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赵简向棋盘走过来,却在对上米禽牧北的眼神时猛地一阵心悸。刚才那些秽亵癫狂的冲动在她脑子里还留有一抹残余,让她一感觉到就羞恼不已。还好,元仲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把元仲辛拉过来,刻意让他挡住米禽牧北的视线,这才让自己的心绪稍微平和了一些。

        米禽牧北偷偷瞄了她一眼,只是暗自勾了勾嘴角,安静地等着她发话。

        “咳咳……”赵简清了清嗓子,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抹到一边,然后拿起三枚黑子分别摆在了棋盘的西侧和南侧边线处以及东北角,俨然把棋盘当沙盘,说道,“西侧是左厢军驻守的夏辽边境,南面是云安亲王所在的瀛洲,东北则是大辽上京临潢府。”接着她又拿起三枚黑子并排横放在西面腹地处,“这里是横卧在燕云十六州北面的阴山山脉。从夏辽边境到上京之间,如果不绕行燕云,阴山便是必经之地。阴山地势险要,关隘重重,十分利于设伏偷袭。而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云安亲王正是想利用耶律宗真亲征夏军之机,在阴山一带设伏,赶在左厢军之前出其不意偷袭宗真御驾。我说得对吗,米禽牧北?”

        赵简冷冷地叫着那个名字,却没有抬头,双眼只顾盯着棋盘。

        “你们知道的果然不少啊。”米禽牧北语气中透着些无奈。

        “那我问你,”赵简接着说道,“云安亲王准备带多少人马?”

        “五千。”米禽牧北的回答并没有迟疑。

        “五千人?”赵简起了疑虑,“这么庞大一支队伍,他能如何做到从最南端的瀛洲纵穿燕云把人带到阴山而不被察觉呢?”

        “这不难做到。”米禽牧北答道,“这五千人并非都从瀛洲出发,大部分,其实是从燕云各地汇集而来。”

        “各地汇集?”赵简一惊,“这么说,云安亲王的势力已经遍布燕云十六州了?”

        “云安一族在燕云本来就根基深厚。不过这还得感谢你们大宋这一两年的努力扶持呢。”米禽牧北轻飘飘地答道。

        元仲辛闻言冷哼一声,“看来,一旦让云安得手,他下一步就会一举攻占整个燕云地界,然后进军北方的大辽五京。而按照你原本的计划,大宋会趁燕云局势未稳,出兵攻打,然而燕云一带易守难攻,宋辽必会陷入胶着,这时你们夏便可以借着跟大宋合作之名从西面突破,坐收渔利。”

        “随你怎么想。”米禽牧北懒得听他啰嗦,“反正我的计划也被你们破坏了。”

        “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到时候,宋辽之间几十年的和平将不复存在,燕云甚至大宋北境都会成为一片焦土。”赵简看着元仲辛愤然说道,接着又拿起一枚白子敲在棋盘中央,命令米禽牧北道,“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云安在阴山一代的行军路线和具体的埋伏地点。”

        米禽牧北似乎并不打算立刻缴械投降。他伸手把元仲辛推到一边,再向上一步直接面对赵简,目光炯炯,丝毫没有避让,“你先告诉我你们想如何对付云安亲王。”

        “嗯?”元仲辛一把抓住挡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想把米禽牧北拽开,“都认输了还讨价还价!”

        他力道很大,可就算他把米禽牧北的手臂拽得发红,米禽牧北也纹丝不动。两人像在悬空掰手腕,就这样僵持着。只是米禽牧北并没有理会元仲辛,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赵简。

        赵简被他盯得心烦意乱,赶紧红着脸转身走到一边。不过这一次,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羞臊没有逃过元仲辛的眼神。

        “这小贱人刚才是不是又想占你便宜?”元仲辛问道。他看看赵简晕红的脸,又看看米禽牧北琢磨不透的眼神,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难怪我一直觉得气氛怪怪的。米禽牧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元仲辛把另一只手搭上米禽牧北的肩头试图把他反手擒拿住,却被动作更敏捷的对方一个反制把双手绞在胸前,不能动弹。

