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书
三五米的距离, 从错枝横生的树桠间探过视线,能看到不远处的两人。
一块阶梯状的石台,石台边落着两个比人还高的巨石。
扶槐散漫背靠在石头边, 单腿抵着石壁, 漫不经心地把烟头掐灭在了手中纸杯。
女生的声音顺着风飘来。
“看你一个人抽烟,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搭讪?
林意七下意识地挪了挪脚, 理智也告诉自己要离开,不该再继续偷听下去了,但身形却迟迟不动, 甚至只在片刻的犹豫后,走到了更近一处的树桩后。
扶槐没有说话。
“早上在服务中心看到你,觉得你还挺帅的,刚刚在走道那边又看到你, 原来就在隔壁营地, 还蛮巧的。”
透过树桠间的缝隙望过去,看到窈窕的侧影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什么, 然后将手机递了出去。
“加个微信吧,认识一下。”
扶槐没有答应, 也没有拒绝。眼皮半抬看着她的手机, 半晌, 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平静目光落在对方女生身上。
许久,他伸手进口袋里, 好像要摸出手机。
林意七不觉也屏住了一口气。
然后听到他轻描淡写说:“抱歉啊,不能加。”
“为什么?”
扶槐背对着林意七, 从她的角度, 只能看到他高挺鼻骨和流畅的下颌线。
她听到他开口, 声音一贯的懒怠。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躲这里来抽烟?”
“躲”这个字用得精妙。
在躲人,需要躲的不会是普通朋友。
果然,女生会意过来,忙收起手机,“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有对象,打扰了。”
脚步声匆匆远去。
扶槐才从口袋里又摸出了烟盒,单手捏着抽出一根烟叼住,那只捏着纸杯的手抬起拢在烟头边,然后掏出打火机,轻车熟路地“噼啪”两声打出火光。
但很快被风扑灭。
西南方向来的风吹得猛烈,扶槐不得不转过身背对着风打火。
也是在这时,视线一凝,停住了手上动作。
隔着树桠,林意七很难确定他是发现了自己还是发现了一个很怪的树。
带着几分侥幸心理,她缩回脑袋,躲在树后面装死。
“出来。”
他念了她的全名。
“林意七。”
“………”林意七慢吞吞地从树干后钻了出来。
扶槐又懒散倚回了石头边,对她招了下手,“过来。”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是从洗手间回来,刚好路过这里。”林意七说着,一边举起手里的防晒霜和散粉盒子证明自己真的是无意路过。
但扶槐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刚刚的对话有没有被她听到,只是问她,“怎么不回去跟他们玩了?”
林意七回答得很坦然:“因为我被淘汰了。”
忍不住拿刚刚的事情揶揄他。
“你呢?不跟他们去玩,跑到这里来……”措辞了一下语句,“寻花问柳?”
“啧。”
扶槐挑了下嘴角,抬眼觑林意七,“刚刚白听了?我有给人微信?”
他没给。
不知为何,这样的事实再次在心中确认一遍,竟然令林意七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小雀跃来。
但还是嘴硬调侃说,“刚刚在洗手间,我可是听到好多女生在说你呢。刚刚那个女生应该只是个开始,你可要做好准备咯!”
山口风大,扶槐闷闷的低笑声从嗓子里溢出来,又吹散在风里,“那她来得不太巧。”
“什么?”
“一根烟没抽完,” 扶槐摇了摇手里的纸杯,里头有刚刚掐断的半根烟。
还有因为林意七的出现而没有点燃的完整一根烟。
林意七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就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那是不是我也来得不巧?”
“嗯?”
她指了指纸杯里的另外一支烟,“害你没能抽成第二根。”
短暂的无声,扶槐倏然挑起唇角,好像被她逗笑,慢腾腾站直了身子,“你以为我是烟鬼?”
林意七迟缓了一秒没有应声,直直抬起头看他。
对上黑瞳里自己的倒影。
他不是烟鬼。
意思是……
她出现的话,他也可以不抽烟,可以这样理解吧。
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这是他给予她的特权。
和刚刚的女生不同的特权。
林意七反应了几秒,还没说话,扶槐先抖了抖衣角,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等她,“走吧,这里风大。”
“哦……”林意七回过神来,转身跟上他。
扶槐没有按林意七来时的大路走,而是直接走下了石台边的阶梯。
这处山谷狭缝险生,放眼望去小道横纵勾连,错综复杂,有的还隐匿在树丛之中,令人看了都眼花缭乱。扶槐虽然走得不快,但却方向明确,好像非常清楚自己要怎么走。
林意七:“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
“那你怎么走得这么熟练啊?”
