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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看上


一大早,终于雨过天晴。

        饭桌上,周老爷子让小孙子坐自个儿旁边儿,咋看咋喜欢,孙子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看着竟比他爹二郎小时候还俊哩,二郎是文曲星,就不知道这能和神仙对话的小孙子是那路神仙转世下凡尘。

        他老周家的祖坟当真冒青烟了。

        “凤英,回头儿你跟王老七家的说一声,她家宰猪的时候给留个猪腿骨,回来熬成汤给俩娃儿喝,钰哥儿现在胃口好了,得给加点儿荤腥。”

        “成,爹。另外俺听说那人参才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俺寻思着咱整根儿买不起,要不今年卖了粮咱买几根儿人参须子给娃喝。”

        老头儿点点头,“就按你说得办,下次去薛神医那儿抓药的时候,一并给买上。”

        周锦钰低头喝着鸡蛋羹,胸口酸胀,有泪欲出,努力憋回去了。

        前世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正年轻,怕耽误她自己二婚,坚决不要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自己都还要人照顾。

        最后几个姑姑决定轮流养他,姑姑是亲的,可姑父不是。大姑父是个要体面的人,不会直接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但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眼神比二姑父直白的嫌弃还令人难受。

        三姑和三姑父对他算是最不错的了,三姑家的独生女表姐却是个不好惹的,各种委屈不提也罢,寄人篱下哪有资格矫情委屈,不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生活独立。

        吃过早饭,周家父子趟着水去了麦场。

        连下三天大雨,遍地积水,院子里的水都能没过脚脖子了,可以想象地势低洼的农田里水积得有多深,加上前天的大风,没有收回来的麦子是彻底完蛋了。

        麦场也被淹了,到处一片汪洋,自是没有办法打场脱粒儿,只得先把麦垛摊开晾晒,等过两天地面儿干了再说其他。

        不光周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人人脸上洋溢着躲过一场劫难的兴奋,在接连大雨之前提早把麦子收回来,感觉就像白捡回来的粮食一样,莫名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比那大丰收还令人激动。

        老少爷们儿们满身的力气,一边儿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儿互相热情地搭着话,就连平日里有些小矛盾小摩擦的村民之间,竟也觉得今天对方格外顺眼。

        “二柱,起得够早的呀。”

        “老六,俺睡不着啊,俺们家老老少少八口子人,统共就四亩自耕地,还全都是旱田,这要麦子真被水泡绝了收,俺家得要饭去。”

        “说得是,几年前麦子被淹那次,咱庄里多少卖闺女的,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的算命好,那卖到勾栏院的,可就惨喽。”

        “那咋办,把人逼到那一步了,也不能看着娃儿饿死,好歹是条活路。”

        “是这么回事儿。——对了,上次俺家小胖跟你家柱子打架那事儿吧,俺婆娘做得不地道,老哥别往心里去。”

        “嗐,小孩子打架那不是常有的事儿,再说哪个婆娘不护崽子,咱都是一个门宗里的,说句那不好听的,今儿俺周二柱让桥西姓高的欺负了,你就说你管不管吧?”

        “那必须的,说起来那姓高的仗着他们族里出了个押司,可没少欺负咱们姓周的。”

        “可不是咋地,也不知道长庆家那二郎明年能不能考个举人老爷回来,让咱姓周的也硬气一回。”

        “这读书的事儿咱哪懂,莫要说周家庄,咱整个临河镇多少年都没出一个举人老爷了,不过我看二郎这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往那儿一站就跟咱不一样,天生——”

        说到这儿,周老六突然就闭了嘴,把后半句“天生有那官样儿硬咽了回去。”换成“天生长得好模样儿。”

        周二柱不明白这不简单和长得好坏有啥关系。

        周老六却突然想到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倘若二郎真能中举,那自家三妮儿嫁给周大郎岂不是就成了举人嫂子,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说不定还能帮帮她兄弟。

        自家三妮儿虽说长得五大三粗,皮肤粗糙还有点儿黑,不咋讨男人稀罕,可跟大郎站一块儿那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儿嘛。

        这晚上灯一拉,谁也看不出谁白,谁也甭嫌弃谁黑,被窝那么一钻,大胖娃娃生出来就高人一等,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起步,再让他那举人二叔教教念书,说不得将来又是一个举人老爷……

