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骑士阁下, 我做这一切当然是因为——我始终深深地仇恨卡厄西斯皇室。”
尼禄望向面前的光屏。
白狼骑盔甲上的作战记录仪,忠实地记录下了病房里那场审讯。
画面中,白发青年神情平淡地朝镜头吐露。
在疗养院内养了一周的伤, 叶斯廷终于从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恢复到系统提供的半身像模样了。
若仔细看, 叶斯廷的发色其实要更苍白一些,没有尼禄那头银发璀璨发亮的模样, 颇有些人工制品的玻璃质感。
他的唇角始终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但眼神却冷得出奇。
奇特的是,在白狼骑的镜头里,尼禄再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此前那股强烈的熟悉感。
而尼禄今早刚跟海德里希大吵一架, 并不欢而散。
海德里希对尼禄亲自前往东境捉拿冒充者这件事, 本来就有一些不满——
主要是圣殿刺杀事件的后遗症。
然后,黑发将领又得知尼禄在带回那名冒充者后,既不丢进监狱, 也不让审判庭插手,反而只将他秘密看管在皇家疗养院, 接受贵族级别的治疗。
就连东境贵族都知道,叶斯廷根本没有卡厄西斯的血统, 全靠手臂内的生物工程瞒天过海。
于是,海德里希在将军府邸踱步到清晨, 然后一份面见申请,敲开了皇帝的书房门。
“敬禀陛下,我并没能理解您的决定。盗用卡厄西斯的dna密钥, 冒充帝国皇室成员, 这是帝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罪恶行径。在确认他并非二皇子殿下本人的那一刻, 帝国审判庭就应在严刑拷问过后,立即将他送上刑台,并处以最可怕的公开极刑——而不是任由他有机会接近您。”
尼禄签署完又一份星省敕令,才将光子笔搁在一旁,抬眸望向海德里希。
他其实可以理解海德里希为什么一大清早就来兴师问罪,因为若换作他自己是帝王的执剑人,也会认为自己的君主受到了某种蛊惑,或是因长期缺失的亲情而丧失理智,真把那个冒充者当做臆想中的替身。
他倒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他认为,海德里希无需事无巨细地了解这件事。
叶斯廷既然是原著剧情人物,就意味着,他将无法直接抹杀这个人,至少是在他还没决定除掉系统的时候。
第二,对叶斯廷身上那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尼禄其实仍在感到困惑。
卡厄西斯家族ss级的顶尖精神力,使家族成员在拥有强悍的作战能力同时,也会拥有极其敏锐的战术直觉。
而尼禄并不准备把卡厄西斯祖传的直觉,简单当作臆想处理。
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隐情。
对早已失去所有亲人的尼禄而言,他近乎偏执地想要抓住任何可能错漏的家族信息。
尼禄转了会儿光子笔,淡淡说:“我自有安排。赫卡星系重组军团的事务进展如何?”
黑发将领望住他,等了一小会儿。
等他确认对方真的准备只用这一句话打发他时,冷淡的蓝瞳都微微放大了些。
他在原地沉默半晌,低声问:“就这样吗?”
尼禄稍稍眯起眼:“就怎么样?”
“您只给了我一句‘我自有安排’,陛下。”
“否则应如何?”
“我是您亲自任职的王都舰队总司令,同时,我也是您指定的帝国监理者。于公,我需要对您在王都时的安危负完全责任。”
海德里希紧紧盯着他,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蜷曲着,“于私——”
“我们之间并没有于私一说。”
尼禄快速签署又一份刚刚发来
的领星报告,“东境冒充者一事,我已经全权交给白狼处理。你只是没必要再过问。”
他审阅过那份文档,才发现海德里希依旧立在他的书房里。
因境内基本平定,白狼骑又被他派去审理叶斯廷,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不过,因为白狼骑不在他身边,书房门是半开着的。
门口值勤的两名狼骑,见房内气氛不对,便警惕地按住枪套,想要立刻进来控制局面。
尼禄看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回到门口的岗位去。
随后,他又将眸光转回来,好整以暇地望向海德里希,看他到底准备说什么。
“恕我直言,陛下。有时我并不认为您的骑士,适合被委派于任何事务。”
海德里希语气淡淡的,但那双冷淡的蓝瞳深处,却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晦暗情绪。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德尔斐刺杀事件。若当时是我负责您的护卫工作,我甚至不会让被蝎尾挟持的人质运输舰,有机会出现在您面前。”
尼禄签署第三份文件的手一停。
他终于从堆积成山的政务中抬起头,警告性地盯了海德里希一眼。
“所以,你终于要开始了吗,海德里希?”
