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辰时二刻, 旭日东升,晨光驱散了夜的黑暗,给这寒冷的暮冬带来了几分暖意。
近来气候没那么冷了, 市集上的人也多了许多, 挑箩的, 赶驴的, 小摊贩的吆喝声不断传来,热热闹闹。
卖早点的小摊贩占了个街头的位置,几根竹竿一支, 雨布一遮,炉里搁了柴,大火一燃,满街的飘香。
顾昭拎着鸭蛋篮子, 闻到香味, 心里馋了馋,抬脚走了过去, 准备吃一份早点再回去。
姑妈做的饭菜好吃, 偶尔也要尝尝外头的啊。
……
店家做的是胡辣汤的生意,汤早就做好了, 用黄色的大铜锅盛着, 下头搁了大块的柴烧着,热意一扬,一股浓郁的汤香伴着香辣扑鼻而来。
顾昭深吸了一口气,真香!
“店家, 来一份胡辣汤,唔,再来一份卷饼。”
“好嘞!”
店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 许是因为常年的劳作,他的背微微有些躬,听到客人的话,回话既利索又中气十足,和这晨起热闹的街市格外的搭。
顾昭笑了笑,从桌上的竹筒里拿了汤匙。
……
“小月,咱们今儿吃卷饼和胡辣汤好不?”
这时,一道温柔又好听的声音响起。
顾昭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是一位年轻的妇人带着个小丫头,听到妇人的话,小丫头看了过来,又圆又大的眼睛正好和顾昭瞧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小丫头不怕生,先冲顾昭咧嘴笑了笑,露出豁了口的牙,紧着,她连忙拿小胖丫子的手捂了捂嘴。
顾昭失笑。
“小郎,你的汤和卷饼好了。”
店家端着木托走了过来,上头一碗满满的胡辣汤,旁边搁一油纸包裹的卷饼。
顾昭收回视线,“谢谢店家。”
“小郎慢吃,汤不够了喊我,免费给续一次。”店家热情的交代了一声,白布巾一搭,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顾昭先尝了一口汤,眼睛微微一眯。
真香!
方才闻着味道就觉得香了,这下吃起来更是香!
汤带着一股浓郁的羊肉汤鲜味,还有几分草药味,入口稠滑,又鲜又辣,店家实诚,汤里头还能吃到羊肉的碎块。
只两口麻辣鲜香的汤,沉寂了一晚的胃口一下就打开了。
顾昭紧着又咬了一口卷饼。
当真快活赛神仙!
“小月,咱们也吃卷饼和胡辣汤吧。”年轻的妇人又问一句。
“恩,好香!”小丫头看馋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妇人牵着那叫小月的小姑娘进来,胡辣汤的店家只摆了四张小方桌,此时其他几张都坐了人,妇人颇为为难的瞧了瞧。
叫小月的姑娘牵着妇人的手,走到顾昭那桌,微微仰头。
“哥哥,我和阿娘和你坐一桌,成不?”
顾昭:“成啊。”
小姑娘回头,小大人一样的招呼道。
“阿娘,咱们坐这儿吧。”
妇人冲顾昭笑了笑,“多谢小郎。”
这对母女落座,年轻妇人,也就是谢幼娘侧头和店家说话,声音又轻又柔。
“店家,我要两份卷饼一份汤,再给我拿一副干净的小碗和汤匙,谢谢店家了。”
店家乐乐呵呵,“成成,小丫头肚子小,和大人吃一碗正正好,回头不够只管添,不碍事的。”
“多谢了。”
谢幼娘和店家说话时,小丫头撑着有些胖的下巴,小腿在桌子下轻轻的踢着,小桌子不大,这一踢就踢到了对面的顾昭。
顾昭:??
她停了停汤匙,抬头冲小丫头看去。
谢幼娘察觉,“小月!”
她唬了脸,还是有几分吓人,小丫头一下就停了动作,立马对顾昭道。
“哥哥,对不起。”
谢幼娘也紧着看向顾昭,“这位小郎,小丫头顽皮,是我没有管好,还请原谅则个。”
顾昭笑了笑,“无妨无妨。”
冷不丁的,那唤做小月的丫头拍了拍手,兴致盎然的问道。
“呀,哥哥是你呀,你的大狗狗呢?特别威风的,黑乎乎的大将军!”
顾昭愣了愣,“你瞧见大黑了?”
