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捉虫)
“发大水?”
顾昭接过赵家佑手中的夜耀灯, 将它往山茶树上一挂,灯里有流萤飞出,它们绕着满树的山茶花莹莹飞舞, 美轮美奂。
杜世浪连连点头, “是是,就是发大水了。”
“今年多雨, 前些日子刚入夏,咱们这就下了老大的雨,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 我那阴宅被冲了个大洞, 水积在下头。”
“这才泡坏了风水,引来了道长说的煞炁。”
顾昭点头, “应该是。”
杜世浪着急, “这该如何是好。”
顾昭想了想,“这处的风水不成, 那咱们就换一处。”
都说树挪死, 人挪活,高山那般大,还怕寻不到一处好地?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抬头便对上杜世浪有些忌惮的眼神,脚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顾昭愣了愣, 随即好笑道。
“放心吧,这只是一张入梦符罢了, 你那阴宅挪窝, 你自己可做不到。”
“入梦符啊。”杜世浪那骨挝脸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继续道。
“道长见谅,我等阴邪之物, 瞧着黄符天然的有几分惧怕。”
“无妨。”顾昭不以为的摆了下手,“是我唐突了。”
接着,在杜世浪和赵家佑的注视下,顾昭手持黄符,原先折叠的黄符自动延展开。
随着元炁的注入,黄纸上的朱砂就像是流水流淌而过,由下自上的一点点汇聚,最后光彩大盛。
顾昭目光一凝,轻叱一声,“疾!”
话才落地,黄符挣脱了顾昭的束缚,倏忽的飞至半空,绕着杜世浪转个不停。
须臾,符光化作点点莹光将杜世浪包裹。
杜世浪抬起手,便看到自己身上莹莹发光,一扫阴森鬼炁,不禁惊诧不已。
“这这……”
顾昭解释道:“阴阳有别,你身上的鬼炁属阴,要是直接入了你家娘子的梦境,阴气会伤到她的。”
“更何况你阴宅受损,身上更是受了煞。”
“黄符暂时收敛了你身上的阴鬼之炁,去吧,这时天色尚早,一会儿你入了你家娘子的梦境,同她说一说阴宅的变动,到时找个算命先生,算个良辰吉日,动土开坟,另寻一处吉地安葬就行了。”
杜世浪:“好好,我这就寻我家娘子去。”
想着娘子就要看到他了,杜世浪的鬼脸都好似有了欢喜之意。
顾昭回头看了一眼流萤飞舞的山茶花,不忘道。
“对了,这山茶花中的煞炁我已经化去大半了,你同你家娘子说说,这段日子多照料它一些,它可不是什么断头树,别砍了啊。”
杜世浪急着要走,连忙应道,“知道知道,它为我们挡了煞,感谢还来不及呢。”
唉,方才他太不应该了,居然拿头撞这护家的山茶树。
不过杜世浪随即一想,要是没有他头撞山茶树,还引不来这道长。
道长不来,别说他了,就是这山茶花也讨不到好。
此外,他点明了道长那胖大个腚里藏金,道长因着他家的山茶树看出了阴宅的不妥,又指点了他家阳宅阴宅的风水。
这一饮一啄,莫不是前定?