“陛下,我的谏言并非因为我与骑士阁下多次不合,而是因为我身为帝国监理者的职责。”
海德里希面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
“与您分担诸多重要事务的人,需要更加果决理智,能从多方面了解事物本质,再向您提出谏言。而非只会简单听从指令,不加思考便并予以执行的白——”
尼禄直接打断:“是吗?我应该选择你?”
海德里希凝视他的眼神一闪,然后决定一步也不退让:
“是的,陛下。在很多事情上,你其实都应该选择我。”
他俩互相瞪了对方一会儿。
“你看到我光屏上的报告总数了吗?”
尼禄指向桌上十几面打开的光屏,额角已经开始浮出青筋。
“不要告诉我你一大早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啰啰嗦嗦编排你的政敌、同时试图从他手里抢走差事!而且——我不想说圣子在上,但这件事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你们的职责甚至毫不相干!”
“陛下,我需要再次申明,我的谏言并非源自与您的骑士多次不合。只是曾经我仍被允许留在您的书房协理政务时,我记得我从来不会让您的案上存有积夜的工作。我不清楚为什么随着时间推移,您却将我推得越来越远,反而您的骑——”
尼禄:“第一,那时我并未像现在这样,需要直辖帝国大半领星和宙域;第二,帝国更需要你成为顶尖的将领,而不是一直在皇帝身边打下手的秘书官。什么叫越推越远?你对我任命你掌管赫卡和王都两大核心星系的部队,是否有任何不满?”
海德里希应庆幸提起了他们无兵无权时共同奋斗的往事。
否则换成王都任何一个将领,尼禄都很可能压不住暴脾气,把这个胆敢跑到皇帝书房输出怨气的家伙直接扭送审判庭。
“没有任何不满,陛下。我感恩于您对我的信赖。只是我始终不认为骑士阁下有能为您分担大多数要务的能力,而且我的——”
“‘而且我的谏言并非源自与白狼的多次不合’,够了,我听腻了!”
尼禄眼看光屏上进来的报告越来越多,还是压不住火上眉梢。
“你今天到底要说什么,海德里希?你是想指责你的君主是个因家族覆灭、于是连看见亲人的冒充者都会丧失理智的蠢货吗?还是你单纯就是来控诉我对白狼偏私?在这样一个我满桌都是政务的早晨?”
“不……我没有任何指责您的想法,陛下。”
尼禄提起家族往事,海德里希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连声线也低沉下去。
不过少顷,他还是忍不住低低说了句:“……但您确实偏私。”
“……滚出去!”
