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客栈院内站满了人。辽兵让男女住客分别站在两边。女人不多,除了赵简和小景,就剩几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小女孩。

        “冯都尉,人都在这儿了。”一个刚刚搜查完房间的士兵向领头的那个军官报告道。

        付青鱼还没来得及离开客栈,就被辽兵堵了回来。现在他正混在那群男住客里,气定神闲地看着辽兵的一举一动。

        冯都尉果然都没朝那群男人看上一眼,而是直接朝几个女子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凶神恶煞,当场就把那个小女孩吓哭了。

        赵简和小景拉着手,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

        冯都尉看到赵简,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贪欲。“你,出来!”他指着赵简叫道。

        赵简身穿淡黄色的褥裙,略施粉黛,头上梳着高高的同心髻,一副典型的大宋贵妇打扮。刚才因为救付青鱼一路奔波还没来得及打理,几缕散发飘垂在耳侧,倒更让她显得妩媚动人。她故作惊慌地看了一眼冯都尉,战战兢兢地向前挪了一小步,把脸低垂到一旁。

        “抬起头来!”冯都尉命令道。

        赵简羞涩地抬起头,一脸柔弱无助。

        “冯都尉,这个女子……不像那个刺客。”他身旁的一个士卒摇摇头说道。这人应该就是耶律洪基遇刺时的护卫之一。

        “哼,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换了妆容呢?我看她的体态,倒像是有习武的底子。”冯都尉不屑地说道,色迷迷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赵简的脸,“来人,把她的衣服扒下来,让我检查检查她后背有没有箭伤。”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一片哗然。

        赵简顿时怒火中烧,却也只能用手抓紧自己的衣襟,做出惊恐状求饶道:“冤枉啊!求求大人,放过小女子吧!”她自是有能力让自己不被羞辱,但若此事闹大,难免会暴露身份。

        元仲辛气得捏紧了拳头,正想冲出去,却被人点中腰眼的穴位,双腿顿时发麻,挪不动步子。他一回头,只见米禽牧北一个箭步冲出了人群。

        “求这位军爷放过我家娘子!”米禽牧北一边跑一边低声下气地哀求道。

        该死!又让这贱人占了便宜!元仲辛在心里骂道。

        米禽牧北冲到赵简身边,一把把她护在怀里。他故意用力搂住赵简的后背,让其他人看到此处并无异样。赵简也只能顺着他做戏,靠在他肩头低声抽泣。

        “娘子别怕,有为夫在。”米禽牧北柔声说着,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才转过头委屈巴巴地对冯都尉说道:“我们夫妇受大辽太子之邀,从大宋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参加诗词会。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遇刺,令我等忧惧不已。军爷追查刺客,我等自当全力协助,只是我娘子天性胆小柔弱,还望军爷高抬贵手!”

        冯都尉见状,也不好继续为难,只是问道:“你说你们是受太子之邀,可有凭证?”

        “有有有!”米禽牧北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递给他。

        那是一张诗词游园会的请柬,自然是米禽牧北的手下帮他伪造的。不过像这样的请柬,耶律洪基让人给宋辽各地的年轻文人发出去了好几百张,估计他自己也记不全究竟请了哪些人。

        冯都尉看到请柬上他们“夫妇”俩的名字,又让他们拿出路引对照了一番,这才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原来是太子殿下的贵客啊,失礼失礼。”

        对于宋人,这些辽兵并没有太多好感。但毕竟事关太子的颜面,如果因此影响到宋辽关系,也不是他们担当得起的。

        “我看,这家客栈没什么可疑的了。”冯都尉按住腰刀命令道,“撤吧,去下一家!”

        看着冯都尉离开的背影,米禽牧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习惯性地把双手背在背后,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伸出手指,隐晦地做了几个手势。

        付青鱼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显然他刚才也有些担忧。看到赵简点头示意,他才安心地离去。

        赵简转过身,却迎上米禽牧北一张心满意足的笑脸。他似乎还在回味刚才赵简依偎在他怀里的余温。

        赵简白了他一眼,故意拍打着两侧的手臂,像是在弹走灰尘。虽说米禽牧北完美地帮她解决了困境,但夹带私货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你居然还准备了请柬?不会真想去参加那个什么诗词游园会吧?”赵简没好气地问他。

        “有备无患嘛。”米禽牧北回答道,“王宽和裴景也有,如果他们感兴趣的话。”

        “那元仲辛呢?”