一时间,杜世浪一介鬼灵也心怀畏惧了。
杜世浪莹莹发光的鬼灵穿进了木门,顾昭摘下树上的夜翘灯,招呼道。
“家佑哥,咱们走吧。”
……
靖州州城,码头处。
风温柔的拂过码头周围的树木,风随影动,树梢沙沙作响,地上树影婆娑。
顾昭收了缆绳,攀着麻绳上了福船。
赵家佑累得不成人样,才上了船就跑到船舱里,往地上随便一躺,闭上了眼睛。
大男娃火力壮,便是不盖铺盖都不觉得冷,没一会儿,船舱里就都是震天的呼噜声响了。
顾昭本来也要进船舱的。
听到这声音,她的脚步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转身回了甲板外头。
……
樟铃溪的江水一下下的拍着福船。
江风带来遥远的炁息林子里的小松鼠在高高的松树上动了动耳朵,清泉在大石头上淙淙流过……
林子里窸窸窣窣,草盛苗高,草丛中缀着零星的花朵苞儿,风儿阵阵,枝叶摆摆。
偶尔几滴露珠滚动,“嘀嗒”一声落在了青砂的石头上。
同时也落在了顾昭的心里。
“嘀嗒”
“嘀嗒”
“嘀嗒……”
顾昭闭目盘腿。
精纯的生炁化作元炁,如甘霖入体,一滴滴的朝绛宫处汇聚而去。
不知何时起,那似水洼的元炁化作朦朦雾气,绛宫处起了煦煦和风,风愈演愈烈,最后成了盘旋入天的风气。
卷龙似的风气在绛宫处席卷呼啸,端的是银山拍天浪,气势不凡。
顾昭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大宝船上。
安山道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起身走出了船舱。
他隔着江水远远的看去,这一看不禁喃喃道。
“……金丹换骨,居然是金丹换骨啊。”
一时间,他目光怅然,看向江面的眼里有着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嫉妒和失落。
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事,机缘际遇可遇不可求。
在安山道长眼中,弯月的月华似天上流水般朝那一处倾泻而下,就像是一团光柱。
莹莹又似点点碎光,此外,江风助力,送来了远处山间精纯的生机之炁。
一时之间,月华之力,山河之力,无一不向那处涌去,仔细一看,其中似乎还夹着点点碎金似的光。
安山道长瞪大了眼睛去看,扶着船沿的手一紧,失神喃喃道。
“功德之力?”
好半晌,他松了松劲儿,往后仰了仰身子,面上有恍然之色。
“难怪,难怪”
难怪月华和山河之力如此眷顾,原来是有功德加身啊。
江面上的月华一点点的收敛而去,最后只有流萤在水面上飞舞。
显然那修行之人已经收功,化丹功成了。
安山道长意犹未尽的收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踱着步子又回了船舱。
睡觉睡觉。
昼短苦夜长,他人金丹换骨成大道,有朝一日,他安山道长也能来个大梦证长生道!
美哉美哉!
小宝船上。
顾昭眼睫动了动,随即缓缓的睁开了。
“呀。”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停在自己手背处的流萤。
就这么轻轻一动,流萤似受到了惊吓一般,振了振翅膀,所飞之处留下点点黄绿的冷光,倏忽一下,那漂亮的身影便消失在夜翘灯中。
夜翘灯挂在船舱入门处,灯闪了闪又晃了晃,随即静静不动。
顾昭惊诧,“这是开了灵智吗?”
很快,她就顾不上那流萤了。
屏息凝神,内视绛宫处。
只见原先如水洼一样的元炁此时汇聚成一粒金丹,圆陀陀又光亮灼灼,似金非金,金丹表面还有几缕元炁缠绕。
顾昭尝试着化炁成风,宝船一下便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大大的水痕在船的后头漾开。
如果说原先的化炁成风是雨燕啄水,那现在有了金丹,就似那鹞鸟掠水了。
凶悍强劲了不是一星半点。
……
赵家佑还在船舱里睡着。
左右睡不着,顾昭化炁成风,风推着宝船朝西面行去。
江面上,顾昭的船和祁北王府的宝船相错而过。
夜里风大浪大,视野不明,祁北王府的船就地停泊在原地,船舱外头燃了好些盏的灯笼。
烛火微黄,水波漾漾,船身晃动,船舱里的众人早已经入了夜的梦乡。
数个或大或小的梦境漂浮在船的上方,有粉粉桃桃想家人和娘子的美梦的,也有梦到了美酒佳肴的饕餮梦……形形色色,各具滋味。
其中,一粒晦涩又灰蒙蒙的梦境格外的显眼。
顾昭多瞧了两眼,忍不住将今夜在山茶花那儿化的元炁送了几分过去。
老是做噩梦怎么成!