当银发皇帝勃然大怒,并反手去抽身后的靠垫时,海德里希其实是有足够时间告退逃离的。
但他还是闭上眼。
任由那个还带着体温和蔷薇香气的靠垫,扑地砸在自己脸上。
不过下一个就没那么好受了——
是一根硬邦邦的光子笔,刚好砸中了他的鼻梁。
好在,当尼禄举起桌上沉重的星图仪时。
门口的狼骑就已闯入,并强制把海德里希带离书房。
海德里希顶着狼骑们杀人的目光,冷静地整理好领带和袖扣。
然后临时决定,今天先去一趟疗养院,最好弄清楚那个被带回太阳宫的人是谁。
正如他对尼禄所说,他并不是因为与那个骑士不合,或者听闻皇帝陛下又往太阳宫里带了一名新人,才会像个担心失宠的王妃一样到书房啼哭——绝对不是。
只是自德尔斐刺杀事件以来,他发现自己对尼禄身边存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这件事,忍耐程度的确变得愈来愈低。
尼禄投向自己的骑士、甚至哪怕其他任何一个将领的信赖眼神,竟都会让他感到妒火中烧。
是险些失去尼禄时的巨大恐慌,以及那之后不得不被迫更新的誓言,成了他本就旺盛的独占欲的养料。
他曾觉得,即便尼禄的灵魂最终被疯症侵蚀,只要那具高贵的躯壳还在被他秘密占有,“尼禄”这个存在,都不会就这样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可纵使再多欲念和野心,他还是能够明白尼禄的骄傲——这让他根本无法违抗尼禄的意愿。
他又变成了过去的自己,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明。
可即便倒计时如此紧迫,尼禄的时间和目光,却依然在无止境地被其他人分割。
如果那些落向帝国以外的目光,能全部、永远地,只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男人在书房阶梯处稍稍驻足。
小尼禄永恒坐在那副家庭画像中,眼神天真又无辜。
……如同从来不知道在遥远的未来,他会被投以何等痴狂的沉默注视。
……
“陛下,这些就是全部了。”
白狼骑递交最后一份报告,就退行两步,静静守在尼禄身旁。
王都医学院的医疗水平远在东境临时医疗基地之上。
他们提供给尼禄的最新检测报告,包含了几个相当惊人的结果;
而其中让尼禄目光停留最久的,甚至不是那份生物工程的解析报告。
“……阿西莫夫项圈?”尼禄轻声喃喃。
“是,陛下。”白狼骑低声说,“准确来说,是‘被佩戴过阿西莫夫项圈’的痕迹——因为原本应该在他脖颈上的项圈,早在几年前被他自行破解拆除了,那时连帝国医学院都没能来得及获得项圈破解方案。但被佩戴过项圈的人,脑内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医学院是据此判断出他有过项圈佩戴经历的。”
尼禄回过头,看向白狼骑提供的审问视频。
视频里,白发青年环抱双臂,靠在病床枕头上,不时轻轻咳嗽。
在被问及阿西莫夫项圈时,他略显嘲讽地勾了下唇,然后转头看窗外的蔷薇:
“……几个不长眼的星盗手笔。但那种简陋的款式,黑市花点钱就能破解。”
尼禄继续翻看生物工程的解析报告。
这份报告相当艰深,堪比阿西莫夫破解方案出现前。
简而言之,叶斯廷手臂中的基因嵌
合体工程,是仅在密钥提取点植入生物培养皿,保存二皇子细胞组织的活性,以此实现两种dna在同一人体共存。
为了保留生物培养皿,叶斯廷的整节左侧小臂,自肘骨以下,都是人造骨仿生假肢。
因表皮、神经和骨骼都近乎百分百还原人体,除去腔内没有血液流动以外,其余基本与人类的躯体没有差异。
王都科学院和赫卡军科局在完全评估过后,都表示以他们当前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保证活体组织如此长时间存活。
“谁给你提供了二殿下的活体组织样本?谁又为你植入了嵌合体工程?”
“当然是我真正效忠的主人,骑士阁下。”
视频里,叶斯廷的目光从窗外转回。
他那双绿莹莹的狐狸眼背着光,透出全然的幽冷来,“帝国功勋贵族——鲁铂特·格雷厄姆。”
“……他声称自己是叛首鲁铂特当年秘密培养的皇室奸细。”
鲁铂特给尼禄带来的创伤极其深重,时至今日,骑士在说出这个名字时,仍克制不住憎恶地咬紧牙关。
“鲁铂特从皇家医学院得到了二皇子殿下的活体组织样本,并植入在一名被收养的孤儿身体中。待太阳宫政变结束,鲁铂特本想将他作为皇室假冒的傀儡,用以控制属于皇室的军队。但据案犯供述,政变当夜出了差错,导致本该隐瞒的二殿下死讯被扩散,而本该被鲁铂特处死的您逃出生天。”
“……计划被搁置,我当时也太年轻,害怕自己被牵扯过深,就逃了。”
视频里,叶斯廷的语调和语速,都比白狼骑来得更轻松随意,像是在说一桩与自己无关的事。
“谁知道会在境内遇到时空乱流呢?费劲周折,时隔多年,我才得以返回我的诞生之地。结果回来时撞大运,所有人都传卡厄西斯皇室最后的血脉断绝。既然我有冒充皇室成员的条件,为什么不赌一把试试?