        周老六越想越远,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三妮儿和周大郎是天作之合。他家大妮儿周秀莲那傻闺女不听劝,死活要嫁给王老七那杀猪的外来户吃苦受累,这三妮儿的婚事说啥也得他这个当老子的做主。

        此时,村里除了周老六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有周二柱这种穷到身上没有一根儿毛可以拔的贫困户,体面会办事儿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拎了东西到族长家表示感谢。

        周长元做族长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族人对他的感激和推崇,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族人竟然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他不过是受了长庆那小子的鼓动,又被长庆跟那儿激将,加上他岁数大了,心开始变软,想到那年麦子被淹后,族人忍饥挨饿卖儿卖女的惨状,于心不忍,才召开族会,说了那番话。

        如今看着族人那一张张真诚的脸,周长元胸中激起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冲动,他这把老骨头若是去见列祖列宗之前能为族人办上几件好事儿,被写在宗族功德录上供后辈瞻仰,也算这辈子没白活,这个族长没白当。

        周长元做了这么多年的族长兼里长,自然是极会办事儿的人,笑呵呵说,“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是长庆先跑来提醒我,说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

        他没说上香时神仙预警这事儿,虽说他自己供着神仙,但心知肚明,这玩意儿不好说,你信他也不行,不信他也不行,实在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就信一信,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间接卖了周长庆个好儿,显得自己不居功,他又让媳妇儿把族人送的东西拿了不少给周家送去。

        这就是他为人的高明之处,提一下周长庆并不会抢去他多少风头,相反还一举两得,一来让周长庆满意,二来族人们知道他是个不抢功的,有什么好事儿也会继续来找他牵头儿。

        周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可谓春风得意,在周家庄走到那里都有脸面儿,村里人对他的热情直线上升,让老头儿忍不住开始幻想今年的甲长选举。

        随着麦粒儿归仓,农人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周锦钰惊喜地发现系统储物空间中的鸡蛋竟然孵化成功了。

        周家养的是芦花鸡,小鸡仔孵化出来当然也不是想象中毛毛绒绒可可爱爱的纯色小黄鸡,而是灰不拉几带点儿黄白,一只只胖乎乎的土憨憨,睁着两只绿豆大的小黑眼睛摇摇摆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锦钰趁人不注意,悄悄放进了鸡舍里,然后假装才刚发现一样,大声叫了起来,“娘,大姑,奶奶你们快来看呀,这里有好多小鸡。”

        家里几个女人飞快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周凤英跑得最快,等她看到那群毛绒绒的小鸡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发应过来,一拍大腿!

        “娘,嫂子,你们赶紧过来看,咱家老母鸡成精了,俺说最近咋老也不下蛋,敢情都藏起来孵小崽子哩。”

        朱氏喜欢小动物,看着小鸡仔心里怪稀罕,周老太太先是惊喜,后是发愁,“这多小鸡仔子,可咋养,得吃多少粮,这万一要养了半天,等不到下蛋,染上鸡瘟,可就赔死了。”

        周凤英大手一挥,不以为然,“娘,干啥总往那坏处想,咱家养了这么多年鸡,遇上鸡瘟的能有几年?这养鸡就跟做买卖一样,你就甭想那么多,干就完事儿,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说啥交给老天爷呢?”周老爷子从外面回来瞧见娘儿几个都围着鸡舍,纳闷儿。

        周凤英过来拽他胳膊,“爹,好事儿,你赶紧过来看看。”

        周老爷子低头看闺女拽自己胳膊的手,训斥,“多大个人了,不像话。”

        “噢,俺大了就不是你闺女了呗,行行行,俺不像话,赶紧抱你孙子啊,等你孙子再大点儿,再抱也就不像话了。”

        周凤英说笑着松开他爹的胳膊,抱起周锦钰,往老头儿手里一塞。

        老爷子忙接过来,大掌护好孙子的腰,“成天咋咋呼呼,你就不能稳当点儿,不怕摔了娃。”

        “摔不了,小儿子,大孙子,老头儿的命根子,拼着俺摔也不能让你宝贝孙子摔。”

        “爷爷,快看,好多小鸡。”周锦钰小手指着鸡舍打断父女俩的对话。

        老爷子刚才就听到了小鸡叽叽喳喳的叫声,这会儿走到近前一瞅:好家伙,竟然有十来只。

        “咋买这多只小鸡仔儿?”老头儿皱眉,“净瞎胡闹,养着几只够钰哥儿吃鸡蛋就行了,弄这多干啥,家里粮食多得人都吃不下了咋地?”