小丫头点头,“快过年的时候,我和阿娘去甜水巷拜干爹干娘,瞧见你带着大狗狗出门了,可大可威风了。”
她说着话,不忘和旁边的阿娘比划了一下那大狗是怎样的威风和神勇。
顾昭失笑,“是你呀。”
她记起来了,面前这个胖丫头是燃着一根香条,在雪地里捡着炮竹,玩得热闹的小娃娃中的一个。
小丫头挺了挺胸膛,“是我,哥哥,我叫孔婵娟,阿爹阿娘都唤我小月,小伙伴们有的叫我大月亮。”
她皱了皱鼻子,可爱又可怜。
“不过我不喜欢,我比较喜欢大家叫我小月亮,明明我还小着呢。”
顾昭笑着逗她:“那他们怎么都叫你大月亮了?”
孔婵娟有些胖的手指头掰扯了下,不满道。
“哼,他们就是笑我圆润,故意这般唤我的,心眼坏着呢!”
顾昭:“哈哈,是坏心眼。”
谢幼娘瞧着自家胖丫头扯着个陌生小郎就呱呱呱的说个不停,忍不住扶额。
“小月!”
“阿娘,怎地了?”小胖姑娘不解,侧头看向谢幼娘。
谢幼娘又好气又好笑,“小郎,叨扰了。”
顾昭不介意,“小月姑娘活泼,不要紧的。”
孔婵娟眼睛晶亮的瞧着顾昭。
“哥哥,我都说了我叫什么了,你怎么不说说你叫什么呀?”
她有些委屈和不解,明明小伙伴们说了自己的名字,紧着就要说自己的啊。
“啊,是我失礼了。”顾昭笑吟吟,“小月姑娘好,我叫顾昭。”
谢幼娘在旁边扶额。
有这么一个自来熟的闺女,她真是时刻都在不好意思。
“好嘞!客官您的胡辣汤和卷饼来了。”
这时,店家热情的声音解救了谢幼娘的尴尬,她赶紧拿汤匙装了一个小碗,将它往孔婵娟面前一搁,催促道。
“好了好了,快吃快吃,吃饭的时候不许多说话,小心烫嘴。”
小丫头冲顾昭笑了笑。
顾昭也冲她笑了笑。
饭桌上安静了下来,只有街市上热闹的吆喝声传来,顾昭付了押金,朝店家借了碗和食篮,打包了两份胡辣汤,又买了两份卷饼,和活泼的小胖丫头挥别,这才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
“好啦,别瞧了,快吃了,吃完了阿娘还要去歪脖子柳那儿寻人看信呢,你阿舅捎信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要紧事儿。”谢幼娘催促了下自家小闺女。
小姑娘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噢。”
谢幼娘好笑,“这般喜欢刚才那哥哥啊。”
“恩!”孔婵娟用力点头,“哥哥漂亮,身上还好闻。”
“傻瓜,夸哥哥可不是说漂亮,下次不许再像这样随便的和旁人说话,知不知道?小心被坏人抓走!”
谢幼娘拧了拧小姑娘的鼻子,惹得小姑娘不满的皱了皱鼻子。
“阿娘,我也想再买个卷饼。”小姑娘提要求。
谢幼娘诧异,“你没有吃饱吗?”
孔婵娟摇头,“我一会儿就会饿。”
谢幼娘不相信,她冷不丁的探手朝孔婵娟的肚子摸去,圆鼓鼓的。
孔婵娟哈哈笑,扭动着小身子,“阿娘,痒,好痒痒。”
谢幼娘又摸了下肚子,嗔道,“这么圆鼓鼓的,哪里还会饿?你又瞎说。”
孔婵娟听后,感激吸着气,用力的憋着肚子,奈何那肚子太鼓,她怎么憋都没憋回去多少。
最后,她颇为无奈的泄气,小肩膀一耷拉,垂头丧气模样。
“好吧,阿娘我吃饱饱了,我就是想给小毛也带一个卷饼。”
谢幼娘愣了愣。
她知道自家小闺女口中的小毛是谁,她见过两回,应该是个流浪儿,穿着不合身又不合时节的衣裳,戴着一顶大人的羊皮毡帽,也许是帽子太大,显得那帽子下头的眼睛格外的大。
整个人灰扑扑的。
这是她对那小孩的印象。
奈何小月格外喜欢,老是说那小孩身上闻起来特别舒服,就像刚刚那小郎也是,她遇到喜欢的人,都是说人家身上好闻。
估计上辈子是属狗狗的。
孔婵娟缠人,“阿娘好不好嘛,我,我拿自己的铜板板买!”
谢幼娘好笑,“你哪儿来的铜板板啊。”
“我有!”孔婵娟不服气,当下就低头去拽腰间门的小荷包,还真从里头翻出了三枚铜板,黄澄澄的。
谢幼娘诧异,“哪儿来的?”