“后来你们都知道了。结果皇帝陛下根本没死,还直接干掉了提图斯·劳德,占据了劳德家族全部领星。你觉得我当时能怎么办?我既不能回王都,不然肯定会被查出是假的;又不能就此退出,否则会被贵族追杀到宇宙尽头呢。结果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至少被乱流抛到星盗领地时,我就已经习惯靠坑蒙拐骗活下去了。
“而那群该死的贵族饭桶……事到临头,却畏首畏尾,连攻打赫卡这一步都不敢迈出。总而言之,一番极其粗暴的内讧和争执,或许俗称的‘狗咬狗’过后——”
叶斯廷摊了摊手,“就演变成您所看到的局面了,骑士阁下。”
尼禄盯着视频里略显轻浮的青年,沉默思忖。
“你认为他的供词可信度是多少,阿列克谢?”他突然问。
“可……可信度?”
白狼骑愣了愣。
从他在视频里始终冷硬的语气看来,他似乎从未怀疑过这番供词的真实性——
毕竟在尼禄的统治下,极少有人会选择与鲁铂特沾上关系。
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脑袋也将被挂上审判庭。
“我估摸在30左右。”尼禄说,“故事大致可以圆上,但部分细节经不起推敲。第一,自巴萨大帝时期出现克隆皇女的重大丑闻后,卡厄西斯家族不再在任何基因库留存自己的细胞组织,又授予狼骑军团对皇家医学院的绝对监察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拿到卡厄西斯家族的细胞样本,除非狼骑和皇家医学院内部同时出现叛徒。
“第二,他获得的甚至不是毛发和皮肤组织,而是保留了骨髓组织、造血组织、整套dna序列的生物培养皿。制造和维持基因嵌合体工程的成本,远比直接克隆出一个皇室成员要高。如果我是皇室的敌人,我不会选择舍本逐末。因为如果需要冒充者
,一个克隆人更难被揭穿,而基因嵌合体哪怕只需将提取针的位置偏移几公分,就会瞬间露出破绽。”
有那么一瞬,他脑中似有冷光闪过,冒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念头。
但当他的目光落向书桌上兄姐们抱着他的画像,那个可怕的猜测,就在毫秒间烟消云散。
“如果他是在说谎,那么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让审判庭了结他。”
尼禄说,红眸微微眯起,“但我恰巧是个不会听从阶下囚意愿的君主。直到我掌握全部真相前,他不会就这样轻易解脱。”
审讯视频播放至尾声。
视频中,白狼骑起身离开病房。
手掌按住门板时,他按照尼禄的嘱咐,回头询问叶斯廷:
“你过去是否曾接触过皇室成员?”
“皇室成员?”
叶斯廷挑起眉,他那并不逊色于全息面具的精致眉眼间,显出一丝戏谑,“我倒是想。但你那些跟自己主人寸步不离的同伴,难道会给我机会吗?”
