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一行人下到山脚,来到武威军阵前。萧楠一见他们出现,立刻命令弓箭手拉弦待命。四周已经被宋军包围得严严实实,他们丝毫没有逃脱的机会。

        米禽牧北让手下把搬运随葬品的那几只半人高的大箱子摆在前方,权且当作掩体抵挡随时可能射过来的箭。

        “萧指挥使,”米禽牧北站在一只箱子后面喊话,语气甚是轻松,“我们就这点儿人,都在这里了。你如此兴师动众,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萧楠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三十几个还穿着孝服的人,却半点都不敢放松警惕,仍端着军威道:“米禽牧北,你插翅难飞了。束手就擒吧!”

        “萧指挥使!”赵简上前一步抢着说,“你们不能扣押米禽牧北,更不能伤他性命,否则宋夏很可能会起战事!”

        “哼,好一个夫唱妇随!”萧楠鄙夷道,“赵简郡主,你果然已经叛宋投夏了。杀人偿命,难道你丈夫是夏的大将军,就可以藐视大宋,无法无天了吗?”

        “可你们要以大局为重啊!米禽牧北要是在邠州出了事,宁令哥肯定会向大宋宣战的!”赵简知道自己的话显得苍白无力,如果萧楠的目的就是要挑起战争,那便更是无用。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做出最后的努力,只希望这些劝说能让萧楠手下的某些人有所动摇。

        “你这是在威胁本指挥使?”萧楠却厉声道,“我们大宋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了他们小小一个夏国不成!”

        看样子真的没法收场了……

        赵简又气恼地看向米禽牧北。明知道是对方的阴谋,他还偏偏主动往陷阱里跳。难道挑起战争真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不必与他们废话。”米禽牧北却若无其事地把她拉回到自己身后,接着对萧楠说,“萧指挥使,请问您带了多少人来抓我啊?”

        “整整一千人!”萧楠得意地答道,“如果你还嫌不够,邠州城里还有两千武威军!米禽将军号称以一敌百,不知面对这三千将士,将军这队人能撑多久啊?”

        “三千人,的确不少……”米禽牧北若有所思地说着,一只手却搭在箱子的一角,勾住一个机关轻轻一拉。

        那只箱子的四壁旋即翻转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巨大的铁笼。而那只铁笼里,竟是几十只脚上绑着特殊标记的鸽子,一见到光,就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赵简吃了一惊。从早上到现在,她竟然一直没发现这只箱子的特别之处。刚才仓促布置墓室,她也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只箱子没有被打开过。而且,米禽牧北居然在邠州养了这么多鸽子!是了,她和元仲辛曾经在跟踪元伯鳍时发现过一个养着鸽子的废弃院落,看来他就是那里的真正主人。

        “鸽子?”萧楠很是疑惑,却也不屑,“怎么,难道你想让这些鸽子去帮你找援军?怕是来不及咯!”

        “援军自然是来不及,不过……”米禽牧北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箱盖,“右厢军五万大军几天前就已经被我调往天都山。早上杀高丘万的时候,就有人飞鸽传信,让他们开往宋夏边境。天都山军营到边境只需要半天时间,现在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从边境到邠州城,只要不到两个时辰,而附近增援的宋军来得最快的也需要一天时间。萧大人不妨也算一算,一旦我放飞这些信鸽,邠州城里的三千驻军,又能撑多久呢?而且,您还得抓紧时间,赶紧回城布防啊。”

        萧楠顿时脸色大变,“米禽牧北,你竟然想不宣而战!你……你不讲武德!”