        米禽牧北把元仲辛拉到跟前,挑衅地说道:“怎么,我想占她便宜,你就吃醋了?那如果我告诉你,不是我想对她怎么样,而是……”

        “够了!你们俩都别闹了!”赵简赶紧一声怒吼打断了米禽牧北的话。她已经囧得想要立马逃走,却又不能让米禽牧北在这儿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

        米禽牧北听话地放开元仲辛,却忍不住得意地抿嘴一笑。

        元仲辛隐约感到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却又怕赵简生气不敢追问,只得对米禽牧北骂道:“手下败将还这么嚣张!迟早把自己得瑟死!”

        米禽牧北毫不在意地走到棋盘旁,拾起中心那颗白子。“其实你们不说,我也大概猜到了你们的计策。”他把棋子拿在手里把玩着,“你们既然已经用流言逼着耶律重元去向宗真表忠心了,那他近期内便不敢轻举妄动。而为了不暴露他想篡位的阴谋,他现在一定在焦头烂额地思考如何处理跟往利莫文的勾结。而你们就可以通过潜伏在他身边的渤海人透露给他云安亲王要谋反的消息,并且献策让他利用往利莫文来对付云安亲王。他会给往利莫文提供假消息,让他把云安亲王当成耶律宗真来袭击,并告诉耶律宗真往利莫文是来投靠大辽,帮他们平定叛乱的。毕竟往利莫文因为放走了耶律宗真而惹怒元昊的事众人皆知,他要想投靠大辽也不奇怪。这样一来,耶律重元既可以利用平定云安亲王来重获宗真的信任,又可以用离间计借元昊之手除掉往利莫文,以绝后患,他自然会采纳这个计策。而你们这招借力打力,在除掉云安和往利莫文的同时又能避免战事扩大,实在是一步妙棋啊!”

        “看来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赵简有些不甘地说道,“不过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有什么后手?”

        “不,”米禽牧北露出他招牌式的无辜眼神摇摇头,“你们都把局布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已经无计可施。那我就退而求其次,接受你们的条件吧。”他把手中那枚白子重新落在棋盘上,插在了阴山三枚黑子的中间。“大青山,碧峰峡。这里是阴山山脉的中部。云安会率军从东侧进入阴山,然后沿南侧谷地向西行军到此处设伏。”

        “大青山……”赵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另一枚白子放在阴山的东端,“那我们就让往利莫文在东边的大马群山设伏,在云安行军的途中偷袭。”

        “大马群山地势不如大青山险要,在此处设伏,云安大有机会逃走啊。”米禽牧北略带疑惑地说道。

        “我们正是想让他逃走。”赵简道。

        “为何?”米禽牧北顿觉有趣,“让他逃回瀛洲,就不怕留下后患吗?”

        “小景在信中让我们留云安一命。”赵简的声音低沉下来,“不管怎么说,云安是云霓用性命维护的兄长,如果他因我们而死,就太对不起云霓了。到时候,我们会让渤海人率一支奇兵扮作山贼救走云安,然后把他送到大宋,隐姓埋名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呵,你们连云安的下半辈子都替他安排好了?”米禽牧北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又怎么知道,曾经称霸一方的亲王,愿意过上隐姓埋名、不见天日的生活呢?”

        “为了把各方面的伤害都降到最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赵简面带悲怜,“至少这样,还能给他一条活路。”

        “说到底,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利用云安才把他逼到这个境地的吗?”元仲辛倒是毫不客气,“现在你倒来惺惺作态替他着想了?”