正好看看满树山茶花开。
见着那梦境的灰色一点点褪去,顾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宝船朝玉溪镇驶去。
翌日,天光大亮。
孟风眠打开屋门,走到甲板处。
安山道长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声音如洪钟,可见昨夜那大梦长生术练得不错。
“风眠小友,今日倒是起得迟了,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孟风眠迟疑了下,随即摇了下头。
“一开始是有些不好,到后来倒是还成。”
安山道长深吸一口气,抻了抻身子,“真是个好天气啊。”
孟风眠也迎着江风,让那徐徐的江风吹动发丝。
他自小便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提着一盏灯禹禹前行,他知道前头没有路了,却还是要一直走下去,一切都是那般的灰暗晦涩,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走在那样的路上,时常有孤独和疲惫涌上心头。
每次做了这个梦,他的心情都会受到影响,郁郁低落好一段时日。
但是昨晚不一样了。
在那条异常艰辛和孤独的路上,路边长出了一株山茶树。
山茶树长得又高又青翠,花荣叶茂,一眼看去,满树的花开。
花瓣层层叠叠的绽开,馥郁芬芳。
点点流萤绕着茶树上下飞舞,在山茶树繁茂的枝丫上,一盏黄绿的小灯暖暖的亮着。
……
孟风眠笑了笑,情难自禁道。
“是啊,是个好天气。”
……
平情岛处,孟风眠和安山道长分别。
安山道长踩着竹筏,腰间别着大葫芦和大烟杆子,和孟风眠挥手。
“风眠小友,咱们祁北郡城再见。”
孟风眠颔首,“再会。”
……
大宝船扬帆,朝祁北郡城的方向驶去。
安山道长多瞧了两眼,随即奔赴另一个方向。
只见他长袍微微鼓荡,脚下的竹筏晃水,水波在竹排的后方漾开。
那厢,靖州州城,杜家。
江榴娘自悠悠梦中醒来,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娘,起来吃饭了。”
屋子外头传来杜霄云的声音,他是江榴娘的儿子。
江榴娘还恍神着,没有出声。
……
杜霄云见屋里没有动静,有些不放心的抬脚过去,正想推开门,想着儿大避母,脚步在门口停了停。
伸出手敲了敲屋门,又喊道。
“娘?”
江榴娘回过神,连忙应道,“哎,没事没事,就来。”
杜霄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正在摆早膳的老太太李银花瞥了这边一眼,道,“你啊,就放心吧,都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杜霄云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也不和自家奶奶辩解。
饭桌上。
江榴娘瞧着婆母已经将饭食都做好,就连碗筷也都摆好了,面上带上了两分惶恐,道。
“娘,怎么连饭都帮我盛了?这,这不合规矩,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
李银花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并不是太在意道。
“算了,自己家里讲那么多规矩干嘛,世浪没了这么多年了,我老婆子什么都不懂,这个家就是靠你熬针线撑下来的。”
“唉,真要计较了,你还是咱们家当家做主的顶梁柱呢,快吃吧,别想这么多,你啊,当得起老婆子盛饭盛菜。”
江榴娘哭笑不得,“娘,你浑说什么啊。”
杜霄云扒了几口饭,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江榴娘一眼,忍不住劝道。
“娘,你今儿怎么老是恍神?”
“是不是最近做针线活太累了?不然歇几天吧,师父最近接了挺多活儿,我跟着做也能分些银子。”
杜霄云跟了个木匠,不过是十五岁,学艺却有四年了。
李银花附和,“是啊,榴娘,银子是赚不完的,还是身子要紧。”
江榴娘瞧了瞧两人关心自己模样,知道他们是被杜世浪当年突然的疲累去世,给惊着吓到了。
想到了杜世浪,江榴娘迟疑了下。
“娘,我不是累着了,我昨儿梦到了世浪,心里搁了点事。”
杜云霄停了筷子。
李银花更是惊了,急急道。
“世浪回来过了,他说甚了,在下头吃饱穿暖没,是不是没银子花了,不怕,回头我就去香火铺里捎点大金大银回来。”
江榴娘摇了摇头,“他这些倒是没说,就是有件事很急,世浪说他的阴宅进水了……阴宅风水出了岔子,恐怕咱们阳宅的风水也会受到影响。”
说罢,江榴娘便将杜世浪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银花坐不住了,当下便要去寻那懂行的先生,还要上山瞧瞧。
迁坟,堪舆出一处吉地,件件都是大事啊!