孔婵娟嘿嘿笑了一声,“阿爹给的,我给他打了络子,他说我打得特别好,还给了我铜板。”
她想了想,强调道。
“这是工钱!小月的辛苦费!”
谢幼娘失笑,“成成,就再给你带一个。”
孔婵娟欢喜,“阿娘最好了。”
谢幼娘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细细的软发。
三个铜板自然买不到一个卷饼,尤其还是里头搁了肉,又搁了菜,涂了好吃的酱,外头的面皮烤得焦焦又香香的卷饼。
谢幼娘添了几枚铜板,特意寻店家拿了一张大一些的油纸,四四方方的将整个卷饼都卷了,末了两端拧了拧。
“好了,给你吧,小月亮。”谢幼娘笑吟吟。
一声小月亮,孔婵娟肉胖的小脸蛋都飘红了。
“嘿嘿,谢谢阿娘。”
她接过卷饼,紧着就往怀里一揣。
旁边,谢幼娘欲言又止。
罢罢,姑娘还小,等这次过了再说她,饼搁怀里虽然热乎,但不体面啊!
靖州城,甜水巷。
顾昭推开门,“我回来了。”
灶房里,老杜氏听到动静,支起窗棂,探头看了过来。
“回来了?快过来吃饭。”
顾昭拎着食盒走了过去,往桌上一搁,道。
“我吃过了,方才在市集上闻到这胡辣汤的香味,一时没忍住,就在外头先吃了,阿奶你吃不,我还拎了两份回来。”
老杜氏嗔道,“都什么时辰了,我们都吃过了,这会儿可吃不下了。”
顾昭:“没事,我唤表哥来吃,他在长个子,饿得老快了,绝对吃得下,剩下的一份,我一会儿自己吃。”
“表哥呢?”
老杜氏:“出门了,你要找他,得去青鱼街拱桥那边寻他。”
顾昭:“表哥又去读信写信了?”
老杜氏点头。
顾昭感慨:“表哥愈发勤快了。”
“勤快啥啊,就是图个清静,在家里我会念叨他,他听得要炸毛,可不就赶紧躲出去了。”
顾秋花听到,笑着数落了卫平彦几句,又道。
“一天天的不着家,性子都野了。”
顾昭和老杜氏笑了笑,没有插嘴。
待顾秋花停了念叨卫平彦,顾昭好似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从绢丝灯中将那篮子的鸭蛋拿了出来,道。
“赵婶家添的是囡囡,这是赵叔给的鸭蛋。”
瞧见这满满当当的一篮子鸭蛋,老杜氏忍不住念叨道。
“礼重了礼重了,给两颗意思意思就成,这男人当家就是手散漫。”
“对了,昭儿,你赵叔家是出什么事了?”
顾昭意外,她昨儿可没说就出门了。
老杜氏瞧了出来,指了指正院的大喇叭,道。
“你走了后,你金花婶婶她们特意又和我们唠嗑唠嗑了。”
顾昭失笑,这还真是大喇叭了。
她捡着重要的事情说了说。
老杜氏和顾秋花听得连连倒抽凉气。
顾秋花惊疑:“猪也有这般多的名堂啊,当真吓人,昭儿,咱们往常吃的那些猪肉,还有咱们家养的那两头黑猪……这,它们没有问题吧。”
顾昭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屠夫里也是有行话的,尤其是他们常年杀生,更是忌讳,一般是不会宰那五趾猪。”
“五趾猪邪异,不论是养的人还是宰的人都讨不得好,大家宁愿一开始就吃点小亏,将那猪崽子丢了。”
“那就好那就好。”顾秋花和老杜氏两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这些日子,家里是不准备吃猪肉了。
天冷时候,吃些羊肉也是极好的。
歇了歇,顾昭拎着食盒出了门,准备寻卫平彦,要是时辰早,还能将这食盒和碗还了。
卫平彦支摊子的地方离甜水巷就隔了一条街,这条街唤做青鱼街,因为从上俯瞰,这条街的形状就像是跃水的大鱼,在鱼嘴的地方,恰好还有一条内河。
河流阻隔了两边百姓,前朝时候,一位富商捐了银子,造了一座石头拱桥,两三百年的时光过去,这座桥经历风风雨雨,石头面粗糙不平,却也有岁月留下的温润。
桥头一株歪脖子老柳树,此时冬末早春时节,柳枝仍然干秃,上头挂着洁白的雪花冰晶。
拱桥两边,各有一位书生郎。
顾昭瞧见卫平彦时,他正在数铜板。
“表哥,今儿生意好不好?”顾昭走了过去,笑眯眯的问道。
卫平彦正喜滋滋的数铜板,听到声音,他连忙肃了肃容,一拉开抽屉,将桌上的铜板扫了进去,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
“还成,马马虎虎吧。”
顾昭被他这变脸的功夫逗乐了,“表哥辛苦了,吃点东西暖暖肚子吧。”
“是什么?”卫平彦打开食盒,一股香辣的鲜味伴着热气蒸腾而出。
旁边,另一位书生郎裴一清嗅到香味,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香,真香!