        “他自己要没有野心,又怎会被人利用?”米禽牧北替自己辩解道。

        这话似乎刺到了元仲辛的神经,让他顿时拉下脸来,对米禽牧北怒目而视,“每个人心里都有各种欲望,或者执念。如果有人因为这些执念被人欺骗和胁迫,做出害人害己的错事,他们固然可悲,但最应当受到惩罚的不是他们,而是利用他们的人!米禽牧北,你别以为你利用伤害了这么多人,还可以一次次地置身事外。你迟早会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元仲辛……”赵简看他又激动起来,赶紧拉住他的手在耳边低语道,“现在还没到找他算账的时候。”

        米禽牧北不屑地看着元仲辛,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但他渐渐地垂下眼帘,神色也黯淡了下来。

        他知道,元仲辛是因为又想起了元伯鳍,才会如此愤怒。而当那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也没法再笑出来了。

        一切都如他们计划的那样顺利进展着。耶律重元接受了渤海人的建议,一方面他告诉耶律宗真云安意图在燕云起兵谋反,而他又收到往利莫文归顺大辽的投诚书,便把之前和往利莫文商议来对付耶律宗真的计策,换了一个版本说成是让往利莫文佯攻大辽,而宗真装作亲征夏辽边境,以此引诱云安出兵阴山,给他来个请君入瓮;另一方面,他又把云安在阴山的行军路线当成耶律宗真的军情透露给往利莫文,让他们提前在大马群山设伏。而左厢军在上京的暗探据点之前被米禽牧北借辽人之手破坏,往利莫文一时拿不到关于大辽的第一手情报,只能依赖耶律重元提供的消息,自然就还以为他们等着伏击的是耶律宗真,殊不知对手早已被偷梁换柱。云安亲王对这一切的变化毫不知情,仍然以为耶律重元和往利莫文要联手做掉耶律宗真,而他自己则是坐享渔翁之利。

        交战的那一天到来时,米禽牧北、赵简和元仲辛三人已经赶到了大马群山。他们爬上一个高高的山头,要亲眼目睹这一场精心安排的混战。

        不出所料,云安带领的五千人被往利莫文的一万人伏击,顿时遭受重创,溃不成军。但大马群山地势相对开阔,当左厢军冲进山谷和燕云军队短兵相接时,双方激战也异常惨烈。不过当往利莫文追击云安亲王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对方虽然打着大辽皇族的旗号,却并不是耶律宗真!他生怕有诈,赶紧命令撤军。就在这时,一群渤海武士冲进了混战的山谷,从丢盔弃甲的燕云军中掳走了云安亲王。

        不到半天时间,这场荒唐的混战便尘埃落定了。对赵简和元仲辛来说,用这一万多人的短暂厮杀阻止一场可能会席卷整个宋辽的大规模战争,已经算是极小的代价了。

        他们三人离开大马群山,继续牵着马向西而行,准备直接越过阴山回夏。

        没过多久,一只海东青寻着他们的踪迹飞来。那是渤海人送来的消息。

        赵简取下海东青脚上绑着的纸条,打开一看,却顿时脸色大变。

        “云安亲王死了……”她悲恸地说道,“是自杀……”

        “怎么会这样?”元仲辛也震惊道。

        “这下我们该如何跟小景交代?又怎么面对云霓的在天之灵?”赵简已经急红了双眼。

        米禽牧北面无表情,只是略微抬了抬眉角,“你们早该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都是因为你!”元仲辛猛地拔出腰间的龙吟剑指向米禽牧北,“被你当棋子害死的人又多了一个,你满意了?”

        “他本有一条活路,却自己选择了死亡。这也要怪到我头上吗?”米禽牧北把双手背在身后直视元仲辛,话锋中似乎另有深意。

        “米禽牧北,你怎么可以这样冷血?”赵简从元仲辛身后疾步走过来,“不久之前你还把云安当成合作者,现在他死了,你竟然一点悔意都没有,就像当初元大哥被你利用而死一样!”

        “元伯鳍不一样!”米禽牧北突然失声喊道,但随即又自嘲般地笑起来,“不,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们都是弃子而已。”

        他狠绝地看了一眼元仲辛,却在扭过头的一瞬间恍然若失。他没有回头,只是牵过自己的马自顾自地往前走。

        元仲辛狠狠地把剑插向地面,眼中冒出的火焰灼烧着米禽牧北的背影。他暗自发誓,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要亲手杀了米禽牧北。谁也阻止不了他为大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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