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蝴蝶【94】
参禅拿着信赶回禅室,叩门而入。
“佛子,公主命我将信交还予您。”
檀迦正坐在案前,左手掌着经书,右手执笔书写,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参禅看去。
“公主说,信中有她给佛子的答复。”
参禅兴致冲冲地递上前,急于看见佛子知道答案后的神情。
可触及檀迦深沉清凉的眼神后,莫名觉得有些怪异,来不及探究,那眼神便淡淡移开了。
檀迦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拾起一旁的佛珠,下巴轻点,示意参禅将信放在案前。
参禅问:“佛子不拆开看看嘛?我看公主的意思,新岁应当是愿意留下来。”
那语气颇有献宝的味道。
话落,还悄悄抬眼去打量面前之人的神色,可佛子脸上一片淡漠,并没有听见消息的喜悦之感。
他迷茫了。
檀迦轻抚佛珠,淡声吩咐:“打开。”
这封信是他交予她的,自然知道其中的内容,况且她的答复,不是早就给他了吗?
檀迦眼帘微垂,并没有拆穿。
参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吩咐拆了信,盯着看了一会,面上涌现出为难之色。
“佛子,恕弟子愚昧,不懂公主何意。”
檀迦凝眸片刻,伸出手。
信封上的内容没有变,但信尾大片的空白处,多了几抹涂鸦。
一个似珠子般大小的墨迹,被涂得圆圆润润,边缘还断断续续勾勒着歪曲的线条,可能是不小心用力过度,那坨黑圆很浓,就连信纸都被墨迹浸湿了。
参禅递过来时,那痕迹还未干透,檀迦拿着信纸的手,沾染了些许黑点。
他看了眼,黑圆旁写了两个很小的字迹:莲花。
那所谓的莲花旁,还缀了一只抽象的,依稀展着翅膀的虫子。
那是……
蝴蝶!
莲花是他?
蝴蝶是她。
檀迦拿着信纸的手紧了紧,眸中掠过清浅的笑影,好似岭雪融化,随即化成袅袅薄雾消散。
参禅瞳孔睁圆,用力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从他脸上找不出一丝含笑的痕迹。
佛子看懂了吗?
这是看懂了吧。
参禅这般想,原先在佛寺时,只以为公主的字迹便是绝无仅有的了,如今看到了她的画艺,更是鬼斧神工般的出彩,他唯一能看懂的,便是那个爪子。
旁人就算拿到了这封信,怕也是瞧不出个所以然的。
所以,公主画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参禅问:“佛子,公主是何意?”
檀迦将信纸压在经书下,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重新取了纸笔,伏案书写。
参禅不敢再言,静静地候在一旁。
禅室寂静,唯有纸笔摩挲的声响。
不过一会,檀迦写完信,吩咐参禅派人将信送回皇城。
他不敢耽搁,接过信便出了禅室,走至门口时,回首却发现佛子还在动笔,那动作流畅开合,不似书写文字般规矩,那样子,好似在作画?
参禅想到公主画的那幅画,心中猜想到什么,猛地收回视线,脚下生风。
……
鹿忧同顾染青混了一天,直到天色渐晚,才将她送至门口。
外面早已等候着来接她的士兵。
顾染青有些不舍道:“我明日就要回宜城了,玉腰奴,有机会我们再聚。”
鹿忧笑了笑,道:“好。”
士兵催促着她,说将军已经在等候了。
顾染青不耐烦地白了眼,走了两步,又倒回来,看着周围的人,凑近鹿忧耳边低声道:“我送你的东西,你记得用啊,还有那些话本子,你可以学学里面的女子怎么讨情郎欢心。”
她说着停顿了下,又道:“毕竟佛子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和尚,你主动些,日子会快乐的。”
鹿忧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了,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去城门口送你。”
顾染青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等到一行人离去,周围就彻底安静了。
净思提着灯上前,道:“公主,外面凉,进去吧。”
鹿忧站在门口没动,朝着来的方向看了眼,静立片刻,转身进去。
她入了房中,抱着顾染青给她留的小话本,缩在软塌上看,前面看着倒也正常,可是到了郎情妾意时,就有点不正常了。
鹿忧皱着眉看了几页,终于确定,这是披着小话本外衣的小黄文。
也对,她能指望顾染青送些正常东西?