扶槐顿了顿脚步,示意斜后方的树影上冒出的一角屋脊。
“服务中心在那边,早上去搬食材,走几趟就熟了。”
“哦……”
说到早上的食材,林意七才想起酸菜鱼的事情,“话说回来,早上那个酸菜鱼……”
林意七停顿了一下,思索要不要换一种方式说。
最后还是问得很直接:“你是特地为了我煮的鱼吗?”
扶槐也回答得很干脆,“不然?”
林意七愣了下,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石阶往上走,她的视线堪堪对上他的腰际,夹克外套上的系带微晃,跟着走路的频率,束起的发梢和着金黄色的菠萝发圈抖动。
落了一点浅阳,将冷冽的黑色背影照上一点暖意。
晃得心头痒痒的。
林意七偏移开视线,想感谢他,又觉得生硬的道谢显得生疏。
更想问问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又担心骤然挑破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最后犹豫了好久,才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比我亲表哥都贴心。”
扶槐的脚步倏然顿了下。
林意七:“怎么了?”
“……”
“没有。”扶槐微微垂着背脊,声音缓缓从前面飘过来,“你是我带过来的小孩,我当然要照顾你。”
又说她是小孩。
林意七压了压嘴角,明明只差了五岁,也算是平辈,怎么感觉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同辈人看过。
“靴靴他们才是小孩。”林意七嘀咕。
“什么?”
“没有。”
两人都没再说话。
从山脊相交处的石阶往上爬,穿出一片僻静树林,光线透了下来,眼前豁然开朗。
林意七也辨认出来,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营地所在的山腰下方,正是在她早上看到的花圃下边沿。
早上被花圃上的透明棚罩遮挡没发现,原来花圃下面就是他们说到的靶场。
说是靶场,其实更算是一片娱乐活动场。
这片草坪很大,靶面和射箭基地只是占据了草坪边角的很小一个角落,视线往前挪,有套环的、扎气球的摊位,甚至还有几台娃娃机摆放。在这块场地上玩的人很多,各种摊位都很热闹。
林意七一眼望过去,就走不动道了。
扶槐:“想玩?”
林意七点点头:“有点。”
于是扶槐率先转了方向,朝下面的草坪走去。林意七忙不迭跟上。
射箭的靶场人不多,林意七拿起箭弓比划了一下就放下了,转而钻进了一旁的人堆里。
旁边是个套娃娃的摊位,近处只是一些鹅卵石、贝壳之类的不值钱小东西,远了倒是有几个花雕精美的笔架之类的。
林意七向老板要了十个圈。
八个都没套中。
最后两个圈,围观人群嬉笑开来。
“小姑娘,要不你套个近的吧!”
“是啊,那个笔架也太难了,你起码还要二十几个圈才能进吧!”
两步之外,扶槐一只手抓着林意七刚刚塞过来的防晒霜和散粉,另一只手散漫抄着口袋,置身事外地站在一旁围观。
从他视角看,一小个背影,细发圈双马尾。
却叉着腰,气鼓鼓地甩着胳膊。
气势好像有两米高。
扶槐略略挑起嘴角。
但还没笑半秒,就见眼前小孩气恼地回过身,把剩余的两个圈塞进自己怀中。
往前一指,命令似的任性说,“我要那个!”
“………”
扶槐懒怠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那个有点远吧?”
就两个圈,他也没什么把握。
不能换一个东西?
林意七也知道她要的东西最远。
“……但是别的我都不喜欢嘛。”
“……”
扶槐咬了咬舌尖,拎着两个圈走去投环区。
第一个圈,错过。
第二个圈,完美命中。
本来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忽然在一瞬间实现,不敢置信的惊喜冲破冷静。
林意七也忘了顾及形象,直接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要和他击掌。
“耶!!!”
“我就知道你可以!!”
接近五点,夕阳浅黄,余晖浅淡洒在她感染力十足的笑脸上。
倒映进沉静黑瞳,很难让人不跟着弯了嘴角。
他垂着眼看她。
半晌,抬起手,和她击掌。
人群也迸发出惊叹声。
一半惊叹套中;
一半惊叹这男的好他娘帅。
一旁套环的老板估计也没想到最后一个圈还真能套中,错愕了两秒才过去将花雕笔架拿了过来,用袋子装起来递给林意七。
“丫头,你男朋友厉害啊!一投就中,运动员吧?”
林意七笑吟吟接过礼品袋,听到老板说运动员,下意识就应声道:“电子竞技运动员,也差不多算运动员吧!”
