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捉虫)
庆德帝背后竟然还有人?
“那这人是谁?”潘知州倒抽一口气, 捻了捻胡子,愁得眉眼都拧了拧。
当真是送走了一个阎罗王,又来了一个马张飞, 不得停歇啊,他和顾小郎, 那都是操心的劳碌命哟!
“不知道。”顾昭摇了摇头,“不过我想, 这人必定是在雁荡山的山腹中封印了蠃鱼, 并且破了黄泉水缝隙的人。”
她仔细的看过庆德帝的记忆, 那一处的黄泉水, 他只以为是意外,蠃鱼之事, 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顾昭侧过头,正好瞧见潘知州苦恼的模样, 忍不住一笑。
潘知州瞪眼, “小郎笑甚, 我都愁死了, 眼下这才真是叫做敌暗我明,毫无头绪!”
他思忖一番, 又道,“此人聪慧, 行事全然不露自己的行踪,恐怕,就是连庆德帝都没有想过, 从箴言一事开始, 他就被人牵着鼻子往前走了。”
顾昭点头, “大人所言极是。”
她的目光里落在桌上, 那儿,装了四角蛇孟东君的瓷瓶正端正的摆在。
每一步,看似是自己做下的抉择,实际上却是由着他人的引着,一步步的走进安排好的宿命,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庆德帝也好,老王爷老王妃也好,便是连韩道人……就像有几根看不见的线,它们吊在他们的身后,以名利富贵长生做饵,诱使他们走上它安排的路。
顾昭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线?无形又无踪,那么,它在她前头吊着的,又会是什么样的饵?
……
片刻后,顾昭笑了笑。
“大人,眼下多思也无益,庆德帝露出了真面目,那人以庆德帝野心霍乱天下的诡计已被识破,它最好就此收手,倘若再有举动,必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潘知州想了想,叹了一声,“小郎说的在理,只能如此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顾昭将于副将交给了潘知州,一并给潘知州的,还有于副将身后村落的信息。
最后,她拎着潘知州热情塞来的两兜甜瓜和小脆瓜,抬脚往甜水巷的方向走去。
……
于副将不比鬼鸮和冲虚道长,虽然有几分本事,他却确确实实是人,既然是人,犯了错自有人间律法严惩。
接下来几日,钱炎柱一干衙役分外忙碌,大家伙按着潘知州给的信息,入了这于家村,准备将于家村那些自诩前朝遗民的人一网打尽。
于家村地处偏僻,深隐在山林之中,村民负隅顽抗,里头不乏有像于副将那样身负功法之人,更甚至有人豢养了阴邪的鬼物,在顾昭的帮忙下,他们一一被捉拿归案了。
自此,庆德帝复国一案告一段落。
于常柊被判了秋后问斩,在问斩之前,他还被押解在牢车之中,脖子和手脚都带着枷锁,打从靖州城游行走过,以儆效尤。
路上,愤怒的百姓往押车里丢石头,更有人拿宽叶包了肮脏物,奋力的往牢车里一丢。
只听“啪叽”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汉的准头这般好,一扔就扔中了于常柊的后脑勺,当场,那秽物就污了他那一头披散的乌发。
于常柊后牙槽咬了咬,目光凶狠的朝周围看了一眼,下一瞬,只听络绎不绝的咒骂声飘了过来。
“哟!还敢瞪我们呢!臭烘烘的小黑佬!”
“会丢的兄弟姐妹们再多丟几个,这小王八羔子,竟然和邪物勾结,也不想想他自己也是个人,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啊?脑子有毛病吧!”
“就是就是,我瞧他这个样子就叫做人奸!那皮囊倒是生得好,真是驴粪蛋蛋外头光,里头包着一包糠!呸,畜生一个!”
“……”
牢车渐渐的远了,义愤填膺的众人一点点的散了,人群里,朱屠夫一家瞧了,顿时心里惴惴不安了。
完了完了,这于副将竟然是豢养邪物之人,他们家宝珠被人家救过,还瞧人家仪表堂堂,看上了人家,送了几回的卤煮肉哩,这下该不会被牵连了吧。
不过,说起宝珠,他们家宝珠呢?
“宝珠呢?”朱屠夫问婆娘于池娘。
于池娘也有些慌,“不知道啊,方才还在这呢!”
两人对视一眼,又瞧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牢车,心里有分不安浮上心头。
不是吧——
该不会是去追这于常柊了吧。
就在两人心里浮起同样的想法时,旁边的小娃儿朱再金一蹦三尺高,手举得高高的,只听小娃儿声音尖尖,显得有些刺耳,有些闹人。
“我瞧见了,阿姐追着——唔唔。”
话还未说完,他的嘴巴就被朱屠夫捂住了,当下也说不出于大人这一词了,只含糊的唔唔了几声。
朱屠夫眼睛一瞪,“闭嘴,少在这儿添乱!”
