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七十三章我不妥协(二)
左武郡不过只是一个例子。
如那日百君侯所说的一样,难道没有宋严世,或者杀了宋严世,就不会再有了唐严世,李严世了吗?
这些事情换了在江湖一样。
凌君年轻的时候,曾经参与过对当时黑道第一大派药人谷的围剿,但药人谷没了,余仙死又联合天下黑道,弄了一个黑道盟会。
余仙死没了,黑道盟会散了,可秋藏刃又出现,失去制约的黑天门也跳出来坐大。甚至白道里做过脏事的人,其实也从来不在少数。
只是过去的凌君从来不在意,也没去想,见一个就抓一个,因为他坚持自己是对的。
可那日之后。
那些过往的例子,那些往日的记忆,动摇着他非黑既白的世界,一件又一件,一剑又一剑。
·····
·····
我一直以为,我站在一片纯白的地方,身披正义,对抗这个世界的黑。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能找到所有的真相,就能驱赶走所有的黑。
算了吧。
那天,我告诉自己算了吧。
真相没那么重要,
可那一夜,他们不知道啊。
他们不知道我彻夜无眠!
因为···我不甘心。
要怎么甘心?
所以我才要回顾这一生,找出反驳的余地。
我一辈子的执念,一生的执着,被他这样,用一炷香,几段话摧毁的干干净净?
那我这一辈子却成了什么?
不。
我可以被黑暗杀死。
但绝不向灰暗投降。
这颜色太朦胧,太暧昧!
然而,一字一句,一人一木的回忆,回忆数十年捕房生涯,得来的答案却是·····
过往的人生里,除了在师父的事上,一度犹豫煎熬,剩下的,有那么多从来不曾怀疑过的选择,如今看来,越发的迷惑。
若我是对的。
那为何倾尽了所有,没有换来一丝丝改变。
“王小二。”
“啊···啊?”
那望过来的苍老目光,让王小二有些慌张。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爹自名灰狮?”
王小二:“······”
凌君猛的起身,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搭在王小二的肩头,盯着这个孩子,问:
“闻你爹行事,有侠义风范,可他为什么当杀手?为什么要做这为钱财夺命的营生?”
王小二许是被凌君一会低语,一会狂躁的模样吓到了,脑子里翻遍读过的医书,也没找到应对的法子。
“还有!”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凌君披发低首,又道:“高大人···高老!我知道当年我话说的难听,可是···我那么的敬重他,那样的他,却对了我说根本不敢相信,是会从高行文嘴里说出来的话。”
如今想来,细细想来。
虽然到最后,高行文没有阻止他,甚至自己那么恶语相向,到最后还愿意保护他。
但高行文当年的那一番劝说之语,不就是另外一种‘灰’吗?
甚至,甚至如果说,当初接受了高行文的意见,那三年后,是不是就不会······
难道,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不能接受,那朦胧暧昧的颜色吗?
只有我一个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吗?
“我不妥协!”
转眼继续望着王小二,如迷失在沙漠的旅人,他问:“你知道答案吗?王小二。”
可王小二愣着。
那张年轻到稚气浓郁的面庞,终是让他回过神,不由默默自嘲,眼里流露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的失望。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企图在这么一个小孩子的口中,去明白什么?
“我这一辈子到底·····成了什么?”
缓缓朝着靠枕倒下,双手离开了王小二的肩膀,只留下这样一句问话。
三十九岁······
四十岁······
不想再说话了,也许是为了保留最后一点力气,在回忆里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答案,静静的靠着,默默的想着。
······
······
王小二抬头看向阳光,那无私的颜色。
低头又看了看地面,碎裂的药碗里流出药汤,就在方才说话间,占据了一大片房间地上的砖石。
灰色。
不知道是药汤的原因,还是地上的石砖的关系,总之这两件物事合在一起,就成的一大片的灰,在房间蔓延。
药,灰?
灰,药?
王小二自己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看着那滩药,只能挠了挠脑袋,默默想着:
今天生病了,我吃药治好,将来又生病了,所以今天的药是白吃了吗?今天的药是没有意义的吗?
王小二看向凌君,些许,再看了看地面上的灰。
这么聪明的人,我的这点小道理,和他说了也没用吧·····
用人的小病,去比喻这个世界的大病,似乎并不十分恰当。
但那地砖上的灰色,让王小二想起了什么。
昨日凌君迷迷糊糊间,说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灵光一闪,王小二突然抬头,问向老人:“你这一辈子破了那么多案,为的是不是那些人感激你?”