又香又热乎乎。
顾昭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看了过去。
裴一清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转回了视线,左右无事,他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卷。
顾昭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表哥身上。
不知是胡辣汤太烫还是太辣,卫平彦的鼻子红彤彤一片,不过就是这样,他还是吃得欢畅又痛快。
“表弟,这哪儿买的?”
“好香啊!”
另一个摊子上,裴一清手中握着书卷,眼睛盯着前头,耳朵却竖得老高。
“惊春路的早市。”
卫平彦惋惜,“远了一些。”惊春路在城北那一片,他平日还要养家糊口,可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顾昭失笑,“我明儿再给你带。”
卫平彦欢喜:“那我就不客气了。”
……
两人说着话,顾昭视线落在前方,这时,前头一位妇人走过,面上有些着急模样。
顾昭有些诧异。
卫平彦也注意到了,“是刚刚的客人。”
顾昭侧头:“恩?”
卫平彦瞧了瞧隔壁的裴一清,见他没有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刚刚这位娘子要读信,她想去隔壁的裴书生那儿,她家小丫头说我生得俊俏,一定要拖着她阿娘过来,后来,这位娘子拗不过那丫头,就来了我这儿了,裴书生气得鼻子都歪了。”
旁边气歪鼻子的裴一清:
他没好气的瞪了卫平彦一眼。
就十个铜板的生意,他还不至于气歪鼻子,这小郎,恁的小瞧了他的肚量!
顾昭:“嘘!表哥小点声,他听得到。”
卫平彦赶紧闭了嘴,冲裴一清讪笑了一下。
裴一清:……
顾昭知道卫平彦说的小丫头是哪个,是今儿和她一起吃胡辣汤的胖丫头嘛,唔,不对,是小月亮!
顾昭:“是小月姑娘。”
卫平彦又舀了一汤匙的了胡辣汤,点头,“对对,她也和我说了,说是小名叫做小月,她阿舅来信了,家里的姥爷身子骨不是太好,叫她阿娘一家人回去呢,这天寒地冻的,出远门可容易。”
卫平彦想着信上写的临沂,默默在心里算了算这路程,到时可得乘船又坐马车。
顾昭诧异,“这样啊。”
她又看了一眼那妇人,见她面有急色,好似在找寻什么,顾昭顿了顿,又看了看她周围,不见那小丫头,心里有些不放心,道。
“表哥你先吃,我过去问问。”
卫平彦抬头,已经不见顾昭了。
他低头又咬了一口卷饼,颇为习惯模样,他阿娘还说他一整日都在外头瞎晃荡,明明表弟才是,白日夜里都瞧不到影儿。
……
顾昭跟上,“嫂子,嫂子?”
谢幼娘回头,面上有焦灼之色,瞧见顾昭,她愣了愣,道。
“啊,你是今早张记胡辣汤的小郎。”
顾昭点头,“嫂子,可是在找寻什么,我瞧你在这儿来回走了两遭了。”
谢幼娘着急,“是是,小郎,可有看到我家那丫头?”
顾昭一惊,“小月不见了吗?”
谢幼娘点头,“方才我去买些东西,她说要去甜水巷那儿寻小伙伴,我送她到那儿,特意叮嘱了几句,小月一向懂事不会乱跑,可我方才去寻她,却寻不到她了。”
顾昭安抚道,“嫂子莫急,我和你一起去找找。”
另一边,甜水巷里。
孔婵娟小声的唤着,“小毛,小毛,你在哪里啊?”