        周凤英就笑,“爹,一文钱没花,白捡来的,咱家老母鸡成精了,偷偷摸摸给孵出一窝小鸡仔子来。”

        “竟有这事儿?”

        这老母鸡在全家几口子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能把鸡蛋藏起来,还孵出小鸡来,当真稀奇。

        周锦钰大眼睛扑闪着天真无辜,一本正经瞎忽悠,“爷爷,钰哥儿昨晚上梦到我们家养了好多好多只鸡,好多人都来家里买鸡蛋,大姑在一旁数银钱数到手都抽筋了。”

        “数钱数到手抽筋儿?”

        妈呀,这得多少银钱,周凤英反应过来笑得直不起腰,朱氏和老太太也忍俊不禁。

        周老爷子没有笑,他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孙子什么来历,但来历肯定不简单,指不定是那路神仙下凡历劫,投胎到自家,孙子说的话十有八九有玄机——

        老头儿直接拍板儿:“既是天意,这鸡,养着!”

        正这会儿,兰姐儿带着王老七家闺女从外面儿回来,“娘,娘,俺大舅要有媳妇儿啦,俺听见秀莲姨说要把她家三妹说给俺大舅。”

        “你说啥?”

        周家几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俺说秀莲姨家的妹子想要嫁给俺大舅,不信你们问云姐儿”兰姐儿大声道。

        王老七家闺女云姐儿在一旁用力点头,“俺姥爷来找俺娘说要把俺三姨说给大郎叔,俺亲耳听到的,假不了。”

        “云姐儿,好娃子,你姥爷有没有说为啥要把你三姨许给俺家大郎?”周老爷子激动之余,还保持了几分冷静,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得先摸清楚了再接。

        云姐挠挠头,“俺没细听,就听见俺姥爷说大郎叔除了不会说话,没别的毛病,说俺大郎叔不是生下来就哑巴,将来生出的娃肯定也不是哑巴,后来说了啥,俺就不知道了,俺睡着了。”

        小丫头这话说完,周老爷子眼圈儿发红,多少年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释放出来了。

        老天开眼,终于有人看到俺家大郎的好了,这些年媒人给大郎说的媳妇儿,不是残疾就是痴傻,就连翠香那样的闺女都看不上大郎。

        终于有一个识货的好闺女愿意给大郎当媳妇儿了。

        秀菊那姑娘好呀,不缺胳膊不缺腿儿,身体倍儿棒好生养,可比翠香那样儿的强太多。

        一家人都为大郎开心,唯有周锦钰心中难过,可他一个三岁半的娃娃该如何去干涉大伯的婚事?

        又拿神仙那一套忽悠爷爷?

        越了解这个时代,就越发现古代人与现代人最大的的区别就在于时代环境造成的观念不同,而非智商上的区别。

        莫要小瞧古人,也不要觉得人家的决定都愚蠢,如爷爷这样的人,或许没有学识,但生活的磨练教给他最朴素最接地气儿的生活智慧。

        先看看再说吧,看大伯是什么意思,也看看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周老爷子吩咐家里人谁也不许和大郎提前说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到时候不成,让儿子空欢喜一场。

        夜色如水,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平静祥和的小青河,周大郎趁农闲,在附近采石场找了份儿短工,一天下来,满身的灰尘泥土,嘴巴、鼻孔、耳朵里俱是粉尘。

        脏是脏了点儿,但人家给的工钱多,也值了。

        在家里洗不痛快,干脆等到入夜跑到小青河里再冲一冲。

        男人褪去外袍,露出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的古铜色躯体,身材修长,宽肩窄腰,臀部挺翘,大腿笔直且结实有力,扑面而来的阳刚之美。

        扑通!

        水花四溅,周大郎如飞鱼入水,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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