        “他的身份是我们的家仆。”米禽牧北悠然一笑。

        元仲辛这时正恶狠狠地盯着米禽牧北,拖着疲软的双腿别扭地朝他们走过来。他要是听到米禽牧北刚才的话,怕是又要气个半死。

        上京封城宵禁,大家在客栈无聊地呆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他们刚起来,便听到客栈老板跟几个住客在院子里大声聊着什么。

        “今天估计还得全城戒严,你们哪儿都去不了。”

        “我听说,那个冯都尉,就是昨天来搜查咱们客栈那个,死得可惨了。”

        “对啊,听说他被挑断了脚筋手筋,割掉了舌头,挖掉了两个眼珠,大半夜地被扔在皇城门口,活活流血而死,惨不忍睹啊……”

        “哎呦我的天呐,太残忍了……”

        “听说已经查到是夏人干的?”

        “没错,刺杀太子的多半也是他们!”

        ……

        赵简在走廊上听到这些对话,心里不禁生出些恶寒。她急忙来到米禽牧北和王宽的房间,见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进去。王宽正在整理床铺,米禽牧北则坐在茶桌前,手里捧着一本显然是向王宽借的大宋当代词集。

        “早啊。”米禽牧北微笑地问候道。

        “临时抱佛脚啊。”赵简看着米禽牧北手里的书,忍不住揶揄道。

        “随便看看。王公子带了不少好书。”米禽牧北笑道。

        “那个冯都尉被杀了。”赵简突然拉下脸,观察着米禽牧北的表情,却见他面不改色。“他们说是夏人干的。是不是你下的令?”

        米禽牧北放下书,端起桌上的茶悠闲地喝了一口,“他们效率还挺高。”

        “真的是你?”赵简和王宽都警觉地看向了他。

        “等等,”赵简疑惑道,“我们昨天一直呆在一起,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指令?”

        米禽牧北笑而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茶。

        看来客栈里肯定潜伏着米禽牧北的人,可他又是用什么方式告诉那些人具体命令的呢?

        “让冯都尉死得那么惨也是你的指令?”赵简追问道。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想看不该看的东西,我只是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米禽牧北平静地说道。

        “这就是你虐杀人的理由?”赵简愤然道。

        米禽牧北站起来,目光深邃地看着赵简,“所有对你不敬的人,我都会让他们死得很惨。”

        赵简脊背一阵发凉,“你以为我会感动吗?谁给的你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

        “你还记得林墨生吗?”米禽牧北突然问道。

        林墨生,那个想要强娶赵简的邠州商会会长。赵简当然没有忘掉他恶心的嘴脸。可是……

        “他不是因为知道了秦无涯的秘密才被你们杀人灭口的吗?”

        “其实,他本不用死那么早。”米禽牧北淡定地答道,“像他这样的人最容易控制,我本来是想把他留到和谈的时候再杀的。可惜,他已经威胁到了你,我就不得不提前除掉他。”

        赵简记得,当时林墨生骗她出去郊游,想要对她用强,她把林墨生和他的手下全都教训了一顿。后来林墨生又威胁要造谣坏赵简的名声,然后,他和他几乎所有的护院,就都被杀了。

        “林墨生不过就是个难缠的无赖,你竟然会因为这个杀人……”赵简无语了。

        “这样看来,当时杀林墨生,对你来说并非明智之举。”王宽插话道,“我们当时正在追查泼皮被杀一事,但并无太多线索。而正是因为你让人杀了林墨生,才让秦无涯暴露得更快。并且,由于赵王爷接替林墨生参与和谈,你这相当于直接跟我们七斋做了对手,增加了计划的难度,这才导致了秦无涯的失败。”

        “王公子真是洞若观火。”米禽牧北赞赏地笑道,“不过,为了赵简,我不后悔那样做。”

        “你简直是有病!”赵简这次是真急了,“你把我爹拖入你的阴谋,让他陷入险境,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我?”

        米禽牧北看着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当时确实是想除掉你爹。”

        此话一出,赵简剑都快□□了。

        “不过,”他赶紧补充道,“我当时真的以为你爹要害你。我以为他跟我爹一样!”

        “我爹怎么可能跟你爹一样?”赵简怒斥道。

        问出这话后,赵简突然有些明白了。原来从牢城营开始,米禽牧北就是在拿他自己的父子关系来理解其他人。当赵简在牢城营里说出反抗父亲,反抗三纲五常的那些话时,米禽牧北所看到的,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赵简所追求的是独立,是人生的价值,是对不公现状的超越,可就算没有那些,她也仍有一个安稳的生活,仍有父亲的爱;但对于米禽牧北来说,亲情从来都不存在,他所面对的,是一具把他困在深渊里让他无法呼吸的冰冷枷锁,是永无止尽的折麽和挣扎,甚至是随时会让他命丧黄泉的生死较量。

        难怪他总会想着帮人“解决”他们的爹。

        “这也不能全怪我。”米禽牧北有些委屈地辩解道,“有哪个做父亲的会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林墨生那样的人?而且你还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想被男人束缚。他这不是明摆着要毁了你一辈子吗?”