挑挑拣拣好多页,才能勉强看下去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从外面扣响。
鹿忧拿着书的手抖了下,下意识地起身,想要找个地方把书藏起来。
“公主,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安置吧。”
是净思的声音。
鹿忧松了口气,朝着门口道:“没事,不用管我,你先去歇息吧。”
门外安静了会,传来离去的脚步声。
鹿忧拿着书,重新坐了下来,抬眸扫了眼空荡的内室,有些恍惚。
她其实有些习惯了待在檀迦身边的日子,习惯了听他念经,习惯了伴着禅室的佛香入睡,如今,那些个小榻,桌案,屏风什么的都来了,就是那个人没来……
听不到念经声,她都没有丝毫睡意。
鹿忧轻叹了口气,门外再一次传来脚步声。
她以为是净思又回来了,便率先说:“小和尚,你先去睡吧,我这便歇息了。”
说着,还吹灭了一盏烛火。
鹿忧抬头看着门外,那抹身影纹丝未动,离门靠的近,身形显得格外修长。
她眨了眨眼,随即想到什么,嘴角含笑朝着门口走去。
不是净思,是……
“佛子,是你吗?”
他不回,鹿忧也不恼,直接走到门口,双手便要打开房门。
可刚欲打开,就听见他轻柔的声音。
“公主早些安置吧。”
“没有,我骗小和尚的,我还不困。”
说着,便将门打开了。
外间的冷风便争先恐后的往房中闯,鹿忧身子下意识地抖了抖。
檀迦皱眉,不着痕迹地上前。
鹿忧仰着头看他,甜甜的笑:“佛子这么晚了还过来?”
风带起她肩头的青丝,露出明艳的笑颜。
檀迦没有说话。
他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在禅室坐到日暮,只能等手中的事处理完,才能来看她。
夜这般深了,他想着她应当歇息了。
没想到,她还未睡。
檀迦轻抬下颌,示意她进去。
鹿忧侧过身子,等他进来。
房中很暖,浮动着暗香,将他身上带着的寒气寸寸扫落。
鹿忧引着他去桌案前坐下,倒了杯茶。
“茶有些凉了,我去换一壶。”
檀迦道:“无妨。”
伸手自然的接过,饮茶的动作优雅缓慢。
鹿忧在他面前跪坐下来,轻轻的笑。
他放下茶盏,凝眸看了她片刻,似乎在问她为何发笑。
鹿忧道:“佛子看了我写的信吗?”
檀迦点点头。
鹿忧双肘压在桌案上,稍稍凑近他,问:“佛子看明白了我画中的意思?”
蝴蝶绕着莲花,怕他看不明白,她还特意写了字解释的。
檀迦静默不言,看着她眼中涌动的流光,道:“公主画的很好。”
语气含着一丝夸赞,还含着温柔。
他看明白了。
“真的吗?”
檀迦“嗯”了声。
“真好,我还怕您看不明白……您忙碌了一天,这么晚了,其实可以不用过来的,我在这待的很好……”
说着,她伸出手背触碰了他的。
一股冷意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很凉很凉。
鹿忧皱了皱眉,掌心笼住他的。
“你的手好冰。”
暖意透过来,檀迦怔了瞬,反应过来后收回了手。
“公主。”
他摇了摇头,不愿她触碰。
他的手太凉了,会冻着她的。
鹿忧摩挲了下掌心,起身将旁边的炭盆移到他旁边,又跑去内室,取了披风过来搭在他的肩上。
这次她没有坐到他的对面,而是坐在了他身旁。
檀迦侧首,朝着一旁坐过去,伸手扣着她细嫩的手腕,将人带过来了些。
离炭盆太近,会不舒服。
鹿忧顺着他的力道坐过去,顷刻间被他周身的气息笼罩,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摆里滑落,正好跌在她的膝头。
她看了眼,是一行信纸。
“佛子?我可以打开看看嘛?”
檀迦沉吟片刻,点头同意,还伸手将烛火移至她桌案前。
鹿忧看了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道:“这是佛子画的?”
信纸上画的,是一只朱红色的蝴蝶。
同她画的抽象不同,这只蝴蝶的纹路与轮廓都被人精心勾勒,栩栩如生的,好似下一秒便要从信纸中飞出来,既漂亮又华丽。
鹿忧从未见过檀迦画画,原以为他字已经写的够好了,没想到画画也是一绝。
她有些惊喜地看他,碧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更显清透,里面盛满了对他的敬仰。
檀迦道:“公主若是喜欢,便赠予您。”
“喜欢,喜欢的……”
鹿忧拿着画看了会,随口一问:“佛子为何只画了蝴蝶,为什么没有画莲花呢?”
她扭头看他。
“公主喜欢莲花?”
