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峨眉月的月色清冷落下, 秋风从山腹深处呼啸而来,扯着野鬼哭嚎的号子。
夜色风声,为此情此景平添几分怖人。
“……手指, 脚趾……我儿的,我南儿的啊……”
不不不, 这不单单是手指脚趾,这还是她家南儿的前程,她严家的富贵啊,毁了毁了, 这一切都毁了!
严夫人也瞧到了这一幕,眼白翻了翻,四肢无力, 瞧着就要支撑不住倒地了。
旁边,严老爷回过神,他一把馋住她, 拼命的摇着,失声喊道。
“夫人, 夫人……你振作一点, 南儿还在旁边瞧着呢, 咱们要是倒下了, 南儿该怎么办?道长,道长会为咱们家讨回公道的!”
“是吧,道长。”严老爷搀扶住严夫人, 视线看向安山道长,焦急的问道。
“这是自然。”
安山道长的眉眼里都是凝重,声音铿锵有力,令人信任。
“此等恶妖, 人人得而诛之!严老爷严夫人莫忧,贫道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有道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严老爷松了一口气。
那厢,严若南跌倒在地,拐杖摔到了远处,他挣扎了一下,伸手去够拐杖,没有够到拐杖,颇为泄气愤怒的捶了捶地,继而怒吼一声。
再抬头,那双眼里就像是簇了一团火一样,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残余完好的一只手和腿,挣扎的向前爬去。
“……手,脚……我的,是我的……”
他不要当废人,他要他的手脚完好无损,好好的长在他身上……江先生说了,他的文章做得极好,他要乡试,他要做解元,来年春日,他还要进芙京赶考当状元!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严若南面上沾了黑泥,汗水一晕染,瞬间门成了一条条污渍,不知什么时候,那高束的乌发上发带断裂,瞬间门,长发披散而下,带着汗渍泥土,瞧过去一缕一缕的,狼狈不堪。
安山道长叹了口气,“痴儿。”
也是痴儿啊。
曲烟面有不忍,扶着被打得青肿的腮帮子,声音含糊。
“道长,严公子好生可怜啊。”
“快说,咬了郡城六户人家好儿郎的恶妖在何处?”安山道长将手中的胖脸松鼠提了起来,再次喝问。
胖脸松鼠瞧了一眼,脑袋一别,干脆连咕咕,咕咕都不喊了。
凭什么问了就要说啊,它没脾气的吗?
它最恨别人把它从树上扯下来了!
只见那蓬松如火团的尾巴垂着,摇了摇,两只前肢交叠在一起,虽然脖颈这命门被捏着,胖脸松鼠全然不惧,眦了龇牙,还露出了两颗大板牙,白光一闪,牙口极好。
安山道长皱了皱眉,还未说话,旁边的曲烟瞧着,当下插腰,气更大了。
“哎,你个小妖精胆儿真肥,居然还敢甩脸色了哈!”
他转了转头,当即就控告,道。
“道长,这也个是恶妖!你瞧它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了我的脸,这下都还肿着痛着呢,您别和它好言好语。”
胖脸松鼠难以置信的瞧了过去。
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了?
真是猪八戒回头,倒打一耙!
“喵呜。”一声带着嘲讽的喵叫声突兀的传来,胖脸松鼠一僵,安山道长瞬间门眉眼一凛,侧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峨眉月清冷,月华凝聚,犹如绸带,却又像流水,它直直的朝一处倾泻而下,因此,这月光的光亮也将那处照得分外明亮。
只见一只狸花猫卧在墓碑上,长长的狸花尾巴垂下,正好将墓碑主的名字遮住。
不知什么时候,那道“咚咚,咚咚”,犹如敲门一般的声音停止了。
“咕咕。”小狸……
笨笨笨!
这牛鼻子臭道士寻的就是你,你不思量藏好,竟然还直直的冲撞过来?这是嫌自己的命太多条了吗?
胖脸松鼠有些着急,偏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它就怕它一个心虚,就让安山道长瞧出来了,这小狸就是他要寻的恶妖。
呸呸呸!
小狸才不是恶妖呢!
胖脸松鼠恶狠狠的剜了严若南一眼。
定然是这个人的错,小狸多委屈啊,都被逼着咬脚脚了,平日里,小狸最爱干净了,鱼儿沾泥巴了都不吃!