骑士转身离开。
病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叶斯廷轻佻勾翘的唇角,便瞬间抿紧。
他的手在被子上慢慢攥成拳,又在余光瞥到病房内隐藏的摄像头时,若无其事般将拳头松开。
纵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深恶痛绝,但并不代表他就对鲁铂特的做法拍手称快。
因此谎称自己是鲁铂特手下时,他本能感到胃部恶心。
但尼禄……尼禄比幼年时成长得太多了。
他心知自己的供词,很大概率是骗不了尼禄的。
但对于审判庭和帝国而言,这份供词已经足够给他们一份交代。
即便尼禄最后宣布处死他,也不会有任何人存在异议;
因为鲁铂特原本就是皇室的死敌。
而随着审判结束,这场沸沸扬扬的假皇子风波,也将会就此平定。
叶斯廷低低咳嗽着,然后向后躺下,望向雪白的天花板。
“……有一天当我在黑洞中消亡,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归宿——消失在深深的、旋涡般的阴影中……”
《流浪者号》里的无名舰长,低声向此生最心爱的女性孤独剖白。
而他也与舰长一样,始终等待着被黑洞吞噬的时刻到来。
但他从未想过,他的终焉之地,竟就在自己的起点。
叶斯廷略显疲惫地闭上双眸。
……至少他还是亲眼看见了尼禄长大后的样子。
……
叶斯廷依旧被看管在疗养院内。
但随着身体好转,他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些,可以偶尔在狼骑监视的情况下,到庭院走动。
虽然不被允许与任何人交谈,也不准接触外界情报,但叶斯廷仍然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判断出这里仅供狼骑休养。
庭院内除去养伤的狼骑和医官,基本不会有外人。
之前来过疗养院的白狼骑和海德里希,后来也不见踪影。
叶斯廷难得有些摸不清现状。因为他确实不明白尼禄究竟想拿他怎样。
被关押在疗养院期间,他的作息都由自己自由安排,这让他最大程度确保戒断后遗症发作时,不会引起监视狼骑的注意——那时他基本都在自己的床上。
而平时状况好些时,他就在庭院里四处走动,尽量展示出正常人逐渐痊愈时的面貌,以规避太过深入的检查程序。
庭院里常有一个中年男人,会在地上用树枝画画,嘴里还经常念念叨叨,似乎精神方面有些问题。但其他在这里养伤的狼骑,看上去却非常尊敬他。
叶斯廷又一次在医官面前刻意走动,狐狸眼在阳光下微微
眯着,看起来十分散漫慵懒。
他本是不经意经过中年男人身边。
但当他的眸光瞥向地面的画时,唇角的笑意突然凝固。
地上是好几个胡乱涂画的小人。
有穿小裙子的,有穿裤子的,明显是两个小男孩和两个小女孩。
而第五个小人的年龄,看上去特别小,还被塞在襁褓里。
那个个子稍高些的男小人,正笑眯眯地抱着他。
他只一瞥,就闪电般抬起头,重新审视这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
尽管眼神和面貌变化极大,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卡拉古先帝的狼骑。
他散漫的眼神出现一丝惊愕。
但半秒过后,他的眸光迅速掠过正在监视的狼骑。随后,他神情平静地绕过地上的涂鸦,走向庭院另一个角落。
“……殿下。”
身后传来含混的呼唤声。
他脚下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迈进。
“二殿下……”
“赫德先生,怎么了?”
老狼骑身旁的护理官察觉异常,立刻赶来询问。
她看着老狼骑抬起手,指着一名白发青年的背影,啊啊地想要说什么。
但白发青年充耳不闻,兀自走进树荫里坐下,然后开始托着腮看书。
随着青年的脸转过来,老狼骑的眼神也由惊喜转为困惑。
他不住地挠着脑袋,又拿小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在小人们的头上画了许多问号。
“他好像在叫你。”
少年平静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不准备回应吗?”
叶斯廷眸光骤闪。
庭院里到处都是葱郁的灌木和树林,他并不清楚对方在这里看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但他也不作声,只轻轻合上手里的书。
“不,神圣的皇帝陛下。”他说,声线仍然带笑,但没有回头,“我只是一个蹩脚的赌徒和骗子,日夜祷告陛下会看在我诚心忏悔的份上,至少能放我一条生路。像我这样的人,可担不起如此尊贵的皇室名号。”
“你的确是一个骗子。但未必诚心忏悔过。”
身后的少年淡淡说,叶斯廷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钉进自己后脑勺的目光。
“无论是什么秘密,存在的意义就只在被揭穿。对世人如此,而对掌控一切的帝国君主,秘密甚至没有存在的必要。”
叶斯廷闭了闭眼,站起转身时,面上已是滴水不漏的完美笑容。
他本想屈膝向银发皇帝行礼,但膝盖还没碰到草叶,就听见对方冷硬地命令:“起来。”
白发青年顺从地站直身体。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对方身上,而是只看着两人之间灌木上的小花,像是突然被花瓣的数量吸引。
尼禄眼神幽暗地看着他,军靴踏过草叶,又向他靠近一些。
而在两人的不远处,白狼骑正站在保证这场谈话私密性的距离,按着枪套,时刻警惕叶斯廷的一举一动。
“科学院重金悬赏阿西莫夫项圈的破解方法时,是你向王都提交了正式的破解方案。因为你早在几年前就已成功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阿西莫夫项圈。为什么提交破解方案,又为什么选择继续避人耳目?”