“嗐,动土是大事,事情多着嘞,世浪这孩子,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李银花又急又气,口不择言的念叨了几句自家死鬼儿子。
杜云霄默默扒饭。
可怜的死鬼老爹,死了都得被唠叨。
江榴娘又有些不安,“娘,这事也说不准是真是假,动坟开墓门毕竟是大事,要是只是我的梦怎么办,咱们动了坟,不就惊扰到世浪了。”
李银花想了想,这倒也是,不禁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片刻后,她又急忙问道。
“除了这,他还说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江榴娘想了想,梦里的她有些迷迷糊糊的,说真话,她还被杜世浪那骨挝脸吓得不轻。
江榴娘瞥了一眼李银花,叹息。
说不得就是这样,相公才不入婆母的梦。
那等模样,婆母瞧了该多伤心啊。
江榴娘回忆了下,突然道。
“啊,我想起来了!”
“他一来就一脸喜滋滋的,说是碰到了一位道长,是道长瞧出不妥,他才回了阴宅瞧了瞧,哦,道长是送一堆犯事的骗子去了府衙门口,他还拢到了几柱香火尝了尝,说是滋味很不错。”
李银花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咱们上府衙一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杜云霄利落的下了桌。
“娘,阿奶,我腿脚利索,我去瞧瞧,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杜云霄一溜烟的跑出了宅子。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家院子外头的那株山茶花已经开始落花了。
虽然落花,瞧过去却比之前那样花开盛极时的样子好了许多。
……
杜云霄到了府衙门口,那儿闹闹哄哄的,他寻了个面善的汉子问道。
“阿伯,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汉子戴着斗笠,显然是要去做活的,眼下却被这热闹耽搁了脚步。
瞧见小孩问话,他兴致高昂道。
“嗐,你小子是来得迟了,现在这样算什么热闹,今儿早上那样才叫做热闹呢!”
“你是没瞧见啊,早晨时候这里三十来个汉子,各个赤条着身子,只穿着个亵裤被人绑了手脚,丢在这里。”
“……啧啧,惨,真惨。”
“听说还是什么蜂门的安家帮,那石狮子里的状纸写得明明明白白的,哈哈,也不知道是哪家高人做的这等好事。”
汉子幸灾乐祸,“那胖高的是头头,听说江湖人称老蔫儿,这下是真的蔫了。”
“哈哈,他更惨,连个亵裤都没留下,皂役带走的时候,还夹着腿儿呢!”
汉子说的畅快淋漓,显然这等恶人被这样磋磨,他心里痛快得很。
杜云霄却没什么心情听故事了。
他勉强的道了声谢,拔腿便往家中跑去。
杜家。
杜云霄一把推开家门,还未喘过气来,便急急道。
“阿奶,娘,真的,府衙门口真的有一伙贼骗子被人绑了丢在那里。”
李银花和江榴娘一惊,面面相觑。
这般看来,那杜世浪的阴宅是真的被冲到了。
李银花一把丢下手中的抹布,骂道,“作死哦,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嘴里埋怨杜世浪,手中的动作却不慢,李银花去屋里寻了银两,找了靖州城看风水的荔先生,去租赁行租了驴车,一起去了息明山。
山腰处,饶是心里有准备,李银花等人也是惊了一跳。
只见这一片的地方被雨水冲击,沙土被冲开了一个大洞,洞口下头直接连着墓穴的墓门,也不知道里头怎么样了。
荔先生留着山羊胡子,一时眉头紧缩。
“动了墓门就惊到亡者了,瞧现在这般,也可能只是墓门被冲击到了,要是忌讳的话,我们也可以添土。”
李银花还没有说话,江榴娘先发话了。
“动坟!”江榴娘语气坚决,“里头肯定是进了沙石,还泡了水,这地方不成,我们要另外寻一个地方安葬。”
荔先生无可无不可,“成吧,左右你家相公也去了十几年了,此时皮肉化去,就当做是捡骨葬了。”
“回去后我算一个良辰吉日,另外,我为你寻一个捡骨的婆子。”
李银花和江榴娘不住道谢,“麻烦荔先生了。”
这入土为安,破土为凶,李银花和江榴娘虽然着急,却也知道这事急不得,需得合合日子,看看良辰吉时。
荔先生瞥了一眼这婆媳一人,也是庆幸道。
“好在这下不是那流年闰月,流年闰月断不能捡骨再葬的。”
李银花也在庆幸。
“是是,祖宗保佑。”
……
三人正要下山时,江榴娘眼睛瞅过上方的一处坟茔时,惊诧的咦了一声。
“娘,你快看,那处坟茔的土地也被冲了个洞。”
李银花一看,“哎!还真的是啊。”
荔先生一看便惋惜了。
“看来前些日子的那场雨大啊,还邪门,这等富贵地的墓穴都被冲垮了。”
江榴娘:“富贵地?”
