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会见李子民

　　石诚从民政局出来，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从胸前拉出了那颗木纹石的珠子。这个珠子很灵，自从戴上了它，万般皆顺畅。他拿珠子放在口边，吹了一下，声音尖利，似百灵鸟的叫声。有了它，石子金的空坟必能清掉，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石诚觉得应该回望归了，在那山清水秀的家乡，等待着可人的消息送上门来。

　　万山市出了大事，三角地里的二十三座坟墓全是空的。常刚山一刻也不敢耽搁，逐级上报。还特意给市长秘书打了电话。

　　市长石韬知道了二十三座空坟的事，立即着常刚山来办公室，做专题汇报。

　　“空坟都有什么证据？”市长石韬问常刚山说。

　　“墓碑上的名单，在公路局，市财政局的工资表里都没有。保险公司的赔付名单里却都有。”常刚山说。

　　坟里有没有逝者被黄土掩盖着。如果草率打开了坟墓，万一死者在坟里，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工程队作弊，或者人员走动，比比皆是。单凭常刚山手中的旁证，不足以说明问题。

　　这件事的根源，起源于一笔巨额工程款项，不可轻视。再说了，三角地归山体滑坡救灾的范畴。管理权仍在工作组的手里。如果不能确定是大案要案，自己也不好插手。

　　市长石韬苦思，觉得有必要和省委救灾小组沟通一下，看看他们的态度，以利于今后的工作。

　　工作组组长李子民，是自己前任的前任。他在万山市，资历很深，市委书记都得让他三分。在万山市，李子民的口碑很好，勤政廉洁。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估计他也会感到震惊。

　　“老常，你把石子金的资料，单独准备一下。”市长石韬说。

　　对万山市，李子民熟悉。二十三座空坟万一有什么闪失，至少石子金还活着，有据可查，也不至于自己丢脸。

　　老市长李子民工作忙，约了下午四点才能见面。在政府工作，市长石韬也习惯了，静等到四点半，李子民这才回来。他连忙站了起来，恭敬地说：

　　“老市长，本不敢惊动您。想着事态严重，不得不来打扰您。”

　　李子民爽朗地笑了起来，亲自斟茶，给石韬送到面前，客气地说：

　　“你就是市长。还叫什么老市长。叫老李多好。什么打扰啊，惊动啊，以后这些虚词少用。有事跟老李打招呼就行。”

　　李子民朴素、亲民，名声果不虚传。一席话，让石韬听了感动。他连忙坐好，拿出笔记本，按常理是先听指示，再做汇报。然后由老领导总结。

　　“说吧。”李子民很随便，作风干练，他说。

　　“老市长，您听说三角地闹鬼的事了吗？”市长石韬小心翼翼地对李子民说。

　　李子民一脸懵懂，他忽而一笑，说：

　　“知道。我已经安排人，在三角地搞一个现场会，规模要大，让电视台也来。都什么时代了，还闹鬼，封建余孽。”

　　这明摆着是支持市长的工作，帮石韬平息鬼事，免得再扩大影响。石韬不由感激，他说：

　　“谢谢领导。这事劳您费心了。”

　　“一场鬼事，就像一场风，刮过去就没有了。鬼嘛，本来就是没有的。过一段时间，人们就淡忘了。”李子民不以为然，把鬼事看得很淡。他说。

　　市长石韬能感觉出来，老市长时时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不由感激。他说：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十分严重。”石韬说。

　　“说来看看，有多么严重。”

　　“三角地里有空坟，不止一座。也许二十三座坟都是空的。”市长石韬表情凝重，以为李子民会感到震惊，他说。

　　李子民心里暗暗吃惊，他微笑着，面部没有什么变化。他琢磨了一会儿，好像不当一回事儿地说：

　　“这事我知道，是二十三座空坟。你还没到万山的时候，有一次山体滑坡的大灾难。厉害得很，整整半架山，向前推进了几公里。你想想看，现场有多残酷，把工程队里的二十三个人都吞没了，找不见尸体。挖山吧，工程量太大，无法为之。有人就建议祭奠亡灵，筑个空坟。咱们管理，也得人性化。满足遇难者家属的要求。无论怎么说，他们也曾为万山市做过贡献嘛。”

　　李子民越说越来劲，讲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市长石韬也是无言以对。

　　原以为老领导听了二十三座空坟，会感到震惊。他会拍桌子、会生气，会立即责成市长石韬从快从严地调查处理这件事情。岂料，却碰到了一堆软棉花。被他轻轻的一个“我知道”，便抹了过去。市长石韬说：

　　“有一个空坟，人并没有死，现在还活着。是他们找过来了。这事应该怎么办？”

　　李子民突然火了，他站起来，一拍桌子，气愤地说：

　　“有这事！人命关天，多大的事，这帮人怎么这样粗枝大叶，把活着的人当死人给埋了。”