她揣着油纸包裹的卷饼,沿着墙角根沿边一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唤着小毛,此时日头高高的升起,照在墙檐上,高大的墙檐在雪地上投下阴影。
小丫头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半的身子在阴影中,一半的身子在日头明亮的光线中。
原先不过是十数丈的小巷好似越走越长,等孔婵娟回过神时,她看着前头灰蒙蒙的地方,脚步一顿,有些怕的喊道。
“小毛?你在哪里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幽幽幢幢的传开,似有回声一般,再回荡回来的时候,里头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不安分又诡谲的笑声。
它们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孔婵娟不敢再往前了。
她转身回头,却发现来时的那条路也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小巷子模样,可是却灰蒙蒙的。
孔婵娟眼里闪过惊惧,坐在地上就大哭了起来。
“小毛阿娘,我要阿娘。”
回音里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更大声了,就像是平静的江面上倏忽的簌簌抖抖,水珠跳动,下头急剧的涌动。
天空陡然一暗,似有什么阴影倾轧而来。
“滚开!”一道有些嘶哑又有些稚嫩的声音陡然响起。
孔婵娟听到声音,一下抬起了头,惊喜的喊道。
“小毛!”
被唤做小毛的人穿着不是太合身的薄冬衣,头上戴一顶羊皮毡帽,凶狠着一张脸,朝着前方又吼了一声。
“滚!”
这一声带着尖啸之意,如潮浪一般将那不安分的浓雾逼退,灰蒙之炁如云一般的极速倒退。
很快,这里又是阳光照耀下的墙角根。
阴影落在洁白的雪上。
小毛站在阴影里,他牵起地上的胖丫头,将她往阳光下推了推,声音闷闷道。
“下次不能这样走路了,不好的。”
孔婵娟还挂着鼻涕泡泡,才哭过的眼睛水汪汪的,她吸了吸鼻子,不解道。
“什么呀,小月没有懂。”
小毛示意了下,“就是这样。”
他一半身子走在阴影里,一半身子走在光亮下,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问道。
“听懂了吗?不能这样走路,你刚刚就这样走了,所以去了那个地方。”
孔婵娟懵懂的点头,“可是为什么啊?”
小毛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拧着眉,显得有些凶的开口道。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你刚才也去过了,是不是很可怕?”
孔婵娟后怕又怯生生的点头。
“恩,都见不到阿娘了,还好小毛你来了。”
小丫头愁苦了一下,随即又欢喜起来,她似乎是想到什么,赶紧将怀里的油纸包给拿了出来,递到小毛面前,欢喜道。
“小毛给你,还热乎着呢,可香可好吃了。”
羊皮毡帽的小子盯着油纸有些迟疑,好半晌没有抬手。
孔婵娟歪头,“小毛?”
她又动了动手,催促道,“拿着呀,香着呢,你不要吗?”
“要。”小毛接过。
两个小娃娃坐在墙脚根下,一个托着腮侧头看着,一个戴着羊皮毡帽,手中的油纸窸窸窣窣的响,渐渐的,油纸包裹的卷饼越来越小。
小毛咽下最后一口卷饼,他顿了顿,问道。
“小月,你是想供奉我吗?”
孔婵娟眼里都是问号,“啊,供奉?什么是供奉?”
小毛低头看了看手中只剩下油纸的残渣,上头还有一些卷饼的酱,咸咸又香香。
“就是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油纸。
孔婵娟恍然,笑眯眯道,“是啊是啊。”她就是要给小伙伴带好吃的呀。
小毛站了起来,他站在了孔婵娟面前,挡住了日头的光亮,阴影落在了孔婵娟仰起头的面上。
“既然如此,我便允了你的供奉。”
话落,一道风气骤起,卷起地上的白雪,孔婵娟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
“小月!”一道妇人焦急又惊喜的声音响起。
风停,孔婵娟放下手,她朝有声音的巷子口看去,眼睛亮了亮,惊喜的喊道。
“阿娘!”
谢幼娘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把拥过小丫头,用力的拍了拍她的屁股,恨声道。
“你跑哪里去了?阿娘到处寻你寻不到。”
孔婵娟,“我一直在这啊,小毛”她转头看了看,却不见刚刚一起玩耍的羊皮毡帽小子。
小丫头歪头,眼里有着困惑。
“小毛呢?”
谢幼娘拉过孔婵娟,“好了好了,他应该也是回去寻阿娘了,咱们快回去吧,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寻到孔婵娟,谢幼娘对帮忙的顾昭道了谢,紧着就要往回走。
顾昭看着这母女两人走了,视线落在跟在孔婵娟身后的羊皮毡帽小子上,忍不住道。
“唉,你”
羊皮毡帽的小子贴着孔婵娟身后走,听到声音,他回过了头,嘴角翕动了下。
顾昭知道,它说的是,她许了供奉,而它允了。
小月母女越走越远,而那羊皮毡帽的小子贴着小月的影子也跟着走远了。
顾昭颇愁,欸,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小月亮就供上了神呢?
还是一尊毛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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