老板笑眯眯回去继续卖圈子。
林意七却是陡然愣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板刚刚说的前一句话。
男朋友……
而且她好像忘记反驳了。
扶槐应该没听到吧……
回过头,对上身后同样看着自己的男人。
“………”
林意七干巴巴地抿了抿唇,唇角欣喜的笑意来不及收敛,不知道说什么。
徒然有点局促。
扶槐先开口问起,“喜欢这个笔架?”
“嗯。”林意七下意识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不是,想拿给我爷爷用。”
“是中午视频的…”
“嗯。”林意七透过礼品袋缝隙往里确认了一眼,接着说起,“我爷爷是个油画家,平时画笔比我还多,天天乱丢,还要我奶奶找。”
扶槐走在身侧,顺着她的话,“所以,你是跟着你爷爷学画画的?”
“算是我的启蒙老师吧!”
她的油画画得那么烂,也不好意思说是林秋生的亲传弟子,怕坏他名声。
“不过我爷爷确实帮了我好多,小时候我学画画都是他找同事朋友来教我的,我三分钟热度,一会儿想学国画,一会儿想学水彩,把那些国家级大师的一对一课程都蹭了一遍,他都没说我。”
两人延着摊位中的走道往回走,两道喧闹人声鼎沸。
林意七拎着小礼品袋慢悠悠往前走,想起什么,回头看侧后方男人,“说起来,我之前给你画的一张油画,你应该在书房有见过吧?”
扶槐:“嗯。”
林意七摸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那张油画其实也是我爷爷改过的,我颜色上的不太好来着,第一遍画完太丑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本来想销毁掉,我爷爷拿去给我补救了一遍,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身侧人轻笑了下,淡声说,“他很疼你。”
“是啊,我们家最疼我的就是我爷爷了,其次就是我奶奶。”
林意七低头踢着石头,说起家里人,嘴角翘起一点弧度来,“可能是因为我妈妈去世得早,他们心疼我,所以家里亲戚都对我特别好,小时候压岁钱就给我的最多,有零食也先给我吃。”
绕出了喧闹的摊位堆,嘈杂声弱了下去。
扶槐微微掀起眼睫,视线静静地落在眼前女孩的背影。
她的步伐轻快,俏皮的发梢跟着走路轻轻摇晃。
“就我爸爸最严格了,每次暑假回来都要盯我写作业,还动不动就让我去跟他汇报学习。”
顿了顿,她回过身,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来,“不过呢,我每次只要一哭,他就没招了。所以每次我一考砸,就会先发制人,挤出一两滴眼泪来,嘿嘿,这样他就不会说我了!”
扶槐抬抬嘴角,抬起掌心碰了碰她的后脑勺,
赞许地说,“嗯,很聪明。”
林意七得意扬起下巴,“那当然——”
余光注意到什么,忽然亮起双眼,“诶,你看那个!”
草坪边缘摆放了两台抓娃娃的机器,透明的玻璃机箱被夕阳渡上浅浅的金光。
她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兴奋地用手机扫了几次抓夹机会,然后专心致志地扑在其中一台前面。
这种机器的抓夹总是松的,即使对准了娃娃,但也总会在半空中徒然松开爪子。可能只有万里挑一的机会能抓紧。
林意七扫的五次机会很快用完,一无所获,旁边的路人劝她试试旁边的机器,她却像和这台死磕上了一样,又扫了十次的机会。
看她玩得开心,扶槐也没说什么,只替她拿着防晒霜和刚刚套的礼品站在一旁等着,低头看看手机。
未读消息。
傻包:
【在哪儿呢哥?】
【沈知野做饭好难吃噢,他说你做饭更难吃】
【你什么时候给我露一手?】
【比如鱼啊什么的】
扶槐:【做梦】
另几条未读消息来自林乌宇。
林乌宇:
【兄弟,跑哪儿去了?】
【怎么抽个烟人不见了??】
【慢着,小画师好像也不在】
【艹,打扰了兄弟】
……
还有两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他的瞳孔暗了暗,将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当当!!”
一只黄灿灿的东西忽然晃进眼前。
视线重新聚焦,才看清是一只呆呆傻傻的咧嘴皮卡丘。
“皮卡丘!给你夹的!”声音清脆干净。
他微微欠着背,背对着夕阳,背影落拓。
眼帘低垂。
她站在霞光里,脸颊被夕阳点亮一层金黄色的透明绒毛。
笑眼弯弯,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夕阳。
还有他的影子。
“这可是我从一堆愁眉苦脸皮卡丘里专门挑出来的,最开心的一只,花了我四十八巨款呢。”
“所以希望你以后,开开心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永远不要悲伤!不要落泪!”
“做一只最快乐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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