奈何,安山道长没那么好敷衍。
他嗅了嗅空气中的妖气,目里有精光闪闪,声音深沉。
“是你?”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安山道长心中却是肯定的。
小狸没有理睬,它转了转头,目光沉沉落在严若南身上,眼里有着深刻入骨的恨意。
它都饶他一条狗命了,这恶人不思量着下辈子好好悔过,竟然还敢寻个道长入山。
当真是小鬼找佛陀,不知死活!
严若南被这样的视线一瞪,从发痴的状态中回过了神,他侧头看了一眼小狸,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倏忽的瞳孔一震,继而发抖,捂着发疼的手脚,惊惧不已的哭嚎起来。
“是它,就是它啊……”
“就是这双眼睛……黑黢黢的夜里,它就是这样盯着我的,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解元状元啊……没了,全都没了,呜呜呜。”
严若南发着抖胡言乱语,被小狸这么一瞧,他竟然好似回到了前两日,那被小狸咬下手指脚趾,鲜血淋漓又疼痛欲死的夜晚。
小狸冷哼,孬货!
安山道长安抚:“严公子莫忧,贫道在这。”
安山道长的这句话不轻不重,却带上了道韵。
它犹如一道风轻柔的拂过严若南慌乱的脑海,又像高山处传来的一道钟声,幽远绵长,带给人沉静的安宁。
严若南镇定了一刻,惧意被安抚,恨意就冒头,下一瞬,他瞧着那坟碑上的狸花猫,倏忽的面目狰狞起来,指着小狸,尖声嘶叫,道。
“畜生畜生!”
“我要生啖你肉,畅饮你血,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如此,方能消我心头大恨!”
安山道长叹息了一声。
冤冤相报何时了,痴儿,痴儿啊。
下一瞬,他眉眼一凛,心中道不好。
只见随着严若南的话落地,坟碑上的小狸倏忽的昂首,它张大了猫嘴“喵呜”一声,这一声凄厉又幽恨,深夜的深山格外渗人。
像猫叫,却又像小儿的哭嚎,在獠牙露出的时候,天空中的月华落下的更盛了,那一处耀眼得瞧不清东西。
见不到墓碑,也见不到小狸。
曲烟等人忍不住抬袖挡了挡眼睛。
安山道长不敢大意,只见他大喝一声雷来,下一瞬,他两肩一震,数张符箓从身上飞出,于半空中悬浮成一排,瞬间门,符箓上有光亮起,一张连成一张,最后成雷阵。
林子里风起,高远又幽蓝的天空好似黯淡了一瞬,此地有云炁汇聚,细密的雷光在云中闪闪,“刺啦刺啦”的响个不停。
飞沙走石,峨眉月的月华好似都被遮掩了。
安山道长将手中的松鼠一丢,正好落在高高的树枝上,他瞧着那月华倾泻的一幕,抬头看了眼峨眉月,心中也在庆幸。
还好是月初时候的峨眉月,要是满月,这猫妖的气势得更嚣张了。
“喵呜!”凄厉的猫叫声响起。
与此同时,月华黯淡了下去,坟碑上,小狸张着大嘴,獠牙尽显,露出里头生着倒刺的舌头,狸花样的猫毛蓬松炸起,上头漾着莹光,根根分明,那是月华之力。
雷光闪闪,在一声石破天惊般的雷声中,半空中有惊雷落下,小狸昂着头,月华之力从它口中成一团亮光吐出。
青紫的雷光和莹白的月华相碰,此地以墓碑为中心,朝四周漾出如江波一样的气劲。
只听“砰砰”的巨响,墓碑尽裂,白色的砂石四处飞溅。
曲烟了抱着头缩在地上,眼睛紧闭,正要睁开时,只听耳边有重物飞来的声音,他凄厉的喊了一声“娘呀”,赶紧将眼睛紧紧的又闭上了。
瞧不到,他瞧不到……瞧不到就没有危险了。
曲烟鸵鸟的瑟瑟抖抖。
……
随着气劲相碰,此地有地动山摇之感,飓风四起,高大的树在风炁中挥舞着树枝,簌簌呼啸,十分怖人。
雷霆之力黯淡下去了,月华也黯淡了下去,小狸的利爪探出,安山道长腰间门的烟杆瞬间门变长,犹如一根长棍,上头坠着一个葫芦。
只见长棍在他手中威猛又灵活,游龙惊凤一般,每一次棍来都不是砸,而是抽击,长臂如鞭,狠狠的朝小狸圆圆脑袋的两边抽击而去。
这要是抽了个瓷实,那力道定然无人受得住,落得个脑浆迸裂才罢休。
“喵呜!”小狸昂天嘶吼,瞬间门,它背后如长棍一样的尾巴一份为二,秋风呼啸而来,尾羽迎风而动,犹如斗志昂然的巨蛇。
安山道长震惊,竟然是九尾猫的血脉,难怪如此得月灵青睐,小小修为,竟引得月华倾泻而下相助。
“管你是猫妖还是九尾猫,坏人前程,伤人性命,引得郡城人心惶惶,桩桩件件是恶行,理应天诛!”
