认出其中的两件。
“苟杞,按照规定这些东西你不能留,因为它们都是元榛过去出街被拍到的东西。你不追星所以不知道,这几年有很多艺人都是栽到这些所谓‘同款’的细节里的。他们被爆料的恋情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再也说不清楚了。”黄雨时觑着苟杞的神色慢吞吞说。
苟杞此时手腕上正戴着那个皮绳,她仿佛被吓住了,顺着黄雨时的目光低头看去。愣怔片刻,她将皮绳退下来轻轻放到黄雨时面前,小声辩解道,“……都是他不要的,我觉得扔了可惜。”她似乎感觉自己的辩解有些不合时宜,错了就是错了,于是面色涨红道,“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我没有想过害元哥。”
“你不用解释这个,苟杞。”黄雨时说。苟杞这样诚惶诚恐,她反而觉得抱歉了,她顿了顿,问苟杞,“你是不是喜欢元榛?”
苟杞闻言瞬时就连耳朵根儿都红了,就跟被水煮过了似的。
黄雨时见此情景心凉了大半截,但仍是鼓励她:“要不然你去告白试试?”
苟杞羞臊得脑袋几乎要对折垂落到胸前了,她万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从未有过将自己的喜欢告知元榛的想法。有些痴心妄想压在舌下是美好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就丑陋了。
黄雨时没有时间跟她展开聊了,而且她仍然抱有“有些感情你不说我不说兴许蹉跎着蹉跎着就没了”的美好愿景。她把皮绳给苟杞塞到运动服口袋里,再度申明:“我没有其他意思,但是如果你没有跟他往那个方向发展的念头,就尽量不要惹这样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苟杞明白自己差点就给元榛惹麻烦了,忙不迭地点头,后背都出汗了。
黄雨时瞧着苟杞规规矩矩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轻声道:“苟杞,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是在过河拆桥,我对你的感激之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只是生活还在运行,我作为元榛的经纪人,得对得起自己这份职业。”
“我明白的雨时姐,”苟杞瞧着黄雨时,突然有些笨嘴拙舌,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声,她默了默,又加重语气重复道,“我真的明白的。”
黄雨时戴回墨镜上车离开前问苟杞,当助理并非长久之计,而且这行助理的平均工资其实并不高,也没什么发展前景,你想不想做些别的?
苟杞诚实地回答她,自己目前并没有想很远。
4.
因为机器出了两回状况,元榛这天的戏一直磨到凌晨两点。待他想起他小姨时,他小姨已经落地大都了。两人的微信聊天窗口没有更新,最后一条信息仍是罗文姬女士的表情包。
“江湖”赶走了女朋友,继续在温饱线上挣扎。他这回跟两个朋友合伙干起了同城配送业务。说是“朋友”,其实就是以前早餐铺子里的两个熟客。
“江湖”最初的小半年干劲满满的,因为他始终惦记着要存够钱回去跟女朋友结婚过好日子。他将人赶走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因为怕人太轴一直等他,但他自己心里是这么决定的。
然而这年冬至,“江湖”收到的包裹里突然掉出来一把M27自动□□,而他惊慌之下又叫人偷走了这把枪,他的生活由此开始变得水深火热。他同时被两个合伙人和□□三方的人盯上了——他的两个熟客合伙人其实是不法生意的掮客。他们由他恐慌的态度猜出他打开过包裹,所以合理怀疑他并未丢件,是想私吞。
而“江湖”的父亲“江平生”就在此时来大城市寻子了。
“就冲着你临走答应给我送终,这件事儿我给你平了。”“江平生”仰脖咽下一口烈酒,定定瞧着全身上下没一片好皮的“江湖”,慢吞吞说道。他这一刻突然就没有了麻将桌上那种混不吝的无赖气质,跟个江湖大哥似的。
“江湖”吊着胳膊一秒拆穿他,他色厉内荏地嗤道:“你给我平?你一个犯流氓罪的?你可别吹牛逼了江平生!我用不着你,你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此时两父子刚被人堵在犄角旮旯里围殴过一顿。
“江平生”到底是经过些风浪的,他心里知道这个事儿不能善了,决定豁出自己一条命保护这个他一直瞧不上眼的没出息的儿子。“江平生”下这样的决定是一分钟不到的事儿,几乎没有犹豫的空隙。他瞧着眼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儿子,突然摇着头笑了。父子父子,什么是父子呢,他想,大概就是儿子再瞧不上老子,也惦记着得给老子送终;老子再瞧不上儿子,也惦记着得给儿子平事儿。
“江湖”懒得多瞧“江平生”一眼,他低头两大口喝完剩下的小米粥,心浮气躁地直接将碗摔碎在墙根儿。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难,从出生就是hard模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成。
“江平生”盯着墙根儿的碎片,感慨的笑容一收,冷冷问“江湖”你散他妈什么德行。“江湖”呼哧呼哧喘着意难平的气不理他。“江平生”于是一点不令人意外地跟以前一样直奔着下三路唾骂“江湖”。
高三第一回 摸底考试结束,在学校走廊里,他当着众多师生的面也是这么唾骂他的。“江湖”瞧着眼前不断张合的嘴,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件旧事。当时大家都说他作弊了,他说他没有,谁都不信,“江平生”也不信。“江湖”想到这里,就跟片刻前的“江平生”似的,突然笑了。
江平生长篇累牍的唾骂里有句“没种的废物”得到“江湖”注意的眼神。“江湖”扯出一抹讥笑破罐破摔地回应他,“龙生龙,凤生凤,没种的废物生没种的废物。”
……
元榛结束这场重头戏的拍摄,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呼吸,数到23,“江湖”挣扎着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睛在道具组的帮助下摘掉用来吊胳膊的三角巾,一转眼便收获温良老师一根大拇指。元榛笑着摇摇头,他这差远了,温良老师在导演的“这条过了”以后就出戏了,他都入行都多少年了重头戏出戏还得靠着数呼吸。
元榛揩着侧脸和下颌尖儿上的战损妆再往前走,便看到一个再度被现场情绪感染得泪眼婆娑的苟杞。他愣怔片刻,颇多感慨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大。苟杞滚烫的眼泪比温良老师的大拇指更让人有成就感,因为这表示苟杞与世界之间的隔膜消失了,她感受世界的能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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