日头尚早,荔先生也不见外,他直接抬脚往上攀爬去。
江榴娘和李银花只得跟了过去。
荔先生探看了一下,果然,这处墓穴和杜家那处一样,都被雨水冲了个洞,沙土滑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进了那墓门。
荔先生:“是啊,富贵吉地,这风水一事常说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你家相公虽然离这处墓穴近,但两家的风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李银花不赞同了。
“我那也不差,家里和睦,后辈孝顺。”
荔先生点头,“是还成,都说埋在龙头出贵子,埋在龙尾出宰相,埋在龙口出皇上,这里多少也算是个龙尾了,这一户人家啊,必定有官运在身。”1
李银花瞧了上头墓碑的名字,依稀有些印象。
她恍然,“对了对了,这儿是许相公家的坟,哎,你还真说对喽,这许相公是咱们靖州城的官哩!”
李银花迟疑了下,“这个位置,我记得好像葬的是他家娘子。”
荔先生来了兴致,“哦?是许靖云许大人吗?我记得他家娘子没的时候肚子里还有娃娃呢。”
“大凶之人本不可以葬祖坟,他和娘子情深,硬是力排众议,为了化煞,请的法师还是我师兄呢。”
李银花叹了口气,“是啊,可怜许家娘子了,生得可漂亮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般美丽的女子。”
桃花大眼儿,瑶鼻小樱唇,低垂眉眼时,那长睫毛似蝴蝶似的颤动。
怎么瞧怎么迷人。
李银花冲江榴花认真道,“我活了也快一甲子了,咱们靖州城不比那等小地方,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但我可以保证的说上一句,这往前往后,我都还没有见过像许家娘子这般漂亮的人。”
她说着,眼睛看向那被风雨侵蚀的墓碑,再漂亮,现在也不过是地里的一捧黄土。
情深的许相公也有了新的娘子。
说那许相公情深吧,许娘子没了不过半年,他又抬了个娘子回来,说他薄情吧,他现在待之如珠似宝的娘子,又有六七分像前头的娘子。
李银花喟叹一声。
男人呐,也许情深的对象从来都只有自己吧。
江榴娘跟着看了一眼墓碑,问道。
“真这么漂亮吗?”
荔先生跟着拈胡子,点头,“这事我倒是听闻一一。”
“我那师兄回来时,曾经说过,他做过那么多场法事,人生前生得再体面再漂亮,这死了面容都是难看可怖的。”
“这许家娘子啊,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死人了。”
李银花、江榴娘:
唏嘘几句,一行人下了山。
荔先生回去算良辰吉日。
李银花左想右想,夜里都是那许家娘子的音容笑貌,到最后坐了起来,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成不成,我再这样想,非得想出了心病不成,我得告诉许家相公去。”
翌日,天光大亮。
李银花寻了身体面的衣裳去了许家,寻那许靖云许大人。
虽然许靖云已经是州城府衙里的文书了,李银花只是靖州城里普通一老妇人,但两家以往是邻居街坊,许靖云半点没让人怠慢,吩咐人好茶待着。
“婶子怎么来了?”
李银花有些拘谨,茶水抿了一口连忙放下去,正襟危坐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
“明儿我家就要动土了,你看看是不是寻个人看看,许娘子的坟也被那雨水冲到了。”
“老话都说了,一运一命三风水,三分阳宅七分阴,这阴宅犯了忌讳,咱们阳宅也得不到妥帖。”
从李银花将事情说了后,原先面带热情客气笑容的许靖云有些沉默。
他的手一直摩挲着杯沿。
李银花瞧了瞧,倒也乖觉,赶忙起身道。
“嗐,我也只是瞧到了,不说心里搁着这事不舒坦,许相公你是读书人,自然懂得比我这等老太多。”
“好了好了,我就先回去了,明日世浪阴宅迁居,家里事情多着呢。”
许靖云回过神:“婶子再多坐坐?”