他眼睛一横,瞪了一眼同样慌神,绞着帕子的于池娘,声音凶凶又瓮瓮。
“这回寻回宝珠,我铁定拿藤条抽她一顿,别说什么姑娘家大了,也要脸的轻飘话,我瞧这丫头是不打不知事!”
于池娘:“好好,抓回来随便你拿藤条打,眼下最要紧的是人得追回来啊!”
真是个没轻没重的丫头,这等邪门的于副将,作甚还凑上门去?明明自家清清白白的,因为和于副将有了交集,说不定回头还有人来挑理呢,真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朱屠夫皱眉,“我去寻宝珠去!”
说罢,他步子一迈,逆着人群,大步的朝牢车驶远的方向走去。
那厢,牢车渐渐的远了,朝府衙的方向驶去,义愤填膺的百姓渐渐散了,很快,这一处只剩牢车和押解的衙役。
顾昭耳朵一动,察觉到有人还跟着,回过头就见屋子的砖墙背后露出襦裙的一角。
是她?
虽然只是短短一瞥,顾昭还是认出来了,这是青鱼街朱屠夫家的闺女儿朱宝珠。
稍作想了想,顾昭想起了一事,当初朱宝珠在路上碰到了惊马,还是于副将出手相救的。
她看了一眼前头的牢车,心里有些复杂。
人当真是奇怪。
他可以在惊马的危急情况下,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却也能因为复国的执念,想要害一众的兵丁,即使他们是他日日夜夜相伴的同僚,吃住一起,操练一起,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同袍情谊。
钱炎柱注意到顾昭的目光,诧异道。
“顾小郎,怎么了?”
顾昭回过神,“没事,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跟上。”
“好嘞,那我们先回府衙了。”钱炎柱也不在意,转身便随着牢车继续往前。
……
“小朱姑娘。”
顾昭的一声小朱姑娘不轻也不重,躲在砖墙后头的朱宝珠却吓了好一跳。
她咬了咬唇,有些忐忑的瞧了过来,吞吐的打了个招呼。
“顾,顾小郎,好生巧啊,竟然在这里碰到你了,呵呵,呵呵。”
“是啊。”顾昭笑了笑,也不揭破。
她瞧了瞧天色,此时正是烈日当头时候,明晃晃的日头照下,树上的绿叶都打着卷儿,长须的黑蝉趴在树上,惫懒模样的喊着知了。
夏日,又静又闹。
“今儿日头大,要是没什么事,小朱姑娘还是早些时候回去吧,仔细晒伤了。”
顾昭说完,转身就要
走。
这时,就听朱宝珠的声音陡然拔高,有些急的喊道,“顾小郎,等等!”
“恩?”顾昭回过头。
朱宝珠手臂间挎着个小篮子,篮子上盖一块红花布,她的另一只手捏着篮子的边沿,许是因为紧张,白皙中带两分丰腴的手指捏得有些紧,微微泛着一分白。
此时,篮子里头有一股卤料的香味传来。
顾昭瞧了一眼,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朱宝珠的面上,见她面色紧张,有吞吐之色,主动道。
“小朱姑娘,可是有事要拜托我?”
见顾昭的声音温和,朱宝珠心里的紧张和忐忑去了两分,她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篮子递了过去,轻声开口。
“顾小郎,我卤了些蛋和肉,酱用得深了一些,天气热,倒是也能搁个几日,你帮我转递给于大人好不好。”
顾昭还未说话,朱宝珠自个儿面上就带上了着急,急急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于大人救过我一命,我心里感激他!”
“他做错了事,勾结妖物,意图谋害州城百姓,大人判他死刑,这都是应当的,我只是,只是想着他救过我,而我却没有报答过……”
说到后面,朱宝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她的心头浮起怅惘,她是喜欢过于副将,他生得好,还救了自己一命,但他做错了事啊……
送完这一趟,还了恩情,她以后都不要再喜欢他了。
她心里难受又不舍,不过,她阿爹阿娘养她长大,也教过她是非……她朱宝珠喜欢得起,也搁得下!
一瞬间,往常这爱闹爱笑,待人行事没有分寸,还爱和自己小阿弟闹不停的小姑娘,好似在这一瞬间,突然间的长大了。
……
不,不行吗?