他一声暴喝,手中的棍棒更快了。
瞬间门,此地除了风声就只有金石相碰的声音,时不时的还有金光闪过,那是小狸的利爪带着金戈之炁,狠狠的落在了黑黢黢的棍棒上。
……
动静过了,曲烟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落在前头,那儿的草地上砸了两个石头,联想方才那闷沉又似重物袭来的声音,他背后吓出了冷汗。
天娘哦!
这大石头要是砸在自己脑袋上,他的脑袋不得当场开花了?
下一瞬,曲烟突然瞪大了眼睛。
“咦?”
“这上头写了什么……”
他两下爬了过去,手扒拉开碎石头上沾的泥点,眼睛越睁越大,紧着就去扒拉另一块石头。
“道,道长……”
因为紧张和难以置信,曲烟的声音都结巴了,他急急的回头,又兴奋又难以置信。
“找到了,咱们找到了……咱们找到三公子了!”
曲烟雀跃极了,一溜烟的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石碑,将其立起。
安山道长看了过去,也是神情一震。
只见坟碑被月华和雷击双力击中,四分五裂,曲烟立起的这一块,上头正好写着风眠二字。
视线一转,不远处,另一块残破的写着之墓……
白色的砂石勾勒风眠二字的笔锋细腻,婉转间门有银勾虿尾的肆意,上头用朱砂描绘,时间门虽久,颜色却也艳。
安山心中大恸,风眠啊……是孟风眠吗?
他这么一愣神,手中的动作就慢了。
小狸可不手软,并且深谙趁他病,要他命的精髓,只见它的目光一沉,爪子高高的扬起,上头金戈之炁灼灼漾着。
那小小的身子高高跃起,不知时候,符箓带来的水炁和乌云消退,天空重新高远幽蓝,一轮峨眉月高高挂着,远远的看去,就像那狸花猫从月上跃下一般。
“撕拉!”一声,皮肉划破了,深可见骨。
安山道长捂着脸,鲜血滴答的从指缝间门漏下,疼痛一下就唤回了他的神志。
“好好,果真是畜生!”安山道长怒极反笑,眼神沉了下来,唇边却有一道笑意。
“原先,我还想着你有九尾猫的血脉,怜你修行不易,如今看来,反倒是我妇人之仁了。”
话落,他抬手将脸上的血迹一薅,就着血迹的手一把抓住长棍。
此地瞬间门风起,安山道长的气势陡然不一样了。
小狸戒备的往后一退,虚招一晃,四肢交错,眼瞅着就要逃掉。
高高树上的胖脸松鼠早在月华和雷击之力相撞时,炁息一掩,遁入山林之中,和寻常未开智的小动物一般无二。
山林是它们这些开智的精怪,未开智动物的家,山神无处不在,似母亲又似父亲,给它们庇护的居所,山林里长着给它们饱肚的食物。
是以,小松鼠这一遁走,犹如泥牛入海,瞬间门没了气息。
见小狸要走,安山道长轻蔑的勾唇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只见他手中的长棍高高的抬起,落下时似轻还重,下头之物,无处遁形。
小狸的猫眼瞪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怕今儿,自己一条命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严若南瞧见这一幕,面上露出解气又狰狞的笑,恶劣又阴暗,哪里还有前几日风姿不凡的读书人气派。
小狸瞪了一眼。
再来一次,它还要断了这人的手足,两边都咬下来,让他爬着来山里寻它,果然,它还是心太软了。
棍棒落下的那一瞬间门,变动突起。
地上的泥土突然化作了流水一般,接着四处飞溅,原先埋着墓碑的地方出现一个旋涡,一股巨大的风炁骤起,曲烟等人忍不住抱住大树,这才没被风力带走。
安山道长眉头皱了皱,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下一刻,旋涡之中一道黑光飞出,带着浓腻的血腥恶气,猛地朝安山道长的棍棒袭来。
只听“铮”的一声,安山道长手中的长棍断成两截。
他脚步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手诀掐又掐,体内的灵炁运转了两周天,这才勉强将体内汹涌的血气压了下去。
黑光破了安山道长的长棍,于半空中停滞一瞬,安山道长定睛一看。
这哪里是黑光,分明是一把黑背弯刀,刀上有浓浓的血腥之气,如此浓郁,平日里定然是杀尽仇敌,饮尽了鲜血,是杀戮之力及重的一把刀。
安山道长心下惊跳,凶,大凶!
