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疼她到心坎

　　有些道理其实很浅薄，可早被欲利蒙蔽双眼的姜老夫人便难能看清。

　　出门前，姜老夫人还特意隆重地装扮一番，整套的翡翠头面都安在一丝不苟的发髻间，就差将命妇诰命服也穿上了。

　　繁复的妆发和里三层外三层厚重锦服，将迟暮老人的面容都衬出了十二分的光彩。

　　马车一路嘚嘚来到提督府，姜老夫人还很贴心地盘算着既然封禹有请，那他们姜家也不能失了礼节。

　　阉人因为残缺，都十分在意他人对自己是否有尊重之心，特别是位高权重者，只能那他人的敬畏不足自己缺失的真正的自尊。

　　姜老夫人便将自己比作那慈悲的菩萨，今日既然是来结两家之好，那她就给封禹施舍一回脸面，哄得他高兴了姜家自然太平稳坐富贵之中！

　　惯于耍心机的人，对他人狠下得心，对自己亦不遑多让。

　　姜老夫人冒着已经刮起雨丝的寒风下马车来，由于嬷嬷扶着走向提督府大门台。

　　“什么人！”

　　她刚靠近，守在门口的铁甲校尉直接拔刀怒喝。

　　这些都是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人，一开口就有腾腾杀气，吓得姜老夫人一个哆嗦，心里老大不满意的暗暗生恼。

　　于嬷嬷忙道：“这是姜家的老夫人，今日应提督大人邀约前来。”

　　姜老夫人抬了抬下巴，就等这些人惶恐地让路，哪知对方一个冷眼扫来，依旧保持着刀出鞘的姿势，并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

　　于嬷嬷见此心里咯噔一下，姜老夫人也疑虑重重地朝门缝里朝里打量。

　　封禹这是什么意思？

　　约了她来，她也报上家门，可他守门的狗爪子不让开也不再回话。

　　是要晾着她的意思吗？！

　　姜老夫人脸色白了白，难道封禹在恼怒昨日他们姜家不清不楚把人丢下，所以今儿还得再挫挫她的威风！

　　她可堂堂一品命妇！便是见了皇后，皇后也顶多是受她躬身一礼不必行叩拜仪式！

　　那个阉人即便再孤傲，也不该折辱人到这份上！

　　姜老夫人满腔怨愤，却忘记了自己昨日将嫡亲孙女送来时，孙女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折辱。这只是不被搭理，就已经气得她快七窍生烟，可见她面慈心狠不懂推己推人的卑劣品性。

　　“这位官爷，我们老夫人确实受邀前来。”于嬷嬷紧张地尝试再和对方沟通。

　　可她话音落下良久，对方就宛如是木头似的站着，一左一右两人横刀阻挡，叫她们一步都无法前进。

　　于嬷嬷见此心声不好的预感，忙拉着主子退回到马车边上，压低声老人耳边道：“老夫人，我们先回去？”

　　“回去？”姜老夫人松垮的脸皮正气得冒热气，“今日既然来了，哪里能轻易回去，这是那厮特意晾我老婆子！果真是阴晴不定的东西，若是你们老太爷在，我何尝会被人欺辱至此！”

　　姜老夫人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于嬷嬷总觉得蹊跷，但主子说的也不假。

　　太监多爱折磨人，若眼下是故意试探姜家的诚意，她把主子劝回去，那就是坏了大事，多年的主仆情谊都该嚯嚯了。

　　于嬷嬷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耐着性子陪着老人在边上等着。

　　姜老夫人呢，以前仗着夫君的威仪心高气傲久了，此时此刻居然还真封禹堵上了气，准备叫那阉人也看看，姜家如今落魄，但该有的骨气还是有的！

　　居然就真冒着纷飞的雨丝，站在连厚重衣服都挡不住的寒风中，等提督府大门打开好迎她进去。

　　天公不作美，早起时尚还见了明媚的几缕晨光，早朝后反倒下起凉凉春雨。

　　今日皇帝依旧懒政，却又不放权给内阁，朝会开了相当于走个过场，就是给内阁添气恼的。既然皇帝都躲懒，封禹昨夜看了那战船图纸半宿，自然是掖着手钻进轿子一路出宫回了提督府，打着哈欠再补上一觉。

　　姜老夫人来到的时候，他正在睡梦中，可惜难得有休整的时间，他却睡得极为不踏实。

　　自从昨夜见过姜家那三姑娘之后，许久不曾出现回忆又化作噩梦入侵他的意识。

　　梦里他惊在一堆废墟里拼命挖刨着，废墟四周散落着无数面目恐怖的焦尸，就在他双手鲜血淋漓捧起一块半黑的玉佩时，火光骤然四起将他包围。他惊慌抬头，看见那个目含悲痛的女子，下一刻女子猛然将他推开，她身后是滔天的火光，将火海中那栋建筑屋顶映出和鲜血一般的艳红色。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断伸手去要抓住女子的衣摆，可他身后有无数双手将他硬生生拖离，只能绝望地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她义无反顾的冲进火海。

　　在大火吞没她身体那一刻，她微笑着，目光慈爱又有着不可磨灭的坚定。

　　“——孩子，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

　　封禹猛地睁开了眼，耳边传来小小的脚步声，停在帐幔外。

　　“督主，可是又梦魇了？”九节在外间守着，隐约听到一声内里传来凄凉的呼喊，知道封禹老毛病又犯了。

　　他们掌印运筹帷幄，智多近妖，却依旧也有身为凡人的纷扰，时不时便噩梦连连、夜不得眠。

　　他不知道掌印都经历了什么，却能明白这种不能与人言的创伤之痛。

　　他被掌印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后，初初那两年也是夜夜噩梦，亲人的尸骨惨状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直至第三个年头他才从中走了出来，只有偶尔午夜梦回会见到亲人。可他在掌印身边已经足足五年，这五年间他们掌印梦魇的情况时好时坏，最难的时候曾见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或许，他们掌印遭遇的苦难估计比他更为刻骨铭心和惨烈，才让他久久不能释怀吧。

　　九节难过地看向帐幔内慢慢坐起来的身影，伸手去撩开帘子的时候，脸上已经堆着灿烂的笑：“督主可要喝水？您可真是神了，那个姜老太婆居然真的又跑府上来，如今就冒着雨在外头站着呢！”

　　封禹刚从梦中脱离，眸光朦胧，靠坐在床头片刻才恢复平素那闲雅的从容姿态。他接过九节递来的汗巾，轻轻拭去额间的冷汗，懒懒的一笑：“三姑娘昨日委屈得都快哭了，她在外头站一站，吹一吹冷风又何妨。”

　　不愧是他看中的小姑娘，反击如此之快，聪明得叫他想疼到心坎里去。

　　九节心里哇的一声，他们督主整治那个老太婆，是为了给三姑娘出气呢。谁说太监就不懂风情，瞧瞧他们督主对三姑娘都体贴到骨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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