        米禽牧北笑道:“更想开战的人好像是你们吧?既然你们如此急不可耐,那我就让你们求仁得仁,有何不妥?如果萧大人现在不想打,也行。只要你们撤兵,我保证这些信鸽一只也不会飞出来。”

        “派斥候去探一下虚实!”萧楠对手下命令道。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缰绳,□□的马也焦虑地往后退了两步。这几十只信鸽要是同时放飞,就算让所有弓箭手一齐放箭,也难免会漏掉几只。只要有一只信鸽飞到了宋夏边境,后果就不堪设想。

        他们是想开战,可这还正忙着制造开战的理由呢,没想到夏军就要直接打过来了。别的不说,邠州一旦沦陷,自己的小命恐怕都难保。

        这还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早知道米禽牧北这么疯,他就不该轻易惹火烧身。

        米禽牧北耐心地跟武威军僵持着,手始终没有离开箱盖。不一会儿,斥候回来报告说,他们爬上了一个山头,确实在宋夏边境线上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

        “撤军!即刻回城!”萧楠命令着,又忌惮地看了一眼米禽牧北身边的鸽笼,仿佛那是个可以瞬间斩杀千军万马的神兵法宝。

        武威军慌乱地撤走了。米禽牧北命人把鸽笼装上马车,随时待命。在离开大宋之前,这就是他的护身符。

        “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赵简看着米禽牧北,感觉自己又成了一个笑话。

        “我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才做此防备。”米禽牧北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如果你只是为了自保,为什么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赵简脸色愈发阴沉,“其实你早就料到,只要你出现在邠州,王曾就会想方设法治你于死地;就算杀不了你,也要逼你惹怒大宋。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能找到宋夏开战的理由。”

        “所以我才要想办法自保啊……”

        “不,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故意把事情闹到极端。”赵简愤慨地打断他,“杀都尉,大军压迫边境,你这明摆着就是在配合王曾,故意给大宋制造开战的理由!因为挑起战争也是你的目的!”

        米禽牧北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随即又颔首一笑,“阿简,我的心思的确很难瞒过你,不过这一次,你只猜对了一半。”他望了望邠州城的方向,继续说道,“我并不指望这一次能引发战争,因为,我的目的不是在开战,而是在……扳倒王曾。他想杀人,我便把刀递给他,这样,他才会露出破绽,从幕后走到台前。而我安插在他身边的那张牌,才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对他一击致命。”

        “你是说王宽?”

        “没错,我其实是在助王宽一臂之力。能不能阻止这场战争,就要看王宽能不能及时扳倒他父亲了。”

        赵简看着米禽牧北怡然自得的神色,脊背阵阵发凉,“你这是在逼他们父子自相残杀……”

        “我相信王宽有他自己的原则,不是谁能够逼得了的。”米禽牧北意味深长地说道。

        魏竦死后,韩奇被紧急调回京城,重新接任枢密使兼秘阁掌院。王曾断了一条臂膀,又失去了对枢密院的控制,处境有些窘迫。以前他可以在表面上保持中立,左右逢源,是因为跟主战派的联络都有魏竦在暗中搭线。现在魏竦一死,很多事王曾便不得不亲自出马,比如,直接指使萧楠给米禽牧北下套。

        王宽的回归对王曾来说则像一场及时雨。王宽对他表明心迹,说被裴景的父母找上门,告知了定安灭族的真相,但他坚信父亲当年所为皆是为了大宋,虽有失道义,从自己国家的立场来说却无可厚非。他也因此跟裴家交恶,与裴景分道扬镳。认清现实后,他决定回到开封,接受父亲给他定的婚约。只是现今朝局紧张,自己希望全身心辅佐父亲,需等上数月半载,局势安定下来之后,再行完婚。

        王曾对王宽的巨大转变喜出望外,那份孝心更是让他欣慰不已。他自以为了解王宽的性子,丝毫没有怀疑,便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王宽熟悉秘阁和宋夏局势,对他会是个不小的助力。他立刻让王宽退出秘阁,并托人举荐他任门下省左司谏。现在他需要王宽作为谏官左右朝堂言论,并帮他说服赵祯与夏开战,以巩固自己在军方的势力。

        米禽牧北大闹邠州后没几天,王曾就带着新上任的王宽进宫秘见了赵祯。王曾先是义愤填膺,痛骂米禽牧北刚杀了魏竦,又大摇大摆地来到邠州,当街谋杀宋军将领,还遣大军压境,完全不把大宋放在眼里,简直嚣张得无以复加!接着王宽又当着赵祯的面,慷慨陈词,历数在夏所见米禽牧北的罪行,并分析夏国局势,说元昊已被架空,米禽牧北借宁令哥独掌大权,既然暗杀米禽牧北失败,要除掉这个大宋的心腹大患,就只能对夏宣战。