朱宝珠递出小篮子的手又有了两分瑟缩。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探了过来,只见上头指骨分明,指腹细腻,是她最羡慕的那种手型,它接过了自己递出的小篮子。
朱宝珠诧异的抬起头。
顾昭笑了笑,“我知道小朱姑娘想说的了,你回去吧,你阿爹阿娘寻不到你该着急了。”
朱宝珠有些犹豫,咬了咬唇,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夏日朗朗,明媚的日光下,顾昭冲她笑了笑,微微颔首,那一瞬间,朱宝珠觉得这顾小郎好似懂得自己的心思,日光落在他身上灼灼光华,耀眼极了!
朱宝珠的心一下便轻松了,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远远地,风将零零碎碎的声音传来。
朱宝珠:“哎呀,阿爹你作甚打我?痛痛痛,我这皮都被打红了,你瞧你瞧,这儿呢!”
“该,打的就是你!”朱屠夫声音瓮瓮,“老实交代了,你个小丫头作甚去了?阿爹和你说,这于大人不好,你瞧瞧他,都被咱们知州大人判死刑了!”
“该!竟然勾结妖邪之物,要是没有顾小郎和潘知州,哪一日他将咱都害了,咱们都还不知道呢!”
“阿爹,我知道了,我不会不懂事了……你别生气啊。”
“……”
顾昭瞧了一会儿,拎着一小篮子的卤煮蛋和肉,抬脚往府衙方向走去。
……
靖州城,牢狱。
牢房低矮又憋闷,于常柊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靠里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这一处牢狱常年阳光照不进来,周围透着一股腐败的臭味,稻草堆受潮,长满了臭虫,才这么一下子,他身上便被臭虫咬了,撩起一长串又疼又痒的包。
天气炎热,发上沾到的秽物早已经发干,闻过去恶臭又恶心。
于常柊狼狈不堪,角落里,时不时有窸
窸窣窣的动静声传来,他侧头看去,黑暗中有点点红光闪过,那是牢狱中的老鼠,各个机灵又凶悍,只等着人睡着后,尖嘴一张,咬下鼻子和脚趾头。
于常柊忍不住又往角落里靠了靠。
这几日,他已经充分体会了这等小东西的凶和恶,失了功法护身,他算是怕了。
于常柊心中又悲又愤。
不过是老鼠,往日里他瞧不上眼的臭鼠,如今竟也敢这般欺他!
这时,角落里突然多了一个篮子,于常柊眼睛一眯,又惊又喜又是戒备。
“谁,是谁?”他惊疑不定的四处探看。
“喧哗什么,安静一点!”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重重的抽在了牢狱的木栅栏上,与此同时,衙役狠厉的喝声传来了。
于常柊顿时安静了。
片刻后,他小心的靠近篮子,打开后,他有些诧异了,竟然是一篮子的卤煮了,味道很香,还带着些熟悉。
于常柊想了想,不过片刻便记起来了。
是屠夫家那丫头送过几回的卤煮肉,他没吃,收了后就转送给李打铁几人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到最后,竟然是随手救下的一个丫头记着他。
于常柊捻起一粒蛋,这几日皆食馊粥,这卤煮蛋的香气刺激得他津唾连连。
重来没有想过,这一篮子的卤煮肉,竟然带给他这么多的震撼。
下一瞬,就见此地变动起,周围的老鼠眼睛突然通红,猛地发难,一道道黑影蹿过,带着腥风之气,犹如饿狼扑羊一般的凶悍,它们衔起篮子中的肉块和蛋,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就是连于常柊咬在嘴边的那一个也不放过。
“啊!”于常柊捂住嘴哀嚎,指缝间鲜血直下。
原来,方才对他口中夺食的大鼠力道凶狠,动作迅猛,就连他的嘴巴都被咬烂了。
于常柊目光瞥过,外头微弱的烛光映衬下,只见一个小篮子摆在稻草堆上,空荡荡的无一物,别说肉块了,就连肉渣都不剩。
“不!”于常柊痛彻心扉。
许久没吃肉,竟然会这般的馋肉!没见到也就罢了,到他的嘴边再被夺走,竟然是如此的令人心痛!