他问。
蝴蝶,便是‘玉腰奴’。
所以他只画了她。
鹿忧摇摇头:“不是的,蝴蝶要和莲花待在一起的。”
话落,房中落针可闻。
烛火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响,照着他出尘无垢的面容。
檀迦手捻佛珠,恍惚凝神。
莲花是要同蝴蝶在一起的。
她说他是莲花,自己是蝴蝶……
可熟不知,在他眼中,蝴蝶是她,莲花亦是。
耳畔忽地传来柔软的轻唤。
檀迦回神,盯着她纤细的背影。
她倾身靠近桌案,发丝柔顺地铺散桌沿,发尾俏丽的落在他腕间。
她道:“我把莲花补上。”
可想起自己画的,执笔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檀迦淡声问:“怎么了?”
鹿忧小声道:“我画的没有你这么好看,会毁了这只蝴蝶。”
檀迦墨眸微抬,突然问:“公主困吗?”
鹿忧一愣,有些纳闷他突然的发问。
“我不困。”
檀迦身形动了动,手指笼住她散落的长发,缓缓靠近。
那清冷的气息就拂在耳边,鹿忧呼吸都停滞了下。
“我教你。”
伴随着这温和的声音,酥麻感一路从耳骨窜遍全身。
她以为他会攥着他的手,带着自己一笔一划的画,没想到他另取了纸笔,画了起来。
鹿忧目光撇过去,看着他的笔尖滑动,流畅有力地勾勒,不过片刻,一朵莲花跃然纸上,亭亭玉立于眼前。
她看了眼,学着那模样开始画。
檀迦目光看着她的笔,余光却瞥见她柔美的侧脸,偶尔会因为落笔有错,露出苦恼的表情。
可等她抬头询问这笔画的怎么样时,他又会淡淡移开目光。
房中的烛火暗了,快要燃尽。
鹿忧的头一点一点的,快要砸上桌案时,被一双手接住了。
她的脸正对着他,容颜静好。
檀迦看了眼,另一只手小心抽走桌案上的画,随后揽上她的肩,将人带入怀中。
双手小心地避开她的青丝,抱着她走向软塌。
鹿忧有些不适地埋首,头接触到软枕时,便状若无骨地侧向他的方向。
檀迦为她笼好锦被,她没有意识地,将脸往被中埋去,只露出明艳的眉眼,比外间的梅花还要娇上三分。
他站在榻边看了会,随后俯身将被子扯下了些许,露出她的鼻子,指腹摩挲着,将上面的墨迹抹去。
放下床幔,随后转身离开,脚步轻缓。
房中的烛火彻底熄灭,月光随着门缝打开溜了进去,待到身影出来,便又被隔绝。
……
次日一早。
鹿忧醒来时,天光大亮。
想着今日是顾染青回宜城的日子,急匆匆的洗漱了番,就往城门口赶。
净思想跟着一同前往,但是鹿忧考虑到她现在一身女装,他跟在身边怕是会令人非议,便拒绝了。
等到她赶到城门口时,宜城的人马都要开拔了。
百姓们都在一旁相送,鹿忧好不容易才挤到最前面。
顾染青骑着高头大马,频频往身后看,直到看见鹿忧,朝着身边的人说了几句,拨马转身。
隔着半透明的纱帘,鹿忧朝她挥了挥手。
顾染青下了马,到了面前给了个拥抱。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随即起哄起来。
“小没良心的,我以为你真不来送我。”
鹿忧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怎么会不来送你?”
“我昨天走了,你没早睡吗,这个时辰才来。”
顾染青语气幽怨。
鹿忧愧然,“抱歉”
幸好有帷帽遮着,她看不清自己的神色。
顾染青微微撤离,掀开纱帘的一角,凑近看了眼,道:“我走了,你一定要和佛子好好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被周围百姓起哄的声音混淆。
鹿忧却听见了,挽唇朝她点了点头。
“你也是。”
好好的。
两人说了一会,士兵骑马靠近,道:“将军说,我们该走了。”
顾染青将她的帽子整理好,整装上马,道了声:“后会有期。”
鹿忧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后会有期,如果她还有机会的话?
等到周围人都散去,她才转身在城中逛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檀迦主持完法会,参禅迎上前,道:“佛子,顾将军走了,净思来说,公主去城门口相送,尚未归来。”
檀迦皱眉,冷声问:“可派人去寻?”
参禅道:“有麒麟卫在暗中保护,公主应当不会有事。”
檀迦沉眸,有人同他见礼告辞,他颔首相应。
就在参禅以为他放下心时,他淡声道:“我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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