李银花摆手:“不了不了,下次哈,下次婶子再来。”
许靖云也没心事客气,送完李银花后,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枯坐了许久。
“怎么坐在这里啊。”一道略低的声音带着嗔意传来。
许靖云回神,侧过头看去。
一眼便看到自家夫人带着盈盈笑意,轻抬莲步,香风款款的走来了。
许靖云缓了缓脸色,“是笑舸啊。”
班笑舸步履轻盈的过来,翩跹动人,行进间似有香风连连。
虽已经三十好几,却还保养了一副好容貌,只见她纤纤玉手搭在许靖云身上,娇声嗔道。
“相公,今儿怎么了,可是府衙里的事情烦人了?哼,我就知道那些个大人最是讨厌了,什么事都堆在相公身上,回头打雀牌的时候,我非得好好的闹闹他们家夫人不可。”
许靖云捏住班笑舸的手,不轻不重道:“夫人莫闹。”
班笑舸鼻子里出声:“哼!”
许靖云叹了口气,“不是府衙里的事,是翘娘的事。”
班笑舸脸上的笑僵了僵。
翘娘姓王,是许靖云的结发夫人,约莫十四年前,怀胎接近足月时突然人没了。
一下子没了夫人,就连夫人腹中的胎儿也没了,许靖云受不住了,人几乎垮了下来。
直到他遇到了班笑舸。
堂屋里。
许靖云多看了两眼班笑舸,心里五味杂陈。
笑舸和翘娘生得像,桃花大眼儿,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和风情,唯一不同的是,翘娘的声音似山林的灵鹊,婉转动听,带着水乡女子的娇软。
而笑舸则不同,声音稍微硬了那么几分,急躁起来还有些像大公鸡。
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有了笑舸,时常时候,他觉得翘娘并没有离去,只是遗憾笑舸没有孩子,他膝下的两儿俱是出自妾室生养。
许靖云收敛了下复杂的心情。
银花婶子的话,让他恍然,原来翘娘一直长眠在地了。
许靖云开口道。
“你准备些程仪,我寻那荔先生问一问,翘娘的坟被大水冲了,我得和他上山看看,咱们也要让荔先生算算,是否要给翘娘捡骨再葬。”
班笑舸收敛眉眼,低声道。
“是。”
月影梆声。
顾昭的身影被月光拉长,赵刀走在前头敲了敲梆子,沉声喊道。
“三更天,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顾昭缩了缩脖子,不敢和赵刀搭话。
前两日清晨,她驶着宝船回到玉溪镇,用了刚修成的金丹功力,费了牛鼻子的老劲儿,终于画了一张变形符,趁着没人时候将那符箓贴在宝船上。
宝船瞬间缩小成手掌大小,被她收了起来了,现在搁在六面绢丝灯里了。
桃三娘收拾了下船舱,在里头住着倒也舒坦。
赵家佑就惨了,回家便被修理了一顿,直打得嗷嗷痛哭。
金凤仙倒是有替赵家佑给赵刀传信,但赵家佑是赵家独子,这十一三岁半大的小子跟着个更小的小子去追那贼人,赵刀哪里放心哦。
那东叔的脸还被划花着呢!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赵刀见到赵家佑时候,眼睛就发疯了。
抽起竹鞭子打了下去。
顾昭在远处瞧着都替她家佑哥皮疼。
这两日上值,顾昭莫名的有些心虚气短。
赵刀没好气:“躲着我干嘛,干活了。”
顾昭知道这是赵叔不生气的意思,当下快活应道,“哎!”
夜色昏黑,人途鬼道影影错错的交集又分开,夜色似浓雾一般在半空中流淌。
在这一片黑中,一道似骷髅架子披青白面皮的鬼影四处探看,似在搜寻什么。
只见他长手长脚,身量却不高,穿一身簇新的蓝色衣袍。
倏忽的,他那似窟窿洞的眼睛一睁,伸出手往前一抓,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怪笑。
“桀桀,终于找到你了。”
顾昭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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