　　李子民发完火，手有些发抖，香烟都点不着。石韬连忙给他把烟燃着。李子民吸了一口香烟，仍然在生气，他说：

　　“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名字叫做石子金，是棱县望归村的村民。”市长石韬说着，便把手中的资料递了上去。

　　李子民缓过了一口气，火气似乎也小了许多，他一手接住石韬递上的资料，对石韬说：

　　“我看这样吧，为了防止三角地鬼事的余波反复，不妨把规模再搞大一点。你们市政府也派人来。就等于我搭台子，你来唱戏。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就不会影响你的工作了。”

　　市长石韬知道，这是一份大礼。工作是李子民做了，把成绩拱手送给了他。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石韬站了起来，感激地说：

　　“感谢领导对我的支持，我一定要努力工作，回报组织对我的爱护。”

　　李子民的手，一直都按在石子金的资料上。听完了市长石韬激动的表态以后，他手按着资料站了起来，他说：

　　“石韬，咱们以后再不要说那些套话了。走，我请你吃饭。”

　　老市长李子民，跟他本不太熟悉。今天请石韬吃饭，他打心眼里觉得感动。他说：

　　“市委的食堂也很不错。”

　　“不，我请你吃名小吃，喝口小酒。在市委的食堂里，影响不好。”李子民说着，拉他出来。

　　市长石韬，看李子民的手无意识地按住了石子金的资料，这又拉他出来，不好意思从他的手中索要，等吃完饭回来，再把资料带回去。

　　山城的夜真美，一层夜灯，一层道路，层层叠叠，看起来令人气爽。

　　走到大门口，看李子民非常满意，石韬抢先一步，他说：

　　“我去让司机把汽车开过来。”

　　李子民严肃了，驻足转向石韬，他说：

　　“下班了，用什么车。让司机回去，咱们俩走走，就在前面，不是很远。”

　　石韬不由脸红。老市长从不公车私用，他早有耳闻。今天忽然激动，一时给忘了。他紧随着李子民，二人步行，去外边吃饭。

　　李子民没有私家汽车，只有一部山地自行车。可是，从来没有见他骑过。老市长忙，办公的时候，有公车伺候。

　　“石韬，我今天不请你吃大餐，那样无趣。我请你吃小吃。在万山这个地方，名气大着哩。”李子民很会聊家常，他一边走，一边对石韬说。

　　他们来到一家专卖小面的店里。店很小，有四张桌子。过了吃饭的时间，人不多。他们找到了一张桌子坐下，店主人便过来了，亲切地叫了一声：“李市长。”也不问他们要吃什么，就送上来一盘花生米，一盘泡菜。看来，万山大名鼎鼎的市长，是这家小店里的常客。

　　“今天有客人，再加一盘肥肠。”李子民兴致勃勃地对店主人说。说完，他的身子转向了石韬，又说：“万山当地的老白干不错，我今天请你喝，以后可要记得给他们扬扬名。”

　　店主人送来了两瓶老白干，一瓶三两。万山的老白干厉害，入口像刀子。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石韬没有喝过，辣出了眼泪，这才知道万山老白干的厉害。

　　李子民酣畅地饮了一口老白干，看着石韬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由笑了，他说：

　　“知道厉害了吧。像万山人一样，此酒一到口里，觉得厉害。等到了心里，便热乎了。”

　　“确实厉害，不喝还真不知道。”石韬用纸巾擦着眼泪说。

　　“石韬。我看这样，三角地的事情，涉及走山村村民的利益，麻烦得很。干脆，你一并交过来，由我这边处理。”李子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对石韬说。

　　石韬的酒杯在嘴边停了下来，默默地看一眼李子民，果真厉害。李子民先平鬼事，给他一点甜头。忽后，便把三角地空坟的事一并拿去，把他甩出三角地空坟的案子。难怪李子民在办公室的时候，一手按住了石子金的资料。看似无意识，其实是早有预谋。的确有点辣。他说：

　　“三角地闹事，差一点闹出人命。涉及到案件，要调警察，您做起来，可能会有诸多不便。”

　　李子民面带笑容。看这个石韬，也是个难缠的主儿。他咳了一声，对石韬说：

　　“现在不是没出人命嘛。我们代表省政府来处理三角地的后续事务。如果真要动用警力，你石韬市长还能不支持。”

　　李子民这是借山来压孙猴子，石韬没有胆量对抗省政府。然而，他要对万山市的几百万人民负责，他说：

　　“二十三座空坟，得给走山村村民有一个交待。”

　　李子民放下了脸，他低沉地说：

　　“我也在万山干过。要交待我来交待。走山村的村民知道，那二十三个亡灵，曾给万山人出过力。”

　　石韬噎住了。李子民是老市长，是前辈，在万山有爱民之心。他不能造次，说多了就是质疑李子民对万山人民的忠诚。

　　二十三座空坟，似有似无，又是迷雾重重。其中藏了多少秘密。市长石韬苦心揣度。原打算和李子民沟通一下，联手破解。不料，却被李子民一把从手中叼了过去。简单的一句“这事他知道。”像一张黑幔，把三角地的秘密全都盖住了。