夜色中,亥时的梆子被敲响,角落里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吱吱声。
多谢小郎分食。
外头的顾昭提着灯走过,笑了笑。
“呵呵,客气了,也是你们自己的动作够利索。”
她是帮小朱姑娘送卤煮肉了,不过,这于大人自己动作不够利索,没口福,那可就赖不到她了。
“梆梆!梆梆!”梆子声传得很远,所过之处,浓郁的黑雾退散,相交错的人途鬼道岔开。
“大黑,咱们该去下一条街了。”
只见顾昭脚步轻快,招呼了大黑一声,此处风炁乍起,眨眼之间,就不见那团橘色的光团了。
……
俗话都说,节气不饶苗,岁月不饶人。
随着每一日的日升日落,地里稻子的青苗灌了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一点点的成了沉甸甸的稻穗,风来,稻田如波起伏,再后来,这漫眼金黄的稻穗成了一地的稻茬。
冬日天寒,冻得土地都荒了,上头盖一层皑皑白雪,白雪无声的温养着一片土地,洁白纯净,只等来年的春日,万物复苏,重新草木葳蕤。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天畔云卷云舒,不知不觉,岁月的痕迹一点点的染上人的鬓角。
转眼,时间便到了太和四十年。
芙京,皇城。
“咳咳,咳咳。”
甘露殿里,坐在小叶紫檀案桌后头批阅奏折的太和帝动作一顿,突然猛的一阵咳。
旁边,打扇的马公公连忙搁下雉羽宫扇,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轻声道。
“陛下,喝口温水润润喉吧,可是我这风扇得太猛了些?奴婢慢些来。”
太和帝喝了水,喉咙里的痒意也去了大半,听到这话,他抬手一止,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呵呵笑道。
“不打紧不打紧,天儿这般热,驹儿扇的这道风正和我意,不凉也不热,刚刚好。”
他搁下蘸了朱砂的笔,起身抻了抻手脚,活动活动开筋骨,尤觉不够痛快,转身招呼马公公,道。
“走,驹儿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马公公躬身,“是,陛下。”
虽然已经入秋,这天气还是热得厉害,傍晚时分,天畔挂一轮斜阳,落日的余晖轻柔的撒下,好似为这一片大地披上了一层艳丽的纱衣,在假山,在树梢,又在那一丛丛的木芙蓉上头,御花园美得让人心醉。
太和帝抬眸,目光越过这一地的青翠绯红,落在朱墙碧瓦之处,良久,他微微喟叹了一声。
“驹儿,朕真是老了。”
马公公闻言一怔,抬头一看,视线恰好落在太和帝发白的鬓角,心里一股酸涩浮上心头,目露忧心,道。
“陛下——”
太和帝摆手,“别说那些虚的,朕不喜欢,朕的身体,朕自个儿知道,那是一日不如一日强壮了,稍微忙活下,就累得不行,老喽老喽,就跟那田间的老牛一样。”
太和帝摇了摇头,抚着须不说话了。
可不是老了,今年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去宫里的老人那儿坐坐,稍稍聊几句贴心话罢了。
也是到了这年迈时候,他才更为理解,前朝的庆德帝为何要追求长生之术,如痴如狂。
太和帝环顾这一处的宫廷。
只见宫廷巍峨庄严,金碧辉煌,仙人跑兽的四角屋檐,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啊,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怅惘和留恋。
马公公觑了一眼太和帝,有些担心。
“陛下可是哪儿不舒坦,奴婢去唤李太医来瞧瞧?”
“不用不用!”太和帝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沉重道,“李太医的药,着实苦了一些。”
马公公失笑,紧着又低下头,收敛了笑模样。
太和帝侧头看了一眼,拍了拍马公公的脑袋,也不计较了。
两人一道往前走,太和帝心里装着事。
前些日子,钦天监推举了一位方士,说是于天象上颇有研究,且道法精湛,仙风道骨,为人不拘小节,肆意洒脱,端的是逍遥仙的做派,便是丹道上的研究,也是颇为精深的……
“驹儿,你说,朕是否要将那道长唤回来?”
听了太和帝的这话,马公公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太和帝抚着山羊须,眉眼微沉,里头有精光闪闪。
服侍了陛下许多年,一直都是太和帝身边的贴心人的马公公又怎么会不知道,陛下这是真的动了心思。
他心下一急,连忙道。
“陛下不可!”
“哦?”太和帝眉毛一挑,侧头看了过去,声音沉沉,不怒自威模样。
马公公心里惊跳,暗骂自己说话没分寸,瞧着平日陛下待自己亲厚,竟然忘了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他紧了紧心神,小心的措辞道。
“陛下常和奴婢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祈北王孟东君的事,奴婢现在想想,这一颗心还扑通扑通的跳呢。”
他将手搁在心口处,做出一副受惊的神情。
都不用假装,只要想想顾昭托人捎来的珠子,一掐,珠子破裂,半空中浮现一道水幕,里头那一身绿皮,四肢短缩,后头缀一条就像蛇尾一样尾巴的四脚
蛇,这一幕都过去五年了,想一想这事,马公公还是心肝一阵乱颤。
吓人哟!