凌君停下了思考。
默默的看向王小二。
王小二继续问道:“你破了那么多案,为的是不是那些人永远记住你?”
他是在羞辱我吗?
可这个孩子的神情并不像。
而王小二已经从凌君的神情得知答案,道:“你刚刚不是问,你这一辈子成了什么吗?我好像知道了,你成为了···你啊。”
“我成了···我?”
凌君不解。
王小二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我听你迷迷糊糊说了半天,虽然断断续续,有些话还听不懂,但你还记得吗?话说,你不是记性很好吗?”
“你在像我这么小的时候,向铁笔判官拜师时的誓词,离家时你爹对你的嘱托,不就是你这一辈子的答案吗?”
凌君楞了一会,往事浮起,一时竟有了茫然。
第一次拜师的时候,师父是拒绝了我的,回了家以后,母子相拥哭泣的画面念念不忘,连觉都睡不着了,便和父亲说,我想治的不是病。
而是罪。
可那时候,还那么小,对所谓的罪不过懵懵懂懂,对世事艰难也是一无所知,非黑即白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再去找师父的时候,我长跪不起,一脑门子,就是想走这条路,那时候,我是为什么·····
与此同时,王小二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他知道了。
他知道那天离开后,自己看见这老人流泪,一直想跟他说些什么,可到嘴边又总也说不出来的是什么话了。
那是父亲灰狮的一段话,总结自己作为黑道杀手的一生。
那片阳光中,脚踩由药汤和石砖交错而成的‘灰’,方知世事的十岁孩童,和饱经沧桑的七十老翁说:
“不是要谁感谢我,不是要谁记住我。”
“是非功过,不必评说。”
“我自是我。”
仿佛跨越了时间和死亡。
那个从来不放过任何罪犯的神捕,和他这辈子唯一放过的杀手。
他们,正在说话。
······
······
城中的那座高楼上,据百方侯说身体‘抱恙’百君侯,坐在这秋风猎猎的高楼顶端,摆上棋桌,正和自己对弈。
百玲正躬身站在百君侯身前。
“暗哨都撤了吧。”百君侯问道。
百玲道:“按照主上吩咐,这些宗师都是极敏锐之人,带来的全部精干人员已经撤离。只守住各处出城地点。”
百君侯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如今的这些黑道,真逼急了,危及性命,他们弃了门派潜伏起来,秘不出山,他又能如何呢,难道和他们比命长吗?
查验真伪,合纵连横,我给你们机会,也给你们时间,好好利用吧,之后·····
你们便‘心甘情愿’的成了我的手中刀。
“下去吧。”
百玲弯腰退去,只是退至楼梯口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头抵地面,不发一言的族弟——百子罗。
她伸手拉了拉百子罗的肩头衣角,示意:注意分寸,不可莽撞。
等到百玲离开。
“十年前的那一炉百命丹已经用尽,当初你服用的那一颗,是我专门为未来的百晓堂堂主留的,你该明白我对你的期望。”
嗒。
棋子落下。
“更何况,他连药都不喝了,自己都不想活的人,你非要他活,子罗,你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吗?”
百子罗默默的抬起了头,满脸颓丧。
最后一子落下,结束了这一局。
百君侯抬起头,道:“走吧,去见他最后一面,之后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百子罗抬头,近来从总堂见到主上开始,已经是第二次主上单独让他行事了。
虽然深感受信,但也有些不解。
·····
·····
黄昏了。
王小二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凌君,自从刚刚自己说了那一番话后,虽然还是脸色苍白,但他气息平静了很多。
想着要不要和他说一下,给自己保守秘密,毕竟之前自己以为他昏迷,不小心说了好些心事,但一来似乎没有必要,二来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小二说道:“那个···老前辈啊,你··在想什么啊?”
已经冷静下来的凌君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低语了一句:“百君侯那日言行大有古怪,他的‘真相’到底是·····”
王小二没太听清,便又说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我师父还被那个寻仙七卷的事情弄的焦头烂额呢,我还是别乱跑了。”
凌君没什么反应。
王小二小心翼翼的走了,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确定了这老人家应该不会再想不开,便走到了门边,正打算开门。
“原来百君侯召集了如此众多的宗师,是为了寻仙。”
凌君突然开口。
王小二回头看去,暗想:你居然不知道吗?
而凌君接下来的话,让王小二更加诧异。
“我曾读过寻仙五卷和第六残卷,第七卷却是何来?这世上原来还有第七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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