        “我爹他……”赵简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她爹当时确实是糊涂得可以,“所以还是因为林墨生?”

        “对啊。哪怕你爹一开始是想把你嫁给元仲辛,我也不至于以为他要害你!”

        “哟,这么说你也觉得我跟赵简挺般配的?”元仲辛突然从门口蹦了进来。

        这一次,是米禽牧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刚才急着解释,没想到却给自己挖了个坑,被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元仲辛逮个正着。

        “哼,你也就只有一点比林墨生强,”米禽牧北斜着眼对元仲辛扫视了一个来回,“长得比他好看。”

        “我也终于发现了你唯一的优点,”元仲辛讪笑道,“你没瞎。”

        米禽牧北轻哼一声,无趣地坐回茶桌旁,不想再理元仲辛。可元仲辛似乎要乘胜追击,为昨天狼狈的自己出口恶气。

        “刚才你们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米禽牧北,你少在那儿惺惺作态。真要是谁对不起赵简你就杀了谁,你怎么不去自杀呢?”

        元仲辛也拉了张凳子,做到米禽牧北的对面。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四目相望。

        “元仲辛!”赵简怕这话又要火上浇油,赶紧提醒他。

        米禽牧北却收起凶狠的眼神,放松地一笑,“你不用绕着弯子来骂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真没劲儿。还想跟他唇枪舌剑多战几个回合呢。

        元仲辛瘪了瘪嘴,说道:“你让人杀了那个都尉,不只是为了给赵简出气吧?为什么故意暴露线索让他们查到是夏人所为?”

        “你这么聪明,如此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来问我吗?”米禽牧北反问道。

        “我就想听你自己解释。”元仲辛坚持道。

        “你们是怀疑我在帮大宋密阁掩盖真相吧?”米禽牧北悠然笑道,“可你们也不想想,如果大辽发现了是大宋刺杀他们太子,宋辽必定交恶,甚至开战,这不正好是我们夏希望看到的吗?我干嘛要帮大宋这个忙?”

        他见另外几人都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便接着说道:“我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计划。让大辽误以为是夏要刺杀他们的太子,这样才能激怒耶律宗真,让耶律重元有更多的理由说服他御驾亲征左厢军。”

        “就这么简单?”赵简问道。

        “不然呢?”米禽牧北一摊手,“你们不要总是把我想那么复杂好吗?怪累的。”

        “可这样一来,大辽必定会加大力度打击夏国暗探,你就一点不担心吗?”王宽追问道。

        “反正首当其冲的都是我爹的人,我担心什么?”米禽牧北不屑地一笑。

        没过多久,辽兵果然来传指令,今天继续全城戒严,全力搜捕夏安插在上京的暗探。他们根据几个刺客留下的线索顺藤摸瓜,端掉了在上京驻扎已久的夏军暗探据点。这些暗探全都是隶属于左厢军,由米禽岚邵控制的人。而米禽牧北自己的人是最近才以各种身份秘密潜入大辽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受到牵连。

        既然哪儿也去不了,米禽牧北就继续跟王宽一起呆在屋里看书。赵简则把元仲辛拉到一边商议。

        “你相信米禽牧北的解释?”元仲辛问她。

        赵简摇摇头,“他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能给出滴水不漏的解释。可越是这样,背后越是藏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可他甚至猜到了我们对他的猜疑,而且似乎还反驳得挺合理。”

        “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他是在故意误导我们。”赵简用手捏了捏下巴,“耶律洪基亲宋,如果想要宋辽开战,自然是要先除掉他。如果他死了,再让耶律宗真相信是宋人干的,宋辽必定会开战。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死。”

        “也就是说,耶律洪基自己,很可能不会相信自己会被大宋派人刺杀,他很可能会把指向大宋的线索当成是挑拨离间。”元仲辛接话道。

        “没错!别说耶律洪基自己不相信,如果不是我们亲眼所见,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大宋会派人刺杀一个亲宋的皇储呢?就像米禽牧北说的,大宋的主和派肯定是希望耶律洪基继位的。”

        “所以,如果此时爆出大宋行刺耶律洪基,非但不会引发战争,反而有可能暴露大宋的主战派。”

        赵简跟元仲辛恍然大悟地对视了一眼,已然有了答案:米禽牧北想要掩护的,正是大宋的主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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