好好的一个浊世佳公子,竟然成了那般模样了。
不单单是祈北王孟东君,还有他前世的内侍吉祥公公,这一主一仆,不都是为了长生不老的荣华富贵,将自己捯饬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模样吗?
他可不想当下一个吉祥公公!
马公公捏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再次来了个忠言逆耳。
只见他眼里有泪光点点,“砰”的一声,膝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扬起头,目露忧心与着急。
“陛下三思啊——”
马公公跪地的那一下太响,太和帝给唬了一跳,他抚了抚须,脑海里同样浮现了水幕里孟东君的模样,当下便连连叹气,抓着胡子的手一紧,扯下了好几根胡子。
太和帝不甘心,“那不一样,朕是天子,有人龙之势护身。”
马公公小声,“陛下,祈北王曾是庆德帝,顾小郎说了,人龙之势护卫天子,不偏不倚,是以——”
庆德帝之前也是天子,太和帝也是天子,同样是天子,人龙之势又怎么会只护着他家陛下嘛,要是这样想,那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他马公公虽然好拍马屁,也不敢说这样不负责的话!
马公公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太和帝眉眼一瞪。
“啰嗦!”
“是!”马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太和帝大步迈开脚步,他连忙跟上,“陛下,等等奴婢!”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太和帝没好气,“去找李太医,让他给我开点强身健体的药。”
这吃不了仙丹,吃点药总成了吧。
至于那肆意不羁又炼丹术精湛的道长……罢罢,前些日子他都婉拒了,没道理现在再把人唤回来,倒是显得他不稳重了。
“是!”马公公精神抖擞的应了一声,肩膀都停直了不少。
他家陛下虽然英明神武谈不上,不过他听人劝啊!
老话都说了,听人劝,吃饱饭!
前头,太和帝的轻咳了一声,一边背着手往前。
马公公是个贴心人,从后头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件薄衣,两步上前,将它披到太和帝的肩上,又系了系带子,躬着身退后两步。
“陛下,起风了,秋日早晚天凉,还是要添件衣裳。”
太和帝:“不错不错,我可得保重些身子。”
秋季八月,正是秋闱时候,翰林院多个大臣前往各地担任主考官,科举选拔人才,乃是国之基石,理应慎之又慎。
太和帝和马公公说着话,一路往甘露殿里头走去。
风打着旋涡吹来,将树上枯黄的落叶吹下。
……
靖州城,甜水巷,顾家。
落日的余晖落在小院子里,为顾昭高束的乌发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泽,此时,她手中拿着个小碗碟,上头装了莲子草做的染发膏,另一只手拿细密的小齿梳,梳子蘸了蘸发膏,动作轻柔的为老杜氏花白的发上色。
“阿奶,别动,仔细沾到皮上了。”
“好好好,阿奶不动!”老杜氏歪了歪臀,重新正襟危坐,一脸慈爱的瞧着顾昭。
只见她神情认真,动作轻柔,好似在忙活什么重要的事。
顾昭:“阿奶,你别瞧我。”
“阿奶瞧你怎么了?”老杜氏呵呵一笑,“咱们昭儿俏着呢!”
“是俊不是俏!”顾昭分神瞥了老杜氏一眼,纠正道,“姑娘家才用俏,我顾小郎得用俊!”
老杜氏:……
这真是男娃娃扮久了,真当自己是男娃娃了?
不
过,她这孙女儿生得当真俊俏,又俊又俏!
老杜氏瞧着顾昭,越瞧越是心生欢喜,此时她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发高高的束起,上头简单的用一条月白色的发带装饰,这几年又抽条了,像她阿爹阿爷和姑妈,个子高!
眉眼清明,皮肤白皙,扮上男娃娃是男生女相了一些,俊俏得不要不要的,去市集里买东西,那些阿婶阿姐还会多饶个二两三两的好货。
老杜氏也不问顾昭什么时候扮回女娃娃。
男娃娃女娃娃,都是她家昭儿,没差的,昭儿自个儿痛快就成!
……
顾昭仔细的又为老杜氏刷上一层染膏,这染膏是她在香脂色里买的,新出的染发膏,功效特别好,街上的老太太老爷子都喜欢用,染了半个时辰后,颜色就着色了。
她仔细的嗅过了,里头搁了莲子草,松叶,白皮,草乌,枣根黑豆等物,最后再用芝麻油和猪鬃脂一并熬煮,倒是天然又原滋原味,不伤身体。
“小令,搁着别动,仔细沾上了颜色不好洗。”
瞧见小令要过来帮忙,顾昭连忙制止。
好嘞!
小令打了个手势,眉眼弯弯,这一笑,便露出了两颗小梨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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