　　若论权限，坟墓应归市政府民政局管理。非常时期，省政府派出了救灾小组，与灾情有关的事务，权限都在救灾小组的手里。三角地他们不交出来，石韬如果硬要，似乎有越权之嫌。市长石韬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他说：

　　“石子金尚在人世，这事我看让民政局处理一下。”石韬想要回石子金的资料，他说。

　　店家送来了小面，面条上浮着一层红油，不吃，看一眼，就辣得怕人。川人不怕辣，不辣就不够意思。

　　李子民用筷子把面条挑得老高。他拌着面，双眼只盯着面碗，怕面条会掉出来似的，并不抬头，他说：

　　“石诚、石韬怕是有点关系的吧。”

　　石韬一惊，不防斜地里来了一枪。石韬是重庆人，石诚是四川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这个暗示太可怕了。意味着他石韬打着政府的旗号，以公谋私，为亲属办事。石韬很生气，一时却无法辩解，他严肃地说：

　　“组织可以查。石韬是重庆人。”

　　李子民淡然一笑，把一大口小面送进嘴里，吸着，咽了下去，这才说：

　　“看你石韬说的，同志间怎么连这么一点点的信任都没有了。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共事。我就是那么随便一问，是玩笑话。”

　　比小面还辣。石韬吃着小面，这手段可怕，给他石韬的心里添上了无形的压力，却又不当真。

　　李子民就是这么一推一拉，像揉面。把面揉顺了，才能擀出好面条。他没有肯定说石韬石诚就是亲属关系，疑问中带着玩笑，说破了，只是一句玩笑话。

　　对党性很强的石韬来说，这像一条绳子，缠住了手脚。他无私，却不敢大声地为石诚呼喊。石子金的资料，他不坚持再要回来了。

　　石韬一口气吃完小面。他觉得今天的谈话不对等，李子民居高临下，有的，没有的他都可以说。石韬不然，他的每一句话，都得有根。持据而为，小心翼翼，红口白牙，他不敢造次。他说：

　　“好吧，就按您的指示办。三角地归您领导，我们也落得轻松。”

　　李子民感到，石韬似有不满。他停下吃饭，抬起了眼皮，异常严厉地对石韬说：

　　“石韬。你得有一个端正的态度。万山市扶贫，是一个艰巨而伟大的工程。你的报告我都看了，很完善，有魄力，我支持你。不要让这些杂事、琐事缠住了你的手脚。我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是给你腾出空闲，让你大胆地往前走。放手去干吧。”

　　石韬挨批了。他是一肚子苦水。扶贫是大事，三角地的空坟也是大事。李子民以大压小，轻轻地从他的手里夺走了三角地的处理权，还说他的态度不端正。石韬有苦说不出。他端起酒杯，一口把刀子一样地老白干灌到嘴里。还得有个明确的态度，他说：

　　“好。那我就全力以赴，把扶贫的工作做好。”

　　李子民笑了，他满意地望着石韬，他说：

　　“这就对了。啊，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就给忘了。这可是为人民群众做的一件好事。不是说石子金还活着吗。这就是咱们不对了。人活着，却给人家筑了坟，工作粗枝大叶，不好。要道歉。明天，就让民政局出面，给人家把身份证补办了。”

　　用老辣来解释李子民不够，还得加上老道。三角地的二十三座空坟，鬼魅乱舞，揭开它的真相，异常艰难。他揽在自己的手中，为屈埋的活人正名，是给人民群众办好事。他却让给了石韬。让石韬在群众中建立好口碑。这不等于送给石韬一件功德。孰重孰轻，孰荣孰辱，难道李子民真的拎不清。

　　石韬依在椅子背上，看看面带微笑的老市长。如果说二十三座空坟与巨额的工程款有染。那么，这二十三座空坟就是一个弥天大谎。李子民把它揽在手里，意欲何为。

　　莫非上级机关，同他石韬一样，发现了其中的某些不明，在秘密地调查之中。老市长不便说明，让他放弃三角地，全力地投入到扶贫的工作中去。

　　石韬的原则性很强，不该知道的，他不再问了。老市长送给他的好事，给石子金办理身份证。他的心里不免多出了羁绊。石韬石诚，同姓相连。说明不了有亲属关系。老市长提到了，又说是笑言。这话就像风，很快便会在私下里传开。是与不是，没有人定性。石韬忽然觉得，这事像一条绳索，拴住了自己的手脚。另外一头，被李子民死死地攥着。

　　石韬在找李子民之前，设想过很多结果。万没料到，一来却被他捆住了。再不得插手三角地事宜。二十三座空坟，和那巨额的工程款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有想法，却不得不暂时放下。更待上一级领导的态度。

　　二十三座空坟是弥天大谎，里面一定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老市长说他知道是空坟，把这个弥天大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这秘密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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