弯刀一朝得手,好似有灵一般,瞧着地上断成两截又变成原样的旱烟杆子,刀身扭了扭,似在哈哈大笑。
下一刻,刀身一晃,化作流光,倏忽的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安山道长顺着刀光的痕迹看去,眼神一震,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
“风眠……小友。”
“铮”的一声,利刃落入孟风眠手中。
曲烟神情激动,“三公子,三公子……你,你真的没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踉跄着身子,瞅着就要朝孟风眠奔去。
“慢着!”安山道长出声。
曲烟不解,“道长,怎么了?”
他问着话,虽然心急孟风眠,脚下的步子却也慢了下来。
这几年跟着安山道长四海云游,他是记名弟子,也是安山道长身边服侍的人,早就习惯了将安山道长的话奉为圭臬。
安山道长瞧着孟风眠的目光里有着压抑的激动,却也有着戒备,他上下打量了孟风眠两眼,忌惮他一身血腥之炁,那是比黑刀还要浓郁的杀戮。
“风眠小友,你这神魂从何而来。”
孟风眠本欲开口的一句道长,一句曲烟,在瞧到安山道长的视线,再听到这一句神魂从何而来,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他勾唇笑了笑,似有嘲讽之色闪过,没有理会安山道长和曲烟,心思好似也重新淡漠。
只见那双眼眸泛着透明的灰,无情无波,视线一转,落在了小狸身上。
那厢,小狸扭头舔了舔猫毛。
方才安山道长的棍棒砸下,虽然被弯刀阻了,不过安山道长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势凶悍,上头的罡风伤到了点皮毛,眼下有血腥之味。
小狸不介意,大哥说了,男儿受伤是勋章,这点伤算啥,小伤罢了!
“小猫,过来。”孟风眠开口。
小狸抬头瞧了瞧,对上孟风眠那透明的灰眼。
和安山道长的忌惮戒备不一样,小狸对乌发垂下,面色有些白,眸色透着灰的孟风眠,倒是挺亲近的。
倒不单单是因为他方才救了自己,也因为这一双眼眸甚得它意,虽然是灰色的,但它格外亮,格外的清透啊,是漂亮的!
小狸踩着猫步子,走了过去。
“多谢你日日相唤。”孟风眠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末了,他眼里又添上了一分不解,伸手想要摸一摸小狸蓬松的毛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眸光黯淡了一瞬,转而又将手收了回去。
“小猫,你寻我可是有事?”
……
“喵喵喵,喵喵喵!”
小狸一下坐了起来,像人一样,小耳朵抖了抖,喵呜喵呜的声音着急极了。
孟风眠有听没懂: “什么?”
小狸瞧了瞧孟风眠困惑的眼神,懊恼的甩了甩脑袋,再开口,那猫喉咙里再出现的便是小男孩的声音,清越又中气十足。
“你就是风眠?”
“你瞧到我大哥了吗?”
“顾昭呢?他又是谁?是不是他将我大哥带走了?”
“……嗐!你可把我急死了,这般久都不应门!你是和隔壁那大爷鬼一样,到处耍朋友去了吗?要是你再不应门,我都准备拆棺材板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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