        父子俩一番激昂的言辞之后,一向畏战的赵祯也被调起了愤懑的情绪,开始动摇了。眼看一场熊熊战火就要被煽动起来,势不可挡。

        但王宽心里明白,他迎合父亲,只是为了以退为进,博得他更多的信任。他必须尽快搜集父亲的罪证,揭露这场阴谋,才能彻底阻止战争。

        可他这样做,内心又何尝没有痛苦纠结?对抗父亲已是违背了孝道,为了欺骗父亲说出那些违心的话更是将自己定下的原则打碎得片瓦无存。但正如米禽牧北提醒他的那样,君子立世,求大义而不拘小节。在涉及万千民生的大义面前,无论是孝道还是诚信,都成了小节。

        不过,尽管王宽如此配合,却仍没有让他父亲完全满意。从宫中回去之后,王曾质问王宽道:“你分析夏国局势,谴责米禽牧北的时候,为何只字不提赵简背叛大宋,助纣为虐?”

        这倒让王宽很是意外,他还不知道他父亲竟然也如此看待赵简。

        “在我跟赵简的接触中,并未发现她对大宋有丝毫异心。”王宽只能如实回答。

        “那个付青鱼不是说赵简亲口承认她叛宋投夏,助米禽牧北杀了魏竦吗?”

        “赵简不是那样的人!此事必有隐情!”王宽对赵简的信任丝毫没有动摇。

        “我看你是被你们所谓的同学情谊蒙蔽了双眼!”王曾责备道,“她背着你们七斋跟米禽牧北走得那么近,米禽牧北又给了她那么高的地位。现在她没有杀米禽牧北却反而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边跟他做了夫妻,这不明摆着她已经成了米禽牧北的人?”

        这种侮辱清白的话从自己父亲口里说出来,听得王宽羞愤不已。他压制着心里的怒火,呼吸急促地回道:“如果她背着七斋做对不起大宋的事,我们自然是毫不知情。但既然没有证据,又岂能信口胡言,妄加污蔑?”

        “就算没有证据,你就不会用常理推测吗?”

        常理?何为常理?宋人眼中所谓的三纲五常,还是女子不可能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无论是赵简,还是米禽牧北,都不是拿他们这些常理可以理解的人。

        王宽默默低下了头。与其做无谓的争辩,不如仔细想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没料到父亲对赵简的成见会如此之深,就像当初找他去向禁军讨蓝羽蚀骨箭的解药时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趁机逼自己写下指责赵简不守妇道的休书。但现在他看清了,只要父亲在朝一日,赵简就要担一日叛国的罪名。哪怕是为了让赵简有一天能平安回到大宋,他也不得不扳倒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教训得对,是我太死板了。”王宽像是在思索一番之后终于服了软,“所以,邠州关于赵简的流言,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曾想都没想就答道,随即又补充说,“除了魏竦的真正死因——这是朝廷的机密。”

        邠州流言,是王宽私下托人打探到的。王曾只是接到武威军的奏报,其中并未提及流言一事。看来,邠州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王曾在背后操纵。

        王宽明白了,米禽牧北在邠州的行为,就是为了引诱自己的父亲暴露他主战的态度,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发出行动的信号。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无可选择地跟米禽牧北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只是单凭自己的力量,就算拿到证据,也难以有所作为。他需要在朝中寻求能与父亲抗衡又正直可靠的人作为同盟。

        是夜,月黑风高,新任枢密使韩奇的府宅门前,只有两只灯笼发出昏暗的光。微光笼罩下,是一个穿着斗篷的修长身影。

        府门打开,里面的人打着哈欠探出头来,“这大半夜的,是谁在敲门啊?”

        那个身影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俊秀清朗的脸,“前秘阁学子王宽,深夜冒昧打扰,因有十万火急,求见韩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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