“请恕我愚钝,陛下。”叶斯廷恭敬地低垂眼睫,宝石般的绿瞳,仍在注视灌木上的小花,“我确实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第一个谎言。”银发皇帝冷淡道,“平叛战役前期,你凭借对南境贵族领主的恩情,联合南境中层贵族起兵对抗叛军,并成为南境贵族联军的秘密司令。为什么?”
“陛下,您或许是真的是找错
人了。”叶斯廷眉眼微弯,面上浮起笑意,“我从时空乱流里回来时,就已经在帝国东境了。哪有空跑到南境去?”
“第二个谎言。”尼禄紧盯着他,军靴又往前迈进一步,“东境滞留在赫卡星系的叛军部队,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拥有最高权限。赫卡军科局确认过最后的指令人,是你用dna密钥封锁了所有舰队,令他们不得不向赫卡星系投降。为什么?”
叶斯廷还在看灌木上的小花。总共16片花瓣,他心想。
“是谁给了你二皇子的活体组织样本?是谁负责植入基因嵌合体工程?”
“……”
“是谁曾让你佩戴阿西莫夫项圈?”
“……”
“为什么不说真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秘密值得你坚守?”
“……”
尼禄已经站定在叶斯廷跟前。那双锃亮的军靴,几乎要碰上白发青年的鞋尖。
他觉察到自己的牙根处有些生疼,原来从刚刚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无意识地紧咬牙关。
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正在随着叶斯廷的沉默逐渐加强。
蔷薇色的幻象再次袭来,持续叩击他灵魂深处的空洞,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痛楚。
“——多年前你就在这里。是不是?”
他直视那双绿莹莹的狐狸眼,低沉的字音,几乎像从齿缝间一个个挤出。
“你究竟是谁?”
叶斯廷唇角的完美笑容,稍稍停滞了一下。
有那么一刻,他险些在尼禄近乎偏执的刨根问底中动摇——因为他从来都不擅长拒绝尼禄的要求。
但下一秒,他就清醒过来。
有些人选择守口如瓶,是因为秘密本身值得坚守。
而他恰巧相反。
因为他背负的秘密本身,如今早已没有值得揭晓的意义。
“回禀陛下,事实上,我什么人也不是,什么身份都没有。”
叶斯廷开口,说出今日唯一一句真话,“您可以将我送上审判庭,以叛国罪处死;或是大发慈悲,将我流放出境。我对众神发誓,无论您选择怎样处置我,我都只会满怀感恩地接受。”
沉默。
他面前的少年沉默许久,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好,不说也可以。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赐你你想要的慈悲。”
叶斯廷将目光从树干上移开,在空气中游移片刻,最终缓慢移向尼禄的面庞。
就在他望定尼禄的这一瞬,系统的嚷嚷声,同时在尼禄脑中响起:
【又来了,狐狐特供的反向冲刺!叶斯廷的仇恨值这几天都稳在40多呢,就这一秒,又特么归零了!】
“我记得你之前曾说,你始终深深地仇恨着卡厄西斯皇室。”
银发皇帝立在深深的花荫里,脸上落满斑驳迷离的蔷薇投影。
他那双仰起的红瞳,还是如多年前那样漂亮剔透,浓郁得像最顶级的鸽血红宝石。
但苦难到底在曾经天真娇气的小皇子身上,留下了永不可磨灭的疤痕。
当尼禄微微勾唇,露出那枚小小的犬牙时,叶斯廷在他眼中,看见了独属于少年暴君、自己完全陌生的凛冽和残忍。
“既然作为仇敌的我,如今已经站在你面前,你为何不试试顺从自己的心意,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我?”
尼禄声音平静,红眸深处,却闪过近乎执拗的孤注一掷。
“只要你能做到这件事,我会按照你的期许,将你流放出境。否则,我将不惜一切手段,从你口